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176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綁定寫文系統(tǒng)后我稱霸星際、錦堂春(重生)、誘她入婚、嬌養(yǎng)王妹、后媽文中的漂亮原配[八零]、平凡之路2010、萬物風(fēng)華錄、核動力劍仙、戀上了你的rou體、女s反思日記
“我把人都趕走了……卓大人,求你最后一件事……你現(xiàn)在快教教我……死了后要怎么向父皇道歉,他才會原諒我……你快……教教……” 趙王劉鉞的聲音越來越輕,伴隨著的是他口中吐出的毒血也越來越多。 就好像某種樂曲的終了,在急促密集的節(jié)奏后戛然而止,短促襲來的安靜會令人恍惚,此時卓思衡就被這樣的寧謐包裹,他身上滿是血跡,而劉鉞的手也已從他手中滑落。 趙王死了。 卓思衡清楚的了然,趙王十年前其實(shí)就已經(jīng)死了。 這是一個及時的報恩與殘忍的告別,可是對于十年前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今日的到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夕陽垂落的時刻,卓思衡的雙眼卻因淚水的模糊只能看見迷人的光斑,沉寂的殿內(nèi)也因余暉的跳躍而變得忽然有了生氣,他將趙王輕輕放平,取下簾幕蓋住尸體,而后平靜地擦去淚水,平整官袍,邁出了這間看似明媚卻猶如囚籠的宮殿。 門外有巡視的禁軍見到卓大人,看其身上的血跡都不免猶疑,而卓思衡卻鎮(zhèn)定地發(fā)號施令道:“將趙王的宮室圍住,不許人出入?!彼Z氣平靜的好像叫人去給趙王送膳一般。 祖制殿前司禁軍只聽命于皇帝,而皇帝此時不能理政,則聽命于樞密院樞密使。 卓思衡的命令他們必須遵從。 就在這時,殿前司禁軍校尉楊令顯騎馬而至。宮中嚴(yán)禁文武縱馬,可他如此前來必然是有急事,無人敢質(zhì)問,他們都在等卓思衡的吩咐。 “你們?nèi)ナl(wèi)吧,我來處理。” 卓思衡只是再接了一個冷漠的命令,于是禁軍只能分列散去,將面前的宮宇自四方圍住。 “卓大人!”楊令顯滿頭大汗從馬上跳下,湊近卓思衡時卻換了稱呼,“大哥,陛下醒了!” 第250章 中宮內(nèi)殿,此刻劉煦的身邊陪伴著太后、宣儀大長公主、青山長公主與瑤光公主,兩名太醫(yī)正在同剛剛蘇醒的皇帝回稟著什么,因卓思衡入內(nèi)而打斷。 屋內(nèi)無人哭泣,可見到卓思衡,青山長公主劉婉還是又紅了眼眶,而瑤光公主則輕輕叫了聲相父。 “是卓大人來了么?” 劉煦的聲音比他女兒因悲傷而細(xì)弱的語調(diào)更為虛渺,卓思衡也顧不上行禮,快步行至劉煦身邊道:“陛下,臣在?!?/br> 劉煦眼睛的血已被止住,可整張臉的血色也仿佛流失得一干二凈,光潔瑩潤的玉簪仍然留在眼眶當(dāng)中,看起來可怖至極。 卓思衡以為劉煦會對他有一些叮囑,但劉煦的第一句話卻是:“太醫(yī),也告訴卓大人吧。” 為首的太醫(yī)院院判已是忙了大半天,為人醫(yī)者的素養(yǎng)使他格外沉靜,即便在這樣的時刻也未有慌亂:“卓相,陛下既然已經(jīng)蘇醒,想來已無大概,可是若要拔出此物,一是必然御體有損至缺,二是恐再度失血難以控制。但陛下已執(zhí)意要拔除此物,臣已吩咐人去備藥了?!闭f完他十分知趣地帶著另一名太醫(yī)離開寢殿。 卓思衡看著此時劉煦的模樣也有切膚之痛,他低聲道:“陛下既然已拿定主意,那便讓太醫(yī)一試,臣會在這里陪伴陛下度過難關(guān)。陛下從前每次逢兇化吉都有臣在左右,今日亦不例外?!?