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60節(jié)
劉密聽了兩句,想到晚詞,她不就是備受丈夫欺凌的龍女?只可惜自己不是救她出苦海的柳毅。 月仙唱完,見他神情恍惚,那雙清泉般的眸子看著自己,里頭盡是失落,仿佛在看另一個可望不可即的人。 月仙愣了愣,叫他一聲:“劉大人?” 劉密驚醒,低頭吃了口茶,道:“你唱得很好,春柳棚的金夫人是我?guī)熌?,你若真想唱戲,我可以送你去她那里?!?/br> 月仙大喜,說定日期,再三謝過他,告辭而去。 次日散班,晚詞和章衡先到了豐樂樓,在閣子里坐著吃了一盞茶,劉密來了。 晚詞見他身上都是雪水,手凍得通紅,道:“劉大人,你騎馬來的么?”說著將手爐遞過去。 劉密接著,點了點頭,道:“臨時有事去了一趟儲濟倉,讓你們久等了。” 章衡道:“我們也剛到不久?!睂⒉藛螐淖郎贤七^去,笑道:“這頓飯是少貞做東,你點菜罷?!?/br> 劉密道:“你做長官的,怎么好意思叫下屬做東?” 章衡道:“你猜著她做的字謎,可不該她做東?” 劉密道:“那我也猜著你的呢?!?/br> 章衡道:“我那是隨便編的,不算數(shù)?!?/br> 劉密白他一眼,笑向晚詞道:“無風蓮葉動,少貞這字謎兒真正是別出心裁,我們那里好幾個猜謎的高手都猜不出來呢?!?/br> 晚詞得意道:“別說他們了,連章大人都沒猜出是他自個兒的名字?!?/br> 劉密笑道:“他那是當局者迷?!秉c了菜,從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海棠樣錦盒,道:“這是你上回托我配的香料,共費了五十兩銀子,還剩十兩在這里?!闭f著又拿出一錠十兩的元寶擱在桌上。 章衡奇怪道:“什么香料這樣貴?” 晚詞道:“是我在古籍里看到的方子,叫寄靈香,沾衣七日不散,我不過是好奇,沒成想劉大人真?zhèn)€配出來了?!?/br> 章衡打開錦盒聞了聞,味道有些古怪,還給她不題。 冬雪綿綿,時停時下,轉眼到了十二月初,家家戶戶張羅起年事。晚詞去了幾次慈幼院,與那里的孩子熟悉了不少。有一個七歲的男孩兒叫秋英,最是勤學,這日又準備了許多問題請教她。 晚詞一一解答,離開慈幼院時天已黑了。無病駕車送她回去,朔風吹得車前明角燈直晃,經(jīng)過荻花巷時,燈光中閃出兩道黑影,兩把劍以雷霆之勢同時刺向無病。 第一百章 刮地風 “捱徹涼宵,颯然驚覺,紗窗曉。落葉蕭蕭,滿地無人掃。”春柳棚外掛著玉珊的牌子,化名玉珊的月仙頭戴亮晶晶,顫巍巍的花翠,穿著紅裳翠袖,正在臺上唱著《倩女離魂》。臺下座無虛席,數(shù)百雙眼睛都跟著她款款擺動的水袖,凌波似的蓮步上下左右游走。劉密走進棚內,看見這番景象,不由笑了一笑,站著聽了一會兒,走到臺后,對金玉奴道:“師娘,這位楊姑娘怎么樣?”金玉奴笑道:“自然是好的,若早些年遇見她,我非要收作徒弟不可。也是你小子有艷福,出去一趟便帶回這么個人物來?!眲⒚艿溃骸皫熌镎f笑了,我和楊姑娘當真沒什么?!?/br> “捱徹涼宵,颯然驚覺,紗窗曉。落葉蕭蕭,滿地無人掃?!?/br> 春柳棚外掛著玉珊的牌子,化名玉珊的月仙頭戴亮晶晶,顫巍巍的花翠,穿著紅裳翠袖,正在臺上唱著《倩女離魂》。臺下座無虛席,數(shù)百雙眼睛都跟著她款款擺動的水袖,凌波似的蓮步上下左右游走。 劉密走進棚內,看見這番景象,不由笑了一笑,站著聽了一會兒,走到臺后,對金玉奴道:“師娘,這位楊姑娘怎么樣?” 金玉奴笑道:“自然是好的,若早些年遇見她,我非要收作徒弟不可。也是你小子有艷福,出去一趟便帶回這么個人物來?!?/br> 劉密道:“師娘說笑了,我和楊姑娘當真沒什么?!?/br> 金玉奴掩唇一笑,道:“你是沒什么,人家對你可是十分上心,一直向我打聽你的事呢?!?/br> 劉密岔開話道:“師娘,師父近來身體可好?” 金玉奴以為他看不上玉珊的出身,便不再多說,道:“還是老毛病,一入冬便咳個不停?!?/br> 劉密道:“昨日有人送我一包上好的川貝,回頭叫人送去。您用雪梨燉給他吃,極是滋補的?!?/br> 金玉奴點點頭,說了半日閑話,月仙退場走到后面來,盈盈向劉密道個萬福。旦角上了妝的臉都差不多,而她偏有一分獨特的艷麗。 金玉奴道:“玉珊,唱了一下午想必餓了,我?guī)闳コ燥埩T?!?/br> 月仙道:“不必麻煩了,奴家里還有點事,這就回去了?!?/br> 金玉奴拿出一錠銀子,塞給她道:“我知道你急需錢用,這些你先拿著,算我預支給你的。往后有什么難處,盡管對我說?!?/br> 月仙眼皮一紅,低頭道了聲謝,攥著那錠銀子,鼻翼翕動,櫻唇緊抿,像是要哭的樣子。