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177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綁定寫文系統(tǒng)后我稱霸星際、錦堂春(重生)、誘她入婚、嬌養(yǎng)王妹、后媽文中的漂亮原配[八零]、平凡之路2010、萬物風(fēng)華錄、核動力劍仙、戀上了你的rou體、女s反思日記
高永清也顧不上多想,他雖知道一些宮中的事,見皇帝的模樣卻也心驚,于是也長拜道:“請陛下保重龍體。” 一時眾人皆齊呼。 劉煦一直以來對臣下都禮敬更甚其父,可這次,他竟沒有讓眾人起身,靜穆許久后,只發(fā)出一聲冷笑來道:“朕還沒有去見列祖列宗,你們何故如此急切就已替朕的祖宗們安排起事來?” 方才建議趙王出面主事之人此時雖略有不安,但為首者仍能有底氣對答:“回陛下,承嗣儲君乃國之大事,臣等身為臣工,當(dāng)為此計,此端發(fā)于忠耿之心,請陛下明鑒?!?/br> 劉煦用從未有過的陰鷙目光掃過幾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期間他用力向卓思衡擺擺手,似乎在示意什么。 “是,陛下?!弊克己庹f完轉(zhuǎn)身居高臨下漠然道,“來人,將方才建議趙王出面主事者押下去,關(guān)入大理寺典獄,留待圣裁。” 崇政殿里立時炸開了鍋,有人求情有人希望再問,還有人不解也不敢言語,靳嘉又想開口的時候,這次是被高永清和虞雍兩個人的眼神共同組織住。 “樂寧兄,你別著急?!?/br> 趁著殿內(nèi)混亂,雀聲四起,范希亮將聲音壓得極低對急出了汗的靳嘉說道。 靳嘉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范希亮也已經(jīng)偷偷拉住盧甘的袖子,不讓盧大人上前。 他當(dāng)即明白,也低聲問道:“是不是卓相讓你這樣做的?” 誰知范希亮卻搖搖頭:“卓相這一天都在宮中奔忙,我沒有時間和他照面,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時候他不會希望你們攪合其中的,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越是古怪,就越要沉默,相信卓相?!?/br> 不等靳嘉再問,方才求告之人已被虞雍召喚至殿內(nèi)的禁軍扣押在地,他們中有人不負(fù),不住喊道:“陛下明鑒!臣等皆為國體察行忠恪之道才不吝冒犯天顏,臣等皆冤!” 皇帝用力一拍御輦的扶手,以雷霆萬鈞之怒道:“你們行得是哪里的忠恪之道?朕問你們,卓相乃是朕的股肱,是一朝之首,為何你們不肯聽其令而觸起顏?” 見得了解釋的機會,眾臣再次跪下道:“請陛下明鑒??!卓相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明說為何不以趙王殿下請來相見。若真國祚有危,他可能擔(dān)當(dāng)此過?臣等并非不信陛下之股肱,實乃全無頭緒不得不另做他想!” “請陛下明鑒!” “請陛下明鑒啊……” “所以你們是覺得,因卓相不肯引趙王與你們相見,同你們共議國事,因而懷疑他不忠于朕?”劉煦僅有的一只眼睛微微瞇起。 “正是!趙王殿下乃是陛下唯一手足,更是先帝血脈,今日之亂需正朔方可平息,穩(wěn)定人心亦要名正言順,臣等絕非與趙王殿下早有勾連,實在是形勢所迫,只能奉正朔以安亂象?!?/br> 面對理據(jù)皆明的說辭,劉煦反倒平靜下來,他沉聲道:“既然你們想知道為什么趙王不可以出來,那朕便告知你們?!?/br> “陛下!”卓思衡含淚跪下叩首道,“陛下不可!此事涉及皇家顏面與天威莊重,不可言說于人前啊陛下!” 劉煦難得比卓思衡還要從容,只道:“朕只是沒想到,有一日會被臣子苦苦相逼,果然朕不如先帝啊……”他虛弱抬手指了指被纏繞卻滲出血色的眼睛,又是一陣喘息,臉色愈發(fā)蒼白,卓思衡當(dāng)即道:“讓臣代陛下告知眾位同僚吧……” 他不忍心讓劉煦自己親口說出這誅心之語來。 誰知劉煦擺手道:“讓朕來說?!彼懔淖紊险酒穑恢痹谂猿聊拇箝L公主伸手去攙扶,將不忍都壓抑在低垂的眉目下。 “朕今日這幅樣子來見諸位大臣,實屬難堪??捎龃桃皇聟s比身體發(fā)膚之痛更令朕徹骨折磨……你們想見趙王?不,你們永遠(yuǎn)見不到他了,因為今日趙王圖謀不軌行刺于朕,已被朕賜死了?!?/br> 眾臣皆驚,兀自不得言語。 