當天鐘梓軍來擾亂時，張復恆正講到了這次課程的核心段。

    張復恆十分熱情地介紹著：「這一次的高級技術(shù)班，算是一個新嘗試，過去我都是用大講堂的方式上課，講的也都是比較基本的概念；但是難免我的聽眾們就會問我，能不能教導一些更細部的cao作？含金量更高、也更講求技術(shù)性的，甚至像是電視上的投顧老師那樣，加入會員、然后就會收到call訊，幫會員帶進又帶出的……」

    言及于此，張復恆語氣頓了一頓，目光很真誠地看望左右聽眾，又再繼續(xù)解說：「老實說，目前我們公司的經(jīng)營模式，暫時還不想走投顧老師的路線，我們比較是想藉由寫書與開課的方式，去指導一般股民們投資……但是如果只教一些基本股票概念的話，確實又往往讓我的聽眾不夠滿足，覺得仍然缺少明確的投資標的。

    所以我的『小班制技術(shù)課程』，就是應此而生。我雖然不會發(fā)call訊，也不會每天帶進或帶出，但是我會根據(jù)財報資料與市場風向，推薦你們一些比較看好的族群，也會列出一些我推薦投資的個股，我甚至會指導學員，做一些短期或槓桿的cao作，可能稍微會有些風險，但是報酬率也高出非常多?！?/br>
    言及于此，在場的熟女學員們，發(fā)出了一些低呼聲，顯然都是非常有興趣。

    于是張復恆繼續(xù)介紹著：

    「我預計這一期的小班制，會講解三種『有風險也有高報酬』的cao作：第一種是當沖買賣，第二種是借貸投資，第三種則是鎖定飆股。

    當然這些較有風險的方式，技術(shù)性與判斷力都要更高，所以更需要我這樣在市場上有經(jīng)驗的講師，來指導與帶領(lǐng)大家，而且是用菁英班的方式，手把手的教學，讓大家都投資得很踏實！」

    本來這個場子，都一直是張復恆滔滔不絕地講說著，此時卻冷不防，自一旁冒出了個他人的聲音道：「當沖、借貸與飆股，怎么聽都是叫人要冒險，怎么會是踏實的投資呢？」

    這個突然插口出聲的人，是鐘梓軍。

    鐘梓軍坐的沙發(fā)區(qū)，雖然稍微與我們的角落區(qū)隔開，但是可能張復恆的教學音量算是有點高亢的關(guān)係，所以居然鐘梓君也聽得很清楚的樣子。

    當然也可能是鐘梓軍，故意有在側(cè)耳傾聽，伺機要搞破壞。

    張復恆有些愣住，往鐘梓軍的方向看了看，但他可能想說這個陌生人他不認識，也無意去糾纏，便又繼續(xù)解說下去：「我可以秀給你們看一下，這是我2021年某兩個月份的對帳單，獲利了一百八十萬，所以一個月的獲利是九十萬。以我投入的本金三百萬來說，單月的投資報酬率是30%喔！這是單月報酬率，而不是年報酬率喔！這很驚人吧？」

    張復恆的面上充滿自信，朗朗說道：「而且我連續(xù)兩個月，都是這種績效，我用的方式就是『當沖』！當沖的好處是，當日獲利了結(jié)，不留倉也不抱股，不會股票由贏抱到輸，由高點抱到變套牢的情況出現(xiàn)。我用這個方式，連續(xù)兩個月獲利30%，如果以一百萬的本金來說，那一個月就賺了三十萬！而如果是沒有太多存款的小資族，十萬元的本金，也是一個月可以賺三萬了，幾乎等同一般服務業(yè)的薪水?！?/br>
    說此話時，張復恆的目光，剛好朝我漂來，我在想他是不是特意要說給我聽的？因為在場的幾位女性聽眾當中，好像只有我是沒甚么錢的小資族，而其他都是口袋深厚的竹科mama。

