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157節(jié)
織女鎮(zhèn)中人人知曉那群逃難而來的外鄉(xiāng)人家當頗豐,不僅有成堆的糧食還有余錢建青磚大瓦房,瞧著和里正家差不多體面,很多人敬畏對方。 說不準陳寡婦為了從人家那里多得些好處就把祖?zhèn)鞯氖炙嚱探o外鄉(xiāng)人,實在太對不起祖宗了,有人如此想道。 陳寡婦當然看出同鄉(xiāng)婦人們的疑惑。 她年輕守寡,比尋常人家更在意名聲,為免有不好的傳言流出,她解釋道:“我們孤兒寡母過日子不容易,自打麒麟他爹沒了,孩子再沒有吃過幾回rou,加上他叔伯又如此……” 陳寡婦本想說麒麟的叔伯不地道,然而她怕讓對方知曉了再順勢報復,便不曾再說后頭的話。 反而接著說:“上回辦遷居宴,本沒有孩子的事,人家卻給麒麟喝了碗rou湯,里頭還有兩塊拇指大的rou,孩子回來樂呵了好幾天,我得念著人的好?!?/br> 如果麒麟爹還在,陳寡婦必然不會因為這點子小事便感動到痛哭流涕。 自打丈夫沒有了之后,她和兒子感受到無邊的惡意與歧視,一丁點的好都能被她記在心里,得知木槿同樣喪夫以后,她待木槿更為親近。 木槿聽完才知道,自己無心的舉動竟會改變了她往后的人生軌跡,讓她有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 她沒有將實情告訴王李氏,這種事可以從陳寡婦嘴里說出來,卻不能由她來說,否則未免有挾恩圖報的意味。 “我在麒麟家學的好好的,令我為難的并非此事?!?/br> 王李氏:“那是何事?” 木槿同王李氏說起她想跟陳寡婦去明州城給人做衣裳的事。 接著,又補充說:“恐怕要去個把月。” 王李氏第一反應并非去多久,而是:“麒麟娘瞧著是個厚道人,不過咱們才搬過來,兩邊尚未熟識,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她坑害你咋辦?” 王李氏不想把人想的太壞,但周家的事才發(fā)生兩天,她覺得有些人從外頭看著老實,內里如何卻無法瞧真切。 畢竟親家公表現得如此老實厚道,不光王李氏和王寶山覺得他是個好人,連族長都被他蒙騙過去,他關起門來還不是險些把婆娘孩子給打死。 若獨身從外面新認識一個人,對方還要帶她出去賺錢,木槿必然會起疑心。 但陳寡婦是織女鎮(zhèn)中人,她唯一的兒子麒麟還留在織女鎮(zhèn)上,她總不能往后再也不回來了。 而且木槿自覺有兩分眼力見,她覺得陳寡婦不是壞人,王李氏的擔心著實有些多余了。 王李氏想清楚其中關竅,才說:“我讓親家母的事給嚇糊涂了,總愛胡亂憂心?!?/br> 王李氏昨日去周家瞧過,親家母躺在炕上整個人暈乎乎,只能用眼神示意—— 她臉上被打腫了,壓根沒辦法張嘴說話。 木槿跟王李氏說:“麒麟單獨在家,就算他性子持重,卻到底是個孩子,還要辛苦你和爹平日多照看照看他。” “我讓你爹每日上地的時候順道去他家里瞅瞅。” 家里的地在后山,下地干活時會經過麒麟家,所以瞅瞅他就是順道的事。 而且王李氏和王寶山對年幼喪父卻無比懂事的麒麟頗有好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多照看孩子。 木槿聽見王李氏答應她的請求,心下稍安。 她實在不放心讓年僅八歲的麒麟獨自在家生活一個來月。 第165章 張家 再次進入明州城 木槿臨出門前, 王李氏緊緊握住她的手殷切叮囑,內容不外乎出門在外多長個心眼、多干活少說話別惹主家生氣等等。 木槿又看向兩個孩子:“娘,你就帶著如意吉祥停在此處吧, 我又不是孩子,總不至于被人誆騙去?!?/br> 王李氏眼淚都快出來了:“兒行千里母擔憂, 我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br> 不待王李氏說完, 王寶山又開始囑咐, 內容與王李氏大同小異, 左不過照看好自己。 昨日便說好了, 送到門口就成,結果王寶山和王李氏不放心,偏要跟木槿去喬掌柜家看看。 她和陳寡婦要坐喬掌柜家的牛車去明州城。 陳寡婦正在與喬掌柜的婆娘說話, 見木槿過來趕緊招呼她。 旁邊的麒麟呆呆愣愣注視他娘,臉上尚且殘留淚痕。 喬掌柜正在套牛車,王寶山麻溜過去幫忙。 若非木槿死活不答應, 他和王李氏甚至想讓崇文陪著去明州城探探情況。 木槿當然看出王寶山的意圖, 他想給喬掌柜賣好, 從而讓對方多照顧自己點。 喬掌柜將牛車駛出家門時,王李氏將包袱放到牛車上。 里頭裝著木槿的換洗衣裳。 “記住我和你爹的囑咐。”王李氏不忘提醒木槿。 木槿頭一回出遠門, 而且女子在外總比男子遇見的危險多, 王李氏和王寶山生怕閨女有個意外。 陳寡婦那頭沒有絮絮叨叨的爹娘,卻有舍不得母親離開的麒麟。 她輕聲安慰許久才讓麒麟重新綻放笑容:“你在家好好干活, 等娘回來給你割rou吃?!?