/br> 劉煦看著他,努力想要笑出來,卻因?yàn)槌锻磦坎坏貌恢浦?,他只能嘆氣道:“今日之禍,都怪朕不能聽從卓大人的諫議與教導(dǎo),才致使如此境地,辛苦卓大人了……你應(yīng)該都做好了安排,對么?” “是,陛下,禁軍已封鎖帝京,皇宮也已安排妥當(dāng)?!?/br> “卓大人,你總讓朕堅(jiān)強(qiáng)一些,可是朕還是讓你失望了,你看這殿內(nèi),朕的所有至親,每一個都比朕堅(jiān)強(qiáng),殿內(nèi)所有人里,唯一不配君臨天下的人就只有朕了……”劉煦的聲音輕輕顫動著,不知是因?yàn)樘撊踹€是傷懷。 “皇兄……不要這樣說……”劉婉趴俯在床側(cè),帶著哭腔說道。 劉煦溫柔撫摸meimei的頭發(fā),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卓思衡和太后道:“卓大人……母后,方才,父皇來找兒臣了?!?/br> 太后微微一怔,顯然是擔(dān)心皇帝受驚過度,可轉(zhuǎn)念一想,又忍淚輕道:“好孩子,你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你父皇同你說什么了也告訴我們吧……” 見母親為生死未卜的兒子心碎至此,卓思衡實(shí)在難以忍聞,他的眼眶也濕潤了。 “父皇責(zé)罵兒臣,說兒臣無用。卓大人百般勸說兒臣不要沾染皇后娘家的人,并且答應(yīng)可以讓女孩先去到他過去的家鄉(xiāng)里,使人收養(yǎng)當(dāng)個普通人度過一生,兒臣卻沒有聽從……兒臣心中所想,根本沒有為至親的擔(dān)當(dāng)……兒臣對不起母后和meimei,對不起姑姑,更對不起女兒……兒臣只顧著自己從前的那些舊傷徘徊于郁郁不得志的過往,卻忘記坐在這個位置上心里真正該容納的是天下的安泰與萬民的福祉……” 大長公主再堅(jiān)強(qiáng),可聽到皇帝夢見她的兄長,思念的苦痛折磨出了淚水,她努深吸一口氣后堅(jiān)毅道:“陛下,先帝說得何嘗有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您是天子,是世間萬物的擔(dān)當(dāng),您要向先帝一樣,才能不負(fù)他的期許?!?/br> “姑姑,對不住,朕從前不懂,此刻也不知亡羊補(bǔ)牢是不是時猶未晚……”劉煦長嘆道。 卓思衡一直沉默,這時,他抱起瑤光公主劉玉耀,將劉煦的女兒放在他面前道:“陛下,請看看阿辰,看看你的女兒,你不是在亡羊補(bǔ)牢,你是在為她從頭開始?!?/br> 劉煦愣住了。 卓思衡將瑤光公主的手放在劉煦的掌心里說道:“先帝以身作則,讓陛下知曉何為天子之責(zé),今日陛下也當(dāng)以身作則,教會阿辰何為天命所授者亦承天命之重。天助之不可常恃,人事之不可怠終,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一直在啜泣的瑤光公主此時也頓住悲切的低息,她緊緊握住父親的手道:“父皇,兒臣在這里聆聽父皇教誨,父皇不要讓兒臣無人可教無人可效法!” 劉煦完好的眼中淌下淚水,他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許久后才道:“你的父皇是天子,自然會得天眷顧,阿辰,不要哭了,在這里陪著父皇,如果老天不愿意給朕一次重來的機(jī)會,那也是天命之戒,你萬不能重蹈覆轍……帝王之心必然剛?cè)嵯酀?jì),剛強(qiáng)頑石亦不可摧,這樣才能抵御權(quán)力之利刃的百般摧殘;柔不單單是對家人的責(zé)護(hù),更是對天下萬民之敬奉。卓大人曾說過,天下萬民不能擇帝王,因此帝王當(dāng)擇政以酬萬民的仰賴。