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66節(jié)
他徑直看向唯一的男人, “老五, 聽說你不愿意去?” 那男人姓張, 在族里行五,外頭人稱張老五, 可村里一多半都是姓張的,便只喊“老五”。 冷不丁被點了名, 老五一抬頭,就見老村長直勾勾盯著自己, 同來的五人看過來的眼神也不大友善: 世上還有這種把好事往外推的傻子?! “沒有的事兒!”老五否認得斬釘截鐵,說得連他自己都信了, “我就想著, 這種精巧活兒一般都是女人擅長,沒想到自己也入選了,高興壞了, 對, 就是高興壞了。” 老村長哼了一聲, 沒戳破他那點小心思。 “高興就對了!” 老五點頭如啄米,“是,高興,高興!” 老村長稍顯渾濁卻依舊精明的老眼慢慢從眾人臉上劃過,慢吞吞的話里滿是明晃晃的敲打。 “別仗著自己有歲數(shù),有輩分,總覺得自己去還是照顧颯颯,依我說,全都是放屁!” 老五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星子,想了想,到底沒敢抬手擦。 冷風一吹,沾唾沫星兒的地方被凍得拔涼。 “不信的去外頭看看,誰有點本事不是藏著掖著,便是你們?nèi)グ輲煾?,人家還未必肯要呢!便是要了,哪個不是五年八年熬過來的,捶肩捏背端茶送飯,裝孫子伺候祖宗似的…… 她肯教,那是她有良心,念舊情,不然悶聲發(fā)大財,攢夠了銀子拍拍腚搬去縣里,或是收個外頭來的小徒弟,誰能怎么樣?” 除了郭家姐妹,那新選出來的四人或多或少確實存了這樣的心思。 總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卻要讓個十來歲的孩子教,心里難免別扭。 可如今聽了老村長一番話,漸漸面上做燒起來。 “既然去了,就好好干,低低頭死不了人!”老村長大聲道,表情也越來越嚴肅,“回頭要是叫我知道了誰擺譜,我頭一個不干!咱們郭張村容不得那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沒良心的混賬種子!” 眾人頭皮一緊,都麻溜兒應下。 稍后豆子和桂香打頭陣,正式去師雁行那邊學藝。 已是十一月下旬,天越發(fā)冷,雪越發(fā)勤,上一場還沒化凈,下一場就又來了。 地上的積雪一層摞一層,村民們幾乎日日都要出門掃雪,不然一準兒打滑。 大路上掃的不勤,只附近的人過來略鏟兩锨,將路中間的雪推到兩側(cè)溝里。 路中央剩的一點薄雪被踩實了,硬生生磨起層冰殼子,最容易摔跤,眾人路過一片洼地時,接二連三地踉蹌。 豆子和桂香手拉手,走得心驚膽戰(zhàn)。 她知道了苗苗要跟著去縣城的事,既羨慕又遺憾。 她自然也有孩子,可大的才成親,總不能讓小兩口常年分居兩地,或是拖家?guī)Э诘娜グ桑?/br> 小的呢,又太小,做不得活。 不過以后日子且長著呢,等颯颯買賣做得更大,少不得再加人手,且等著就是了。 “小掌柜,我們來啦!” 豆子推門進去,笑著問好。 桂香虎著臉瞅了同行的四人一眼,那四人如夢方醒,都別別扭扭跟著喊小掌柜。 師雁行何等精明,一看這樣兒就知道老村長提前敲打過了,也不糾正,大大方方應下。 合格的領導者要恩威并重,如果只是因為自己年紀小輩分低就一味和氣,那么下屬就會順桿爬,上位者的威嚴永遠都立不起來。 這種問題常常發(fā)生在家族式企業(yè)內(nèi)部。 試想一下,如果員工出錯,上司走正當流程追責,訓著訓著,對方突然惱羞成怒拍案而起: “你是不是不把我這個二大爺放在眼里?!” 這么一鬧騰,活兒還能干得下去? 所以打從一開始,老村長的存在就是必須的。 但師雁行也不能完全依賴他老人家的打壓。 現(xiàn)在大家之所以低頭,是被臨時敲打了,可如果自己一直原地止步不前,要不了多久,他們可能就會覺得“這也沒啥嘛”。 到了那個時候,初步建立的權(quán)威就會蕩然無存。 所以師雁行必須不斷進步,盡快成長到所有人仰望也看不見鞋底的地步。 只有那樣,他們才會怕。 由畏而生敬。 師雁行暗中打量了來人一番,發(fā)現(xiàn)好幾個都顯得有點茫然。 就是說他們知道自己來學手藝,也知道可能會掙錢,但畢竟現(xiàn)在還沒看見不是嗎?就有點懵。 說白了,他們根本沒有實現(xiàn)從農(nóng)民到商人的身份轉(zhuǎn)變,以至于整體特別松散。 師雁行能理解他們的心態(tài),卻不喜歡這種松散。 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松散不起來了。 