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47節(jié)
答應了給鄭平安驚喜, 那就真得做到。 剛回家,師雁行就去西屋抱過來一個壇子。 江茴放好工具,帶著魚陣喂了騾子,準備回屋復習昨天認的字, 見狀好奇道:“這是上回腌的辣椒, 又要做什么?” 自從裴遠山給了四寶和字帖后, 師雁行每晚都練一頁字。 她以前沒練習過毛筆字,最初很有點不得其法, 所幸有江茴指點關竅, 又有成年人的恒心和悟性,進步頗大。 魚陣還小呢, 骨骼發(fā)育不健全, 太早練字反而不美, 所以江茴只每天用炭條在地上寫幾個給她認,次日復習一回。 多日積累下來, 小朋友也認了不少,如今已經能背好幾句《三字經》了。 看她每天搖頭晃腦嘟囔什么“人之初, 性本善”,偶爾忘詞, 急得抓耳撓腮眼珠亂轉,也很有意思。 到了十月下旬, 天已很冷了, 西北風小尖刀子似的往皮rou上刺,生疼。 地上結著厚厚一層霜,走起來直打滑, 真是飛一樣的感覺。 師雁行縮著脖子摟著壇子, 踮起腳尖挪得小心翼翼, 回到正屋后才松了口氣,忙蹲到灶前撥弄余火。 江茴已經侍弄過一回,火苗很快升高,師雁行又往里面丟了兩根柴火,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融融熱流后,愜意地吐了口氣。 她對著火搓了搓手,“這是泡椒,刺激著呢?!?/br> 經過多日觀察,鄭平安應該是個很愛吃辣,也挺能吃辣的,就連這幾日新推出的鹵雞鹵鴨,他也只要甜辣口,偶爾還抱怨不夠辣。 正好前幾天師雁行弄了最后一批青辣椒來,白放著可惜了,索性就都腌制成泡椒,一直沒舍得吃。 作為辛辣界赫赫有名的一支,泡椒能做的可多呢,最常見的就有泡椒鳳爪和酸菜魚,再有各色小菜不計其數。 新推出的鹵味系列里有鳳爪鴨掌,分原味和甜辣兩種,這次再加個泡椒口味的。 大祿百姓愛吃魚,更有“無魚不成席”的老話,可見地位之高。 只是淡水魚土腥氣重,下頭的人不大會擺弄,為了掩蓋便一味紅燒,時候久了,難免膩煩。 如今天冷了,做道熱辣guntang的酸菜魚,再略切兩顆泡椒在里面,又酸又爽,豈不美滋滋? 酸菜魚的湯汁泡飯簡直一絕! 泡椒壇子剛一打開,一股有別于酸菜,卻又明顯瘋狂更勝酸菜的辛辣氣味就猛地竄了出來! 湊過來看稀罕的江茴和魚陣被撲了個滿臉,頓覺呼吸一窒,繼而口鼻酸脹,眼眶氤氳,忙逃也似避到屋外,爭先恐后打起噴嚏來。 “好厲害的味道!” 江茴眼淚直流,卻又忍不住笑。 光這么聞著便覺胃口大開,真想馬上嘗嘗。 魚陣淌的滿臉是淚,哭唧唧道:“辣!” 話雖如此,小東西卻還一邊哭,一邊往壇子那邊瞅,然后哭得更兇。 好奇心害死貓,不過如此。 師雁行深吸兩口,痛痛快快打了兩個噴嚏,笑道:“好東西!” 這辣椒的品種不同于后世見過的任何一種,外表介于二荊條和子彈頭之間,味道刺激張揚,口感卻相對綿柔,但有后勁,綿綿不絕。 郭張村有幾戶人家種了辣椒,這玩意兒植株不大,卻很能瘋長,聽他們抱怨說把枝條都壓斷了。 師雁行都收了來,足足腌了一大一小兩壇子。 掂量著用,應該可以撐到來年。 腌泡椒可用白醋,也可以用陳醋,前者成品晶瑩白亮,口感更尖銳酸??;后者顏色略重,但味道卻更香醇厚重,富有層次感。 師雁行用的就是陳醋,滋味兒很好。 今晚做好泡椒鳳爪,放一夜,明天正好入味。 到時候再調一個蒜泥白rou,都是下飯利器,完美! 三人吃了晚飯,聽著窗外寒風凜冽,窩在炕頭上說話。 魚陣自己在旁邊用炭條劃拉字玩,有寫對的,也有寫錯的。 小姑娘野心很大,早起還嚷嚷著要給有福寫信呢。 不過看眼下的情形,任重道遠。 江茴挑著燈對賬,時不時瞄一眼,及時糾正。 裴老先生給的紙她拿出來四十張釘了賬簿,每晚必盤一回賬目,看著慢慢增長的余額,十分心滿意足。 師雁行看過她的字跡,娟秀工整,清雅非常,顯然是下過苦功夫的。 等閑人家的男娃讀書都難,她是一介女子,卻有這般功底…… “對了,說到記賬,”師雁行一骨碌翻身坐起來,“我看著著實眼睛痛,又費時費事,不如教給你我老家那邊的數字?!?/br> 大祿朝流行的是繁體字,有點像唐宋之交的模樣,平時書寫倒也罷了,唯獨記賬,三位數就能寫一大長串! 偏繁體數字筆劃又多,師雁行看了幾回便覺眼花繚亂,著實難捱。 江茴知道她來處不同,也有些好奇,當即便取來炭條,讓她在泥地上書寫。 師雁行就將從0到9的阿拉伯數字寫了一遍,又講解了個十百千萬的十進制排列組合。 江茴聽得仔細,又問了幾個關鍵點,在一旁用手指一遍遍描摹。 