朕因舊日遭遇而總想為過去的自己找到一個出口,卻忘記此命之于國,早已不是過去之身……朕想要求得你母后原諒,想要彌補(bǔ)從前自己的羸弱,但殊不知這樣的作為,正是羸弱本身,尋常人或許理該如此,但天下之主萬邦之君卻斷然不可,你要記住,決不能忘?!?/br> 瑤光公主用力點(diǎn)頭。 卓思衡知道有些事?lián)]別舊日的自己往往比直面來日的困境要難得多,他從前百般提醒旁敲側(cè)擊的道理,如今劉煦自己以一只眼目的代價悟透,也不知到底是該當(dāng)此時還是冥冥之中。 但終歸他聽到劉煦就此振作,心中已是比方才的絕望多了希冀。 卓思衡欣慰又緊張,而恰在此時,太醫(yī)進(jìn)來稟報一切都已準(zhǔn)備就緒,只等圣上的旨意。 劉婉捂住胸口,已是難抑的焦灼;見子即將赴難,太后猶如先被刀割火燎,痛苦難當(dāng); 大長公主看向劉煦,握住侄子的手,鼓舞他要堅(jiān)強(qiáng); 卓思衡將瑤光公主自床上抱下后,向劉煦說道:“陛下,你我之業(yè)尚未及成,還記得我說得么?你我都將是明日的階梯,你的明日還在等著你以身為范……陛下,要堅(jiān)強(qiáng)些……” 劉煦向卓思衡點(diǎn)點(diǎn)頭,而后對太醫(yī)輕聲道:“朕準(zhǔn)備好了?!?/br> …… 崇政殿內(nèi)已點(diǎn)燃燈燭,夕陽隱沒,殿內(nèi)卻猶如白晝。 聚集此處的大臣們分外焦躁,他們雖是自行入宮,卻都被扣押在此,為首的禁軍油鹽不進(jìn),只以拔出的刀刃冷漠相峙,還有人的孩子此時在明光學(xué)宮當(dāng)中,也是無有消息。 他們等來了高永清和虞雍,但這兩個人都沒有給予任何解釋,虞雍是來調(diào)配禁軍的,他只丟下一句自己按照圣旨辦事,便不再多言,高永清更是惜字如金。 可是人人都知道出了大事,帝京九門落鎖,嚴(yán)禁出入,皇城更是被圍得密不透風(fēng),沒人見到皇帝,于是隱約有人明白大概出了什么事,他們要求見卓思衡,得到的答復(fù)是卓相正忙。 有人提議,請大長公主出面主持大局,這些年劉莘吉在朝堂上頗為得心應(yīng)手,也已有政績傍身,自然服眾,可也有人說這時候該是請趙王主事的時候了,一時兩邊還發(fā)生了爭執(zhí),這次是高永清出面,將鬧事的人押下去,留待圣裁。 其實(shí)如果不是了解卓思衡,一直在旁一言不發(fā)的靳嘉和盧甘甚至以為他要謀朝篡位也未可知……但卓相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想問范希亮知不知道他那神通廣大的表哥到底在做什么,可范希亮只是擔(dān)憂地望著窗外。 終于,他們一直期待的崇政殿內(nèi)門打開了,這是皇帝上朝時由內(nèi)廷至此的通道盡頭,然而從里面走出的卻不是皇帝,而是卓思衡。 “明日朝會暫且擱置,今日你們可以散去回家了?!?/br> 卓思衡言簡意賅,只說這一句話,他面容和平常上朝時并無差別,那種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鎮(zhèn)定,讓虞雍和高永清心中都生出些許嘆服——畢竟他們是知曉發(fā)生了何事的。 “敢問卓相,宮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這時候只有一些家中世受爵祿且在朝為官的人敢說話了。 “圣上遇刺,正在診治?!?/br>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近百人的崇政殿頓時亂作一團(tuán),要不是盧甘和范希亮扶了一把,靳嘉差點(diǎn)栽倒下去。 社稷累卵之危,這樣大的事,也能如此輕描淡寫么? 