在屋里帶著魚陣練字的江茴就聽見師雁行先在外面規(guī)定了所謂的行業(yè)標準: 什么不能有一滴油、一抹灰,指甲縫里必須是白白的,各色用具必須先用草木灰反復去油,再拿沸水燙過才能用,這叫消毒…… 眾人原本沒多么嚴肅,就想著腌咸菜嘛,結(jié)果被這么一說,都下意識跟著緊張起來。 好像,好像是挺嚴肅的哈。 初步幫大家收緊皮子之后,師雁行開始猛灌雞湯,說得一群人都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擼起袖子來大干一場。 什么“一步一步穩(wěn)扎穩(wěn)打,做大做強”; 什么“勢必要將酸菜和腐竹做成郭張村的一張名片”; 還有什么“先定個小目標,打造北方第一村”…… “種田是多么辛苦的事,我們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可到頭來卻剩不下幾個子兒。憑什么?” “城里人做著體面的活計,每天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可卻能天天喝酒吃rou,過得舒舒服服,你們不饞嗎?” “諸位都是我的長輩,家里有兒子,有女兒,難道不想以后供他們讀書?科舉當官,做個人上人。 便是女兒,難道不想給她們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叫她嫁個好門第,來日當個誥命夫人? 從此,子孫后代徹底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江茴:“……” 又來了! 魚陣好奇地問:“介介在說什么?” 聽不懂! 江茴按著她的小rou臉把腦袋掰回來,“小孩子還不可以聽。” 魚陣:“……” 又是小孩子不可以! 小孩子到底有什么錯! 一番演講下來,六個人都暈暈乎乎的,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燒得他們眼前發(fā)暈。 我要掙錢,掙大錢! 我要讓子孫后代做人上人! 師雁行觀察了下眾人的表情,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見好就收。 雞湯也得適時適量,過猶不及,不然產(chǎn)生“抗體”就麻煩了。 她拍拍巴掌,給大家看她提前準備好的發(fā)蔫的白菜,仔細說明該如何挑選,什么樣的葉子不能要,根莖也必須完全切除,一粒泥土也不能帶等等。 有個女人見她將不少好葉子都去了,忍不住道:“小掌柜,這些葉子也能吃呢,只是不大好看罷了?!?/br> 只不過邊緣稍微變色就扔,白菜幫上帶黑點也扔,真是敗家啊。 荒年的時候,人都吃不了這么好的,如今竟就給雞吃了? 師雁行的回答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們可以掰下來自己吃,但我要的貨,不僅味道要好,外形也要漂亮。” 如果沒有意外,郭張村產(chǎn)出的酸菜和腐竹將持續(xù)供應她和她旗下的兩個經(jīng)銷商,必須從一開始就執(zhí)行高標準嚴要求。 說白了還是那句話,自家吃的東西,再難看也沒關系。 可賣給別人的,你就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不然人家巴巴兒花錢買酸菜,你端上去一盤酸菜炒五花rou,人家低頭一瞧,好么,菜幫都帶著黑點,菜葉子都變了色…… 這不得跟你打起來??? 那女人張了張嘴,雖沒再說話,可到底有些不服。 城里人就那么嬌氣?又沒壞! 師雁行明白他們沒經(jīng)過商,不曉得厲害,肯定不服,但她絕不妥協(xié)。 “以后我收的時候,肯定只要好的,你們自己看著辦?!?/br> 那女人沒想到她看著笑瞇瞇的,說起話來竟這樣不講情面,不由有些羞惱。 輪起來,這丫頭還得喊自己一聲嫂子呢! 張老五懶得聽別人說廢話,當即催促道:“我們都知道了,那接下來怎么辦呢?” 師雁行也不得理不饒人,就把剩下的步驟說了。 不過是燙菜、入缸罷了。 做完這一切之后,除了早有耳聞的豆子和桂香,新來的四人果然都流露出類似“就這?”的表情。 真一點兒佐料也沒有??! 而且看上去,我上我也行! 就這點兒手段也值當?shù)慕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