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掌柜最有眼色，見管家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馬上步入正題：“這便是張老爺點名要的繡娘，她的手藝在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好，您只管放心。”

    接著，喬掌柜又指向木槿：“她是來給陳娘子打下手的，不用主家給銀錢，有頓飯吃就成，前個兒我同您說起過，您同意了的。”

    說起陳寡婦時，管家好歹看了兩眼，等說到木槿，對方只匆匆瞥過，看樣子并不在意。

    木槿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并不在乎對方的怠慢。

    作為底層，還是倍受歧視的底層喪夫女性，想得到尊重不容易。

    好些人家并不肯用寡婦的繡品。

    喬掌柜跟張家舉薦陳寡婦時，壓根不敢提她喪夫這茬，只說她有個兒子，兒子十分孝順。

    進(jìn)入明州城之前，喬掌柜還特地囑咐木槿和陳寡婦，若有人問起，只說家里還有男人，否則對方不會收她們。

    木槿之前不知道風(fēng)聲，入城時才知曉喬掌柜背后的cao作。

    見木槿不說話，喬掌柜道：“張家家大業(yè)大，捏死咱們跟捏死個螞蟻差不離，你若露餡，便再沒有囫圇回到織女鎮(zhèn)的機(jī)會?！?/br>
    木槿不清楚此時大戶人家究竟有多大的威力，為了保全自己，她趕緊答應(yīng)下來。

    木槿不怎么迷信，她單純覺得不該騙人，而陳寡婦卻有另外的顧慮。

    即便她自己就是個寡婦，陳寡婦依舊覺得喪夫代表不詳，何況是給人家做嫁衣。

    當(dāng)初聽聞張家特地點了她的名，陳寡婦以為對方不介意這些，快進(jìn)城才發(fā)覺喬掌柜在背后搞了小動作，她著實有些恐慌。

    幸好，管家連盤問都沒有，只讓陳寡婦當(dāng)著一個懂繡活的婆子的面繡了個小花樣，確定對方有手藝之后，婆子朝管家點點頭。

    “就是她了?！?/br>
    大小姐明年便要出閣，奈何此前繡好的嫁衣出了岔子，老爺太太慌里忙張四處尋手巧的繡娘重新制衣。

    尋了許久也沒遇見個合適的，挨訓(xùn)的當(dāng)然是管家和底下人，他比誰都急切。

    待聽見太太提起織女鎮(zhèn)的繡娘，管家立馬托人找來喬掌柜，一來二去就把事情商量成了。

    喬掌柜離開前不忘與木槿二人說：“記住我囑咐你們的話，在張宅要聽主家的安排，切不可做出惹怒主家的事來。”

    木槿和陳寡婦皆明白他話里的含義，忙不迭答應(yīng)。

    喬掌柜被小廝送出去之后，張管家便將木槿和陳寡婦安排在一間下人房里。

    因為考慮到她們要裁衣刺繡，房間比尋常的下人房更為寬敞，木槿倒沒什么不滿意的。

    接待她們的婆子和小廝比管家更和氣，將木槿安排好后，貼心地說：“太太說你們舟車勞頓，今日且歇一歇，明天再去見太太小姐?！?/br>
    木槿趕緊應(yīng)下。

    作者有話說：

    男主快出場了，但是……因為距離他第一次出場的時間太長，我把名字給忘了

    第166章 忐忑

    我們府上的規(guī)矩

    陳寡婦新奇地左看看右瞅瞅, 在她眼里，再沒有比眼前的府邸更加氣派的地界了。

    入目之處皆為青磚大瓦房，房間內(nèi)的地面甚至用青磚鋪成, 著實太過闊氣。

    “沒想到我這輩子竟有機(jī)會住到如此闊氣的屋子里，總算沒有白活……”

    陳寡婦摸著屋子里的擺設(shè)自言自語。

    屋子里的擺件并不多, 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個八仙桌并圈椅, 角落里擺著大衣柜。

    陳寡婦家境貧窮, 家中除卻木床和箱籠之外并沒有旁的擺設(shè), 桌子不過是織女鎮(zhèn)木匠給打的小桌子, 乍然見到體面的八仙桌，她驚喜也在意料之內(nèi)。