    但是此時，遠處的鐘梓軍又說話了：「除非是股神巴菲特，要不然大多數(shù)投資專家的績效，都沒辦法打敗大盤……即使短期一兩個月打敗了，長期下來也幾乎都不會贏，etf指數(shù)化投資0050的年化報酬率，是5%左右；而政府勞動基金的平均報酬率，也大概是5%這個數(shù)字。這是統(tǒng)計十年以上的投資結(jié)果，代表就算是『本多終勝』的政府基金，或者持續(xù)追蹤大盤的股票型etf，長期報酬率也不過是5%多而已?！?/br>
    鐘梓軍最后結(jié)尾，且還說了重話：「要想一整年的整體報酬率達到30%，就已經(jīng)是難上加難，更何況是每個月都30%？如果不是天方夜譚，就是在信口雌黃！」

    張復恆的臉容，登時有些僵住，再度往鐘梓軍的座位方向看去，一時沉默不語。

    我感覺張復恆應該已經(jīng)不太高興，但是為了保持一個翩翩風度，只有強自忍耐不去發(fā)作。

    于是張復恆的目光，此時已不再看向鐘梓軍，卻反而是移向我這里，我想他是在跟我求助：希望我去替他處理一下，旁邊這個一直亂入的人物。

    我雖然很不想再跟鐘梓軍有爭執(zhí)，但是眼前為了替張復恆化解尷尬，只有硬著頭皮湊近過去，與這個狗屎君做交涉。

    「喂你！不要一直打擾我們張講師的上課好嗎？」我站到了鐘梓軍的面前提醒。

    「他講他的，我講我的，我是怎么打擾到他？」鐘梓軍一副事不干己。

    「他講幾句，你就講幾句，還剛好都是相應反駁的內(nèi)容，還敢說你不是故意？還敢說這樣不是打擾？」我對鐘梓軍的裝傻很生氣。

    「我請問你，你在路上看到有一個坑洞，然后正好一個盲人要走過去，你會不會忍不住出聲提醒？」

    「那當然會了！」

    「這就是了?！圭婅鬈娪质且桓崩硭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見義勇為？」

    「『見義有為』這四個字不敢當，就是路有險阻，立下個三角錐提示而已?！?/br>
    「那你也要夠有實力才行！張復恆他至少是知名的財經(jīng)作家，那你又是甚么呢？你的投資績效，確定有比他強嗎？」我忍不住開嗆起來。

    「不用多強，大概就是會買0050或者美股etf，就可以比他強了?！?/br>
    鐘梓軍最末這一句話，還故意提高音量。

    我又氣又惱，卻又擔心我若繼續(xù)跟鐘梓軍「你一言我一語」下去，只會更加影響到張復恆。

    「那個……能不能請你跟我來一下？」我于是決定要支開他。

    「要去哪里？」

    「跟我到戶外區(qū)去?！?/br>
    「要干嘛？」鐘梓軍可能怕有陷阱。

    「跟我去撿狗屎?！刮液懿凰卣f。

    「我才不要！」

    「那跟我去規(guī)勸那些，放任寵物拉屎的人。」我改了個說法。

    「我也不要，我不喜歡跟一堆人講話?！?/br>
    「那你去跟我解說，你是怎樣在戶外區(qū)上課的？甚么形式、甚么范圍、甚么場地需求？」我試圖再換個方式提案。

    「我講這個干嘛？」

    「你不是說……我這個做店長的，應該要關(guān)心所有課程的狀況與需求？不是只有室內(nèi)的講座課要關(guān)照，戶外的活動課也要理會嗎？」我故意用鐘梓軍之前的話來堵他：「那我才剛上工沒多久，我不太知道你們的戶外課在干甚么？會有甚么場地需求，會有甚么環(huán)境上的困難？除了狗屎以外，還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要我告訴你這些東西？」