旁邊幾個打雜的少年看著她燈光下的側臉,都迷住了。 劉密遞一盞熱茶給她,道:“吃口茶,潤潤嗓子罷?!?/br> 月仙接過來吃了兩口,望著他笑道:“劉大人,聽說您今晚唱《墻頭馬上》,可惜奴不得空,改日我們一起唱,好不好?” 劉密欣然答應,月仙進隔間卸了妝,換了衣服,告辭而去。 掌燈時分,章衡送走一名進京辦差的親戚,來到范寓。晚詞不在,他知道她去了慈幼院,等到戌牌時分,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還不見她回來。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外面的沉沉夜色,道:“姑娘怎么還沒回來?” 絳月看了看更漏,也擔心道:“往常再晚也不過酉牌時分,這都戌時三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章衡聽了這話,更耐不住,拿起熏籠上的鶴氅披上,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她。” 絳月叮囑道:“少爺小心。” 章衡走到馬廄里牽了一匹馬,出門沿著晚詞常走的路往慈幼院去。 劉密離開春柳棚,騎馬回家,在柳巷迎面遇上章衡,見他神情焦急,目光逡巡,像在找什么人,驅馬近前道:“麗泉,出什么事了?” 章衡道:“少貞下午去了慈幼院,這會兒還沒回去,我正在找她。你看見她不曾?” 劉密搖了搖頭,章衡益發(fā)感覺不妙,臉色難看。 劉密道:“你別著急,興許是祭五臟廟去了,我?guī)湍阏艺??!?/br> 章衡道:“不會的,我說了今晚過去吃飯,她……”話未說完,自知失言,打住了。 劉密轉頭看住他,都是男人,他當然明白章衡晚上去范寓,不會是吃飯這么簡單。章衡訕訕的臉色也證實了這一點。 無名無份,他當晚詞是什么?晚詞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宦家小姐,又不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豈肯輕易委身于他?一定是他軟硬兼施,半哄半逼。 思及此,劉密怒火上躥,恨不能揪住章衡,照臉給這無恥的禽獸一拳。不是吃醋,他是打心底為晚詞抱不平。 晚詞如今有親不能認,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縱然女扮男裝,身在朝堂,面對掇青拾紫的章衡,依舊只是弱女子,受了委屈又能向何人訴? 這番道理,章衡不是不明白,他是明知故犯,還心安理得。本來么,他也想明媒正娶,可是晚詞要做官,他只能跟著偷偷摸摸了。克己復禮那是圣人,做不成圣人難道是什么罪過? 但見劉密臉色鐵青,滿眼怒意,章衡多少有點理虧,低頭道:“先找人罷?!?/br> 劉密扭過臉,一言不發(fā),沿路找尋。 走到荻花巷附近,兩人看見雪地上點點滴滴的血跡,心中一驚,順著血跡找到一個人,卻是無病。他倒在一口井邊,一動不動,身上有數(shù)道劍傷,流了許多血,黝黑的臉像刷了層粉,透出慘白。 章衡見狀,情知晚詞也兇多吉少,一瞬間四肢冰冷,心沉到了底,伸手探他鼻息,還有一絲氣,讓劉密看著他,自己走到附近人家敲開門,丟下一錠銀子,叫他們幫忙抬無病去看大夫。 他臉色陰沉得嚇人,語氣比冰碴兒還硬,說是求助,倒像是閻羅王發(fā)號施令。這家人看他穿戴,還有這架勢,心知非富即貴,忙用一輛獨輪車送無病去最近的醫(yī)館。 章衡和劉密把荻花巷前前后后尋了個遍,只找到一輛空馬車,車上沒有血,晚詞想必被劫走了。 劉密道:“她一個小主事,有什么值得別人惦記的?這多半是沖著你來的。” 章衡看著地上凌亂的足跡,嘴唇緊抿,渾身的血往頭上涌,轉身上馬,疾風一般奔回府。 劉密跟著他,剛走進章府大門,便見田管家神色慌張地迎上前來,道:“少爺,方才有人往柱子上釘了張字條兒,您快去看看罷?!?/br> 走到前院廊下,兩人見廊柱上用飛鏢釘著一張字條兒,上面字跡潦草,寫著欲救范宣,先放衛(wèi)七。 鄧九看著眼前昏迷的范宣,神情復雜,一雙鷹眼閃爍不定,像在盤算什么。 晚詞被一股辛辣的味道激醒,對面的黑衣人收回手中的小瓶,咧嘴一笑,道:“范主事,你醒了?!?/br> 這是一間十分簡陋的茅棚,桌上有一盞油燈,晚詞手腳都被綁住,坐在一張木床上,鄧九坐在床邊的矮凳上。 晚詞低頭看了看自身,見衣衫完好,微微松了口氣。她猜這伙人是沖著章衡來的,比起綁架,她更怕被發(fā)現(xiàn)是女子。 