劉煦似哭似笑道:“若不是皇后為朕擋下致命一擊,因此斃命……朕今日豈不遂你們這些逆賊之意駕崩以讓國賊?朕的皇后……已然代朕赴死,可憐朕的女兒……朕的公主還不到十歲,便因逆賊謀國失去了母親啊!如此不忠不悌之人,加害于朕,視社稷于不顧,你們竟說他是正朔?原來如此……原來竟是你們與他有所勾結(jié),若非外朝有人撐腰,他豈敢如此行徑刺殺兄長與一國之君?真正犯下謀逆之罪的人不是卓相,而是你們這些逆賊劉鉞的同謀!” 一直以來,希望能以趙王為繼承人的臣工皆以奉正朔自居,他們之所以連被扣押也無所畏懼,正是因為他們所言句句在理,不管是祖宗之法還是國之律例皆有可依,但皇帝的一番話卻讓他們陷入絕望和死寂,他們的“正朔”忽然變成了“篡逆”,他們也變成了謀逆之臣。 卓思衡再度示意禁軍將人帶走,這次,沒有人再站出來求情了,謀逆何等大罪,方才語氣鏗鏘之人,怕是終無再見天日之能。 二十余名官吏幾乎是被拖著帶出了崇政殿,呼喊冤屈的聲音漸漸消失,殿內(nèi)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語。 劉煦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跌坐回御輦中,若不是大長公主及時攙扶,他似乎就要跌在地上一般。 瑤光公主劉玉耀將一切看在眼中,她睜大雙眼,努力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這是她第一次身處朝堂觸及政事,卻是以謊言的形式了解真相。 是的,都是謊言。 卓思衡見皇帝行過誅心之事,一時雖痛苦,但卻沒有后悔。 這是他能做得最好安排了。 早在皇帝拔除玉簪半個時辰后再度蘇醒,太醫(yī)欣喜宣布御體無恙,只是要修養(yǎng)許久方可,大家終于長出一口氣。中宮寢殿再度能聽聞細(xì)細(xì)的哭聲了,瑤光公主湊到劉煦身邊,將遍布淚痕的臉放在父親的手掌中,劉煦虛弱地?fù)崦⒆?,向太后道:“兒臣不孝,令母后受驚,是兒臣的罪過,今后兒臣再不會如此使得母后懷惴惴以度天年了?!?/br> 太后此刻方才涕泣出聲,連到:“好孩子……你我母子同心至今,怎至于如此說?你是娘在孤苦時唯一的希冀,何談罪過這樣的話?”劉婉此時窩在母親懷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兄長的手。 聽此母子肺腑之言,在場之人無不銘心而淚。 大長公主擦去眼淚,用很重的鼻音道:“陛下如今已確保無恙,不知宮外的事該如何處置?無論怎樣安排,姑姑都責(zé)無旁貸?!?/br> “謝姑姑,有你在,朕沒有不放心的,只是今次之事還需從長計議,朕不想授人以柄?!?/br> 劉煦這樣的話十分像先帝了,大長公主劉莘吉聽罷感懷再淚,卻強忍著思念點點頭。 一直沒有打擾皇帝一家人死里逃生后的溫情,他在這段時間里已經(jīng)想好要如何處置今日之事,或者是如何利用。 只是這個決定對他和劉煦而言,都必然誅心。 在請其余人皆去暫歇后,殿內(nèi)只剩卓思衡和劉煦君臣二人,劉煦看卓思衡的疲敝與黯淡神情,也只他今日辛苦,正想讓他也去休息,卻聽卓思衡一句話猶如驚雷般炸裂在腦海: “趙王殿下服毒自盡了?!?/br> 劉煦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會聽錯但卓思衡不會說錯。他躺在床上,望著帷幕自四面八方垂落,許久道:“也好,是解脫了……” 卓思衡說道:“陛下,臣有一計策,可令今日之禍消弭于無形,亦可用此事助公主殿下順利入主東宮,只是要陛下行誅心之舉,臣不忍,但不得不言明?!?/br> “你要朕說什么?” 卓思衡深吸一口氣,與其說說服劉煦,倒不如說他更想說服自己:“今日宮中動蕩,諸臣與親貴定然會有自己之盤算,于禮法上,趙王繼位實至名歸,我們要做的,是將這實至名歸變?yōu)椤锊蝗菡D?!?/br> 劉煦驚得坐起,直直看向卓思衡:“可是朕的弟弟,已經(jīng)死了……” 卓思衡聽見自己的聲音衰弱,但所說之語卻極盡無情與冷酷:“正是因為趙王殿下已薨逝……死人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br> …… 這種聽著自己話語的陌生和寒冽感此時此刻在崇政殿再度將卓思衡刺痛,他清楚得聽見自己說道:“陛下勿要為逆賊心傷,保重龍體,社稷為上?!?/br> “請陛下保重龍體,社稷為上?!?/br> 眾臣齊道。 劉煦卻疲憊地擺擺手道:“社稷為上……朕何嘗不是這樣想?”他顫抖著自懷中取出一份裝裱精美的圣旨,大長公主雙手接過,遞給卓思衡,二人飛快對視一眼,卻都面無表情。 “念給他們聽?!眲㈧阏f完便仰靠在坐輦中。 “是,陛下。”卓思衡雙手恭敬呈開圣旨,只看一眼便驚異頓住,轉(zhuǎn)向劉煦,可劉煦卻示意他照讀不誤。 圣旨的前面都是一些敬天法祖的套話,到了中段:“趙王劉鉞,中宗成皇帝幼子,自幼湛愛有嘉,德才兼華。朕效先帝之親,托國器之重,封趙王劉鉞為皇太弟,他日繼承大統(tǒng),國祚永延……” 他念完后與其他在場之人皆是驚悸不能言語,然而有人的驚是真,有人假裝從善如流卻暗道:八成這圣旨也是出自卓思衡之手。 劉煦聽卓思衡念完,痛徹心扉長嘆一聲道:“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朕不論是選擇東宮還是擇選大臣,眼光均不及先帝?!?/br> 嚇得在場大臣無人敢接此話。 唯有卓思衡規(guī)勸道:“陛下不要沉湎傷痛,今日之事也非陛下所能預(yù)料,自古手足為權(quán)勢反目非此一件,陛下無需自責(zé),當(dāng)務(wù)之急是保重龍體,我等臣工今后還要仰仗陛下為國為民盡心竭力?!?/br> “朕本近日即將宣布此詔,現(xiàn)下看來已是廢紙一張。然而先帝曾說,國不可一日無儲君,東宮之重亦是天下之重。此位虛懸乃是朕之過也,才令如此多jian佞歹人心生妄念甚至意圖行刺謀反,朕今日自取滅亡之道,卻得天與祖宗庇佑才逢兇化吉,自當(dāng)戒之慎之。” 劉煦再次從御輦上起身,這次他握住的,卻是女兒瑤光公主的手,“論祖制,朕當(dāng)自宗室擇子入嗣,然而劉鉞行刺謀逆之罪尚無定論,是否有當(dāng)年越王之亂得濟北王助紂為虐之鑒尚未可知,朕為國取道,不應(yīng)再則霍亂端倪,即便今日要違背祖宗之法,也在所不惜。朕膝下無子,唯有一女,承蒙卓相不棄,始終嚴(yán)慎教導(dǎo),在明光學(xué)宮亦得贊譽,今日朕封瑤光公主為皇太女,若朕遇刺后不再得天眷顧,便由其繼位,大長公主與卓思衡顧命輔佐。若朕仍是真命天子,就讓朕自己拭目以待是否此詔得有天安。” 瑤光公主劉玉耀此時向父皇長拜起身道:“臣女惶恐,然托孤之令不奉乃是不孝,臣女愿行奉孝之德,即便受前所未有之責(zé)難,亦不想使父皇哀嘆。” 此刻聚集在崇政殿的大臣連五雷轟頂都來不及熄滅,就聽皇帝又以極其疲憊的音色道:“好,好孩子。明日便安排你的東宮典儀,其余的諸位臣工便與卓相商議,朕要去……歇一歇了……” “恭送陛下?!备哂狼搴陀萦郝氏三R道。 有些官臣本想看看其他人對這驚天之舉的反應(yīng),可才意識到最敢說話的人,已然都被禁軍押走了,而百官的首領(lǐng)與其余重臣此刻仿佛都已接受這個安排。 想到那些人被拖走時的呼號,再加上崇政殿此時詭異的寂靜,無人敢言語半生,眾人默默跪下,恭送劉煦的御輦離去。 崇政殿里又只剩下朝野的之中的臣子了。 驚慌失措的眾人立即起身,向卓思衡拜道:“卓相……這……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卓思衡警告的視線掃過眾人,“你們還想再忤逆圣上的旨意不成?” 眾人忙道不敢。 可似乎仍有人為此驚慌,只輾轉(zhuǎn)了措辭委婉道:“可陛下這行事……實在……實在令我們惶惑不安啊卓相……求您勸諫。” 卓思衡低頭笑了笑,說道:“勸諫陛下么?我覺得我應(yīng)該勸勸你們才對?!?/br> “這……”眾臣互相對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我方才看了看,在場之人大多有子嗣于明光學(xué)宮隨駕皇太女伴讀,我實在不知你們有何理由竟想要陛下收回成命。眾所周知,陛下對明光學(xué)宮許多藩王世子有所不滿,其中不乏入宮后滋事之徒。他們與罪人劉鉞是否有勾連尚不可知,但皇后慘死,陛下重傷,如此情形陛下還會信任已在宮中的這些藩王子嗣么?如果是你們,會信任么?如不出我所料,這些人倒未必會落罪,可是很快就會以各種名目被打發(fā)回封地了,他們一走,陛下大概也不會選人再度入京進入明光學(xué)宮?!?/br> 有幾人已明白了卓思衡的意思,他們很快便意識到其中問題,已然悄悄后退兩步,決心不再督促卓相繼續(xù)言談此事。 而仍有人不解,連道:“藩王世子如此之多,都是皇室血脈,并非不可細(xì)細(xì)擇選啊……” 卓思衡笑道:“諸位是否替孩子想過,他們?nèi)缃袷腔侍陌樽x,于自身和家族的榮耀自不必說。而這些皇室血脈的藩王之子離去后,明光學(xué)宮現(xiàn)有空缺也將再度擢選優(yōu)秀臣工兒女入宮伴駕……你們真