    「對，麻煩你了，拜託你！」我居然還跟鐘梓軍鞠了個躬。

    「雖然我知道，你只是想支開我，以維護張復恆……但是看在你現(xiàn)在還算有禮貌的份上……還有我確實對于戶外各場地，有些意見?！?/br>
    鐘梓軍終于不再跟我對抗，而是愿意站起身來，往書店的大門移駕。

    真沒想到，我之前有好幾週，看著鐘梓軍用一堆東西佔位、本人卻不在的情形時，還非常生氣地咒罵著，如今我卻反而覺得鐘梓軍，其實從頭到尾都不要出現(xiàn)比較好。

    他乾脆都逗留在室外就好了，最好都不要出現(xiàn)在座位上，沙發(fā)儘管讓他用東西佔著沒關(guān)係。

    雖然我今天很委屈，一早就一直在戶外巡狗屎不說，下午還為了要支開鐘梓軍，而耗費了好一段時間在戶外，聽他數(shù)落場地與環(huán)境的不是。

    但是還好，最后要下班的時候，我的委屈總算有了代價；因為張復恆居然在課程結(jié)束后，并沒有急著離開書店，而是一直留到我下班后，特別說要開車載我一程，并且請我去吃一頓晚飯。

    我們書店因為位在郊區(qū)的關(guān)係，并沒有開到很晚，標準閉店時間是傍晚五點，而我通常要花一個小時左右，去準備打烊清理的工作。但是老闆可能看到張復恆似乎在等我下班的樣子，便提早于五點半放我走，還說了一句「好好去跟白馬王子約會」的鼓勵話。

    我在要跟張復恆一起出發(fā)時，還很不可置信地確認了一下：「那個……張老師，你不急著回臺北嗎？」

    「不要叫我張老師啦……聽起來好像是接『生命線』的那個，直接叫我復恆吧?！?/br>
    「復恆……哥?！箍赡苁且驗樗昙o大我?guī)讱q的關(guān)係，我不好意思直接稱呼「復恆」兩個字，所以還是硬加了個「哥」。

    但是我就不會想叫那個鐘梓軍「哥」，喔天?。∥揖尤荒X袋一瞬間閃過了「梓軍哥」這三個字，真是渾身都不對勁！我應該要叫他「狗屎哥」才對。

    張復恆微笑著說：「我不急著回臺北，應該說……我不想急，我故意拖延著不回去，是因為在這個小地方我可以忙里偷間……一回去遇到我經(jīng)紀人的話，就有聽不完的訓示了……再說，我也是人，我總是要吃晚餐的，與其跑回去早就熟悉的臺北吃，倒不如在這附近找個餐廳吃，找個聊得來的朋友吃?！?/br>
    「你真的要找我吃飯喔？」

    「不只要找你吃，還要請你吃，感謝你今天替我解圍，去把那個一直在課程中出聲的怪人帶走?！箯垙蛺a溫柔地看著我，說道：「后來他沒在旁邊干擾了，我的課程就進行得很順暢，只是對你感到很抱歉，因為你去牽制那個怪人的關(guān)係，所以后面的課程內(nèi)容，你都沒有聽到，然后也浪費了你很多時間，跟他在外面虛耗。」

    「喔沒關(guān)係啦，那個時段的客人不多，老闆他也剛好都在店里，我算是當時多出來的人力，就去擺平一下奧客，這也屬于我店長的工作。」

    「不管怎樣，這一頓還是要請你！除非你不愿意跟我吃飯?！?/br>
    「怎么會不愿意呢？」我興奮得都快昏倒了好嗎？

    于是那一天，就是這樣，一個狗屎般的開場，卻是美夢般的結(jié)尾。

    我好像跟張復恆約了場小會，又跟他共進了一頓浪漫晚餐。

    我覺得一切都值得了，不管要我再去撿多少趟狗屎，不管要我再去跟姓鐘的奧客糾纏過多少遍，我都甘愿了。

    結(jié)果……我還真的得跟這個姓鐘的奧客，繼續(xù)糾纏下去。

    因為，下一堂張復恆的「小班制課程」開始時，鐘梓軍又在旁邊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