    等到飯點，木槿和陳寡婦整理好儀表, 打算自個兒去廚房里端飯吃。

    她們被張家雇傭，瞧管家的態(tài)度頗為輕視，連半個客人都算不上, 若等人送飯食未免太拿喬。

    剛出門子, 見到個小丫鬟提著飯盒走來：“哎呦, 你們千萬別隨意往外走。等到飯點，自然有人給送來吃食?！?/br>
    管家沒有把木槿和陳寡婦安頓在后院, 而是將她們安置在二門之外。

    這是請示過張?zhí)? 張?zhí)嘏f，覺得對方是個生人, 安置在后院的話, 將后院女眷們的私事傳出去便不妙了。

    張?zhí)鲋鲗⒍税才旁诹硕T附近, 二門在前后院的交界點, 往后院走動十分便利, 她想出來看她們做工的話, 亦不用走出太遠(yuǎn)。

    管家聽聞太太安排，立馬吩咐下去。

    他打小被賣給張家，最會識人眼色，否則不會被主家賜了張姓且做到人人敬畏的大管家。

    陳寡婦窮酸半輩子，哪有被人伺候的機(jī)會，見丫鬟給她把飯盒揭開然后將碗筷端出來，顯得誠惶誠恐。

    陳寡婦弓著腰想把活計搶過去：“我自己來就成，莫要辛苦您了?！?/br>
    眼前的小丫鬟不過十四五歲，因為日日在后宅加上不曾挨過餓，臉蛋極為水靈，在陳寡婦眼里比自己體面許多。

    讓人家伺候她，她實在惶恐。

    小丫鬟打量眼前的兩個人。

    她們梳著婦人發(fā)髻，年長些的面黃肌瘦已經(jīng)看不出原先的姿色，年輕的倒好看，不過照樣打扮寒酸，她一個小丫鬟還有銀釵環(huán)，而對方頭上插戴的釵子竟用木頭制成，在后宅見慣穿金戴銀的富戶太太們，再看衣著寒酸的木槿與陳寡婦，小丫鬟心里立馬有了計較。

    說話時，她的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優(yōu)越感：“這是我們府上的規(guī)矩，你們打鄉(xiāng)下過來，想必是不清楚的，往后只管等我將飯食拎過來便是?！?/br>
    她端來的飯食有四個白面饅頭并一盤炒青菜，雖說看不見rou，卻能聞見濃烈的香味，木槿知道里頭放了不少油鹽。

    陳寡婦拿起筷子：“果真是大戶人家，給咱們炒菜竟舍得放這么多油鹽，若我家那小子跟過來就好了，總能讓他嘗嘗葷腥味。”

    從前在家做菜，往往把菜和水混著煮，能放進(jìn)幾粒鹽就很不錯，隔三五天才舍得放進(jìn)油鹽炒個菜。

    而放進(jìn)去的油鹽極少，保證不生病便可。

    織女鎮(zhèn)絕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如此過活的，陳寡婦家境貧寒，日子只管更為艱苦。

    她吃著好不容易得來的美食，幾乎算得上狼吞虎咽，吃飽之后又掛念獨自在家的兒子。

    自己吃著放足油鹽的飯食，兒子卻只能在家吃糠餅，能吃個米飯就能讓兒子欣喜不已，想到此處，陳寡婦面無表情地吞下最后的饅頭，沉默不語。

    “等將衣裳繡好，主家給了銀錢，就能給孩子買幾斤rou吃了，到時候麒麟肯定高興！”

    從前，陳寡婦即使買rou也是一兩二兩零散買，買完之后，下次再買說不準(zhǔn)就會等到一兩年后了，孩子著實沒有吃過太多葷腥。

    活沒開始干，陳寡婦卻已經(jīng)在心中計較起十兩銀子到手后該如何安排。

    她打算留出幾錢銀子買rou和鹽，再花費四兩多銀子買糧食填飽肚子。

    至于剩下的，則存下來預(yù)備給麒麟娶媳婦。

    銀錢積攢不易，她做了數(shù)年繡活才得來兩個大單，還都是張員外家給的，陳寡婦心里明白下回很難遇見這樣好的機(jī)會了，所以對即將到手的十兩銀子精打細(xì)算，總要先給麒麟攢下聘金才成。