但卓思衡就是如此平定。 “敢問圣體如何?” 又有人問道。 卓思衡道:“不知,我正要去看?!?/br> “那……此時宮中由誰主事?” “大長公主殿下正在主持一切事宜,如明日有事,她會召見諸位。”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下官以為當(dāng)請趙王殿下出來主事?!?/br> 緊跟著又有幾人行禮道:“勞煩卓相應(yīng)眾望,入宮請趙王出面主持大局?!?/br> 一時殿內(nèi)竟有二三十人叩拜下去。 其余的人大多面露驚疑之色不知所措,卻也有人似乎已明白了什么,往后捎了捎自己,以躲避這次即將發(fā)生的爭執(zhí)。 “圣上生死未卜,你們這個時候說趙王是什么意思?”卓思衡冷聲道。 “卓相又為何談及趙王如臨大敵?”有人仰面質(zhì)問,“大長公主再怎受先帝與今上器重,也終究不敵趙王正統(tǒng)天命,此乃事實(shí)與祖制!” “那如果我不去,是不是就有違天命和祖制了?”卓思衡笑了出來。 但他的眼睛卻沒有笑。 那人正色道:“正是!此乃篡逆之舉?!?/br>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尊奉當(dāng)今圣上的圣旨,竟然是辱命篡逆?!弊克己獗尺^手去,好整以暇看著跪下的所有人,“你們也這樣覺得?我應(yīng)該去請趙王出面主持所謂大局?” 許是此話激怒一些權(quán)貴,他們從前就受了卓思衡在前朝的挾制與針對,此時抓準(zhǔn)時機(jī)怒斥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奉旨行事,可圣旨在何處?” 靳嘉受不了別人吵架的毛病又犯了,他上去去想說兩句,卻被虞雍冰冷的目光以及范希亮在后猛地扯住他衣衫后襟給止住。 卓思衡這時輕描淡寫道:“圣上口諭,無有圣旨?!?/br> 于是一時支持趙王的人齊齊激憤道:“口說無憑,誰為你佐證口諭?” 卓思衡沒有回答,他陰鷙的目光掃過面前爭論之人,仿佛在等待什么——直到一個聲音自內(nèi)殿門遠(yuǎn)遠(yuǎn)傳來: “朕來佐證。” 第251章 、最終章 最終章始必有終 在大長公主劉莘吉和瑤光公主劉玉耀的陪伴下,御輦由四名宮人緩緩抬入崇政殿,上面所倚坐之人正是當(dāng)今九五之尊劉煦。 眾臣見御駕臨朝,錯愕之余皆驚慌叩拜,在一句虛弱的平身后,當(dāng)眾人再次起身,卻都看清了皇帝的臉。 一個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或許飄忽不得入耳,但近百人齊齊錯愕,卻足以讓人將那份驚恐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臉上的血跡已全然擦干,但身著的常服龍袍仍布滿猩紅斑點(diǎn),臉上一半纏無有血色,另一半纏著數(shù)層明黃色的絹布,被蓋住的右眼朝外淺淺透出淡淡的紅影。而另一支眼睛中遍布的血絲和全無生氣的目光也讓人不寒而栗。 “陛下!臣懇請陛下速去診治!”所有人都起身后,卓思衡卻再度跪下,語氣誠懇得近乎要落淚般顫抖。 高永清站在最前列與虞雍離得近,他清楚得聽到一聲喉嚨發(fā)出的細(xì)小咕嚕聲,側(cè)頭看去,虞雍的喉頭正好動了動。 他忽然想起在今上剛剛登基時,卓思衡和虞雍在他面前大吵一架后,他疑惑問過虞雍,卓相到底哪里不合你意,你們曾互相鼎力相助,為什么又與他如此針鋒相對? 虞雍的回答言簡意賅:“聽他說話我會邪風(fēng)侵體?!?/br> 大概這就是邪風(fēng)侵體的反應(yī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