/br> 如此, 三人才終于踏上前往明州城的路途。 陳寡婦不放心兒子, 不停往后張望, 直至看不見兒子的身影。 木槿說:“我同爹娘說過, 他們下地干活時會瞅瞅麒麟, 加上還有陳家族里人幫襯,孩子必然會順順利利挨到咱們回來。” 陳寡婦抹了把眼淚,輕輕點頭。 她與兒子相依為命多年,委實放心不下麒麟,木槿的話使她心下稍安,不過擔憂照樣有,陳寡婦又怕被木槿和喬掌柜笑話,努力裝出不在意的模樣。 等到后半程,陳寡婦悲傷的情緒略微得到疏解,她終于有心情用余光看周圍的景色。 當進入明州城大門時,陳寡婦盯著繁華的街道不住感嘆:“乖乖,明州城竟如此富裕,怪不得是城里呢?!?/br> 木槿跟著打量。 明州城里頭同樣是平房,只有最繁華的街道才有兩層甚至三層的商鋪,尤其是三層的商鋪,相當于城里的地標性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即使和后世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相比,連城鄉(xiāng)結合部都不如的明州城實在不值一提,但處在狹小閉塞的小鎮(zhèn)里久了,她同樣覺得明州城太繁華。 喬掌柜樂得與二人嘮嗑:“鬧災之前的明州城只管更好,如今好多鋪子都關了,街上的人比尋常時候少了半數還多。” 從前的明州城,每日皆熱熱鬧鬧,小販的叫賣吆喝聲、客人的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然而鬧災之后亂起來,好些鋪子擔心波及到自己身上,竟緊閉大門,干脆不做生意了。 陳寡婦十分驚奇:“從前還要更好?我著實想不出來,妹子你呢?” 木槿本來在看街道上的景象,乍然聽陳寡婦叫自己,竟沒聽清楚她問了什么。 陳寡婦只好再重復一遍。 經過最開始的新奇之后,木槿可以直觀的感受到明州城的蕭條氣息,災荒對它的影響著實不小。 想必沒有受災之前會更令人眼花繚亂。 她說:“從前沒有鬧災,家家戶戶日子寬裕,自然有銀錢買東西,街上的商鋪亦或小販也多,想必比如今要好許多。” 木槿的話戳到了喬掌柜的痛處,他附和道:“可不是嘛,如今生意當真不好做?!?/br> 喬掌柜家里地不多,他靠將織女鎮(zhèn)的茶葉和繡品綢緞倒賣到明州城獲利,家業(yè)漸漸積累起來。 不提茶葉,就拿綢緞來說。 織女鎮(zhèn)家家戶戶養(yǎng)蠶繅絲,尋常年份每家都能湊出一匹布來,如陳寡婦這般能干的只管更多。 成色差的三兩銀子收一匹,像陳寡婦這樣手藝極好的,則會給她四兩甚至五兩,等喬掌柜把從織女鎮(zhèn)收來的布料倒手賣給布莊,每匹布能賺個二兩銀子。 積少成多,他每年都會有很大一筆銀子入賬。 然而近兩年生意不景氣,他前些日子去常合作的幾家布莊打聽情形,那頭倒沒說不收,只說銀子會少點。 說罷,布莊掌柜朝喬掌柜擺出個手勢。 喬掌柜整個人都在哆嗦。 這個價格委實太低了,如果他還想同從前般賺二兩甚至更多的抽成,只能降低從鄉(xiāng)民們手中收購布匹的價格,如此低廉的價格委實拿不出手。 喬掌柜不甘心,又去經常從他手里訂花樣買綢緞的幾個大戶人家走動,對方給的價格同樣比從前更低。 大戶人家也有話說:“地里收成少,還要養(yǎng)活長工奴仆,保全這么多條人命十分不易,往后恐怕要勒緊褲腰帶過活了?!?/br> 因此,喬掌柜這段時日心氣不順,在家連笑模樣都沒有。 張員外家給的活算是個意外之喜。 張員外不想供養(yǎng)長期的繡娘,但家中女兒卻即將出嫁,便想到了從前繡屏風的繡娘也就是陳寡婦。 張家沒有和陳寡婦直接接觸過,想要把事情辦成,少不得喬掌柜這個中人出力氣。 張員外家出了十五兩銀子,和喬掌柜商量時,承諾分給他五兩,余下十兩給出力氣的陳寡婦。 陳寡婦見識不多,并不知曉張家如此豪富,她滿心覺得張員外給的銀兩實在太多,多到她愿意跟隨喬掌柜冒險來明州城。 牛車停在張員外宅子外頭。 張員外的宅子比木槿想象中更大、更氣派,門口懸掛著刻了“張宅”二字的牌匾。 他們當然沒有資格從正門進入,喬掌柜趕著牛車拐了個彎,來到偏門停下。 門口自然有護院小廝相迎。 張員外家仆婢廚娘加起來連十人都湊不足,但小廝護院卻有二十來個。 原因很容易猜到—— 近幾年不太平,外頭亂到人吃人的地步,即使明州城的情形略微好些,卻終究有危險。 于達官顯貴而言,張家不算什么,不過對于餓急眼的百姓來說,張家可謂是富到流油,他家被打劫的風險委實不小。 另外,明州城在災荒來臨之前不時有倭寇侵入,為了保護家財,張員外不得不額外多雇護院、多買小廝。 木槿和陳寡婦緊緊跟在喬掌柜身后,陳寡婦好似有些緊張,走路時都順拐了。 小廝帶他們來到管家面前。 喬掌柜再沒有在鄉(xiāng)民們面前的體面與驕傲,他對管家點頭哈腰奉承良久。 管家臉色始終淡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