    懷著復(fù)雜的心情，木槿和陳寡婦躺在床上沉沉睡過去。

    木床算不上寬敞，木槿和陳寡婦之間不到兩尺距離，她盡力維持平躺的姿勢以免在翻身時壓到對方。

    一夜無事，次日吃過早飯，木槿和陳寡婦便被帶到內(nèi)院張?zhí)帯?/br>
    張?zhí)母粦B(tài)，說話時輕聲細(xì)語倒不曾給人太大壓力。

    畢竟是來賺人家銀錢的，而且兩邊地位存在天然的差異，木槿雖然沒有按照喬掌柜說的要給人下跪，仍舊規(guī)規(guī)矩矩躬身行了個福禮。

    “想必已經(jīng)有人告訴你們我同老爺雇你來的原因，只消你好好干活，府上自不會虧待你二人。來人，將花樣子拿過來?！?/br>
    張?zhí)f罷，就有兩個丫鬟捧來針線布料。

    張?zhí)职旬媰阅玫绞稚希骸盎幼右呀?jīng)畫好了，只管照著它繡便是?！?/br>
    接著，她身邊的婆子把畫冊拿給陳寡婦看。

    張?zhí)骸吧项^的花樣子可會繡？”

    除卻戶籍文書，陳寡婦便沒有再見過其他紙張，而且畫冊裝裱精美，陳寡婦小心翼翼捧著它，生怕給弄壞了。

    畫冊上畫的花樣子亦十分精美，繡起來頗費功夫，不過作為技術(shù)嫻熟的繡娘，陳寡婦倒不懼怕，她有信心將嫁衣做好。

    “會……會繡的。”

    張?zhí)聪蜓矍暗膬蓚€女人。

    二人衣著寒酸，不過行事規(guī)矩有禮，想必不是輕狂的性子，但愿她們能夠安安分分呆在二門的屋子里把繡活干好。

    手藝好嘴又嚴(yán)實的繡娘不易尋找，若她們不成，張?zhí)娌恢涝撜艺l去了。

    她說道：“你們只管安心干活，只消別出紕漏把活干完，我自然有賞?！?/br>
    木槿和陳寡婦紛紛應(yīng)下。

    張?zhí)珱]有讓人多待，把該說的話說完，便吩咐丫鬟婆子將人帶下去了。

    關(guān)起門后，陳寡婦拍著胸口對木槿說：“乖乖，我頭一回見識大戶人家的太太，腿都在發(fā)抖。”

    “大戶人家的太太規(guī)矩嚴(yán)，只要沒有犯錯，人家礙于名聲也不會把咱們怎么樣。”

    說起這個，陳寡婦倒來勁了：“我瞧著張?zhí)珮O為和氣，臉圓圓的，和菩薩差不離。”

    她從前見過的婦人多為貧苦人家出身，幾乎每人都餓得皮包骨頭，臉只有巴掌大。

    這種沒有rou的巴掌臉并不好看，即使有十分姿色，最后能剩下三分已經(jīng)不易。

    里正和喬掌柜的婆娘可以時常吃到油水，倒不至于被餓到皮包骨頭，但照樣不胖，并沒有張?zhí)@般富態(tài)好看。

    張?zhí)揪褪菆A臉，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讓陳寡婦想到了供奉的菩薩。

    她往外扒了眼，見沒有人注意，對木槿耳語道：“張?zhí)葟埞芗液孟嗵幎嗔?，張管家都不把咱們?dāng)人看，說話時鼻子都快戳到天上去啦！”

    她沒見識不假，但孤身帶著兒子過活這么多年，早就嘗遍人情冷暖，最會看人臉色。

    當(dāng)時張管家看她的眼神跟麒麟看里正家的黃狗差不離，壓根沒有將自己當(dāng)個人。

    木槿與陳寡婦有相同的感受，張管家看她時比看陳寡婦更為輕蔑。

    心里好受嗎？當(dāng)然不！

    沒有人愿意忍受別人無端的輕視，承受他人的冷待。

    可她總不能莽撞地跑到張管家跟前直愣愣告訴他對自己尊重點，這個方法理論上可行，等真說了，人家少不得會記仇。

    大戶人家家大業(yè)大，交際自然廣泛，雖說不至于草菅人命，但給她使點絆子讓她幾年內(nèi)過不舒坦卻是使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