鄧九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絲神情,眼睛里透著機敏,晚詞與他四目相對,緊張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綁架我?無病,我的小廝怎么樣了?” 鄧九道:“刑部大牢里的衛(wèi)七是我們的人,聽說范主事是章侍郎的得意門生,不知他肯不肯拿衛(wèi)七換你的命?” 晚詞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兄臺,你這算盤可打錯了,章侍郎向來不講情面,別說我是他的門生,就是手足,他也未必肯。我看你還是放了我,我?guī)湍銈兝飸夂希瘸鲂l(wèi)七,方為上策?!?/br> 鄧九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信你這鬼話。” 晚詞語氣誠懇道:“兄臺你武功高強,殺我易如反掌,我怎么敢騙你?你是真不知道章侍郎的為人,他六親不認,鐵石心腸,大義滅親的事都做得出來,怎么會為了一個門生,放走曹經(jīng)略一案的要犯?況且我家道貧寒,根本無足輕重?!?/br> 鄧九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閃,道:“倘若范主事不止是他的門生,還是他的女人,這事恐怕就要另當別論了?!?/br> 第一百零一章 步香塵 這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晚詞的心臟,她屏息看著鄧九,揣度他說的女人是真女人,還是誤會章衡有斷袖之癖。她當然希望是后者,遂尷尬地笑道:“兄臺,我分明是個男人,你怎么說我是女人?”鄧九道:“別裝了,我對這種事清楚得很,適才背你來的路上我便知道你是女人。你若不承認,我只好扒下你的褲子來瞧一瞧了?!蓖碓~嚇得一個激靈,身子往后蜷縮,小而尖的臉發(fā)白,一雙滿是驚慌的杏眼,是最容易激起男人侵犯欲的模樣。 這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晚詞的心臟,她屏息看著鄧九,揣度他說的女人是真女人,還是誤會章衡有斷袖之癖。 她當然希望是后者,遂尷尬地笑道:“兄臺,我分明是個男人,你怎么說我是女人?” 鄧九道:“別裝了,我對這種事清楚得很,適才背你來的路上我便知道你是女人。你若不承認,我只好扒下你的褲子來瞧一瞧了?!?/br> 晚詞嚇得一個激靈,身子往后蜷縮,小而尖的臉發(fā)白,一雙滿是驚慌的杏眼,是最容易激起男人侵犯欲的模樣。 鄧九目光灼熱起來,嘖嘖道:“把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扮成男人,放在自己身邊,這章侍郎花樣真多??上覀內敿夜艿膰溃蝗晃曳且獓L嘗這侍郎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說罷,滿臉遺憾地收回目光,站起身走了出去。 晚詞渾似在冰水里過了一遭,半晌才定下神,心想他說的三當家莫不就是寧月仙?若真是她,刺殺曹經(jīng)略的便是飛鵬幫的人,難道他們與朝中大臣有勾結? 她原本懷疑寧月仙便是十一娘,還擔心寧月仙落網(wǎng),自己該怎么救她?如今看來卻不是了。也好,省得以后為難。 外面風聲呼呼,不斷從壁板縫隙漏進來,吹得人遍體生寒。除了風聲,隱隱還有鐘聲,附近想必有寺廟。鐘聲響了三下,三更天了。章衡那強人,收到這幫刺客的威脅,一定氣瘋了。晚詞聞著身上的寄靈香,忽然想到若有細犬,便能尋著香氣找到這里,但不知章衡能否想到。 章衡拔下飛鏢,捏著那張字條,恨不能將這幫刺客碎尸萬段。 劉密正和他商量對策,腦中靈光一現(xiàn),道:“我這里還有一點寄靈香,找?guī)讞l細犬,順著香氣便能找到她。” 章衡聞言大喜,道:“我怎么沒想到!” 府里便養(yǎng)著四條細犬,他和劉密帶著兩名隨從,跟著細犬尋了過去。 冰輪高懸,照得街面如素練,章衡轉頭吩咐兩名隨從,道:“救出范主事,其他人格殺勿論。” “三當家,您來了。”門外有人畢恭畢敬道。 晚詞心又懸了起來,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張顏色鮮紅,式樣古怪的面具率先映入眼簾,嚇了晚詞一跳。油燈的火苗在冷風中打顫,晃動的光影使這張面具看起來更添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