魚陣看得有趣,也擠進來學,其中對那個大零蛋尤其情有獨鐘。 “鹵蛋蛋!” 江茴本不長于俗務,可于詩書字算一途著實聰慧,便是一點即通。 她暗自在心中盤算一回,欣喜非常,“果然便捷?!?/br> 這幾個所謂的數字看上去古里古怪,但自成邏輯,初時可能不習慣,但只要適應了它們的規(guī)律,便很容易上手了。 如此一來,記賬更容易更省紙不說,便是日后買賣做大,賬本不慎被誰看了去,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江茴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問:“這東西有趣,瞧著簡單,細細想來倒頗高深,不知是哪位大能提出來的?” 師雁行見她這么快領悟到好處,也跟著笑,“據說是印度國人發(fā)明的,卻是從外頭的阿拉伯國人傳來的,就叫阿拉伯數字?!?/br> 魚陣滿面茫然,仰著腦袋學話說:“阿吶伯是什么伯?” 村里有韓伯伯、張伯伯,阿吶伯是誰呀? “阿拉伯國?”江茴跟著念了遍,摟著小女兒噗嗤一笑,“好奇怪的名兒,倒是跟波斯國聽著像一路的?!?/br> 師雁行瞧了她一眼,“你竟知道波斯國?” 如今大祿朝也跟許多國家貿易,其中波斯便是往來最頻繁的國度之一,但尋常百姓只埋頭于日常勞作,哪里會曉得什么波斯大食的? 江茴一怔,自知失言,胡亂混了兩句便不再提。 師雁行也不細追究,故意拉她說起“三年計劃五年綱領”,江茴果然復又歡喜起來。 次日中午,許久不見的黃兵終于出現,張口就要了許多鹵味。 “有日子不見您了,”師雁行單獨送了他一份大碗菜,又把車上帶的小板凳取下來與他坐,“瞧著倒像是瘦了,年根兒底下事務繁忙,可得保重身子。” 天冷了,她們就在攤子周圍搭了個棚子,自己待著也受用。 如今她們其實并不怎么靠賣大碗菜盈利,大部分食客要么送貨上門,要么自帶餐具,買了鹵味就走,并不如何停留。 只是到底靠大碗菜起家,老張等人又吃慣了,就繼續(xù)做一點,算個念想。 黃兵笑著應了,又意有所指道:“行里忙,又抽空去了縣上一趟?!?/br> 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這些年老東家待他不薄,雖說沒簽死契,可這冷不丁要走,總覺得對不住人家,故而越加盡心竭力。 雖沒明著說,但東家好似也看出什么來,兩邊心照不宣。 如無意外,年后他闔家就要搬到縣上去了。 縣上? 師雁行果然留意到,又特意去看黃兵的神色。 這一次,他再說起縣上,眉宇間已沒了曾經的踟躕不前。 用完了飯,黃兵沒急著走,又幫忙把攤子上的棚子加固了下,騾車也檢查了一回,還叮囑師雁行她們要當心。 “天兒越來越冷了,路上容易打滑,看以后實在不便出門,買賣暫停幾日也無妨……切莫因小失大……” 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弄得師雁行和江茴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這咋聽著……跟交代遺言似的?! 黃兵是個內斂人,本就不擅長表露感情,今天說了這許多,最后自己也臊得慌,一扭頭走了。 剩下師雁行和江茴面面相覷: 這是唱的哪一出? 小胡管事照例來取菜,師雁行就把昨兒做的泡椒鳳爪和蒜泥白rou也給了他一份。 “承蒙多照顧生意,這是新出的菜品,給老爺夫人嘗嘗鮮!” “您有心了,”小胡管事笑道,“昨兒壽哥兒和福姐兒還念叨著要來玩,可惜天氣不好,夫人就說,若小娘子一家去縣城買賣就好了,彼此往來也近便?!?/br> 師雁行道:“多謝記掛,會有那么一天的?!?/br> 小胡管事習慣了她的直來直往,對這看似半點不謙虛的回答習以為常,“既如此,就等小娘子的好消息了?!?/br> 旁邊鄭平安就盯著他手里的食盒哼哼,“老頭子年紀大了,吃不得那許多辛辣,不如我代勞了。” 小胡管事:“……倒也不必?!?/br> 您可真是老爺的好大兒! 縱然老爺吃不得,還有大爺呢! 因今日有新菜,鄭平安索性回自己院子吃去。 臨走前又看見迎面走來的婦人,老遠就扯開嗓門喊:“大妹子,我昨兒預定的三斤鹵rou、鳳爪、鴨脖可都有了?” 那邊師雁行就笑:“桃兒姐,早就得了,怎么不等我給您送過去?” 桃兒姐中氣十足又難掩驕傲道:“快別提,我公公最愛你家甜辣鴨脖下酒,今晚要來客,一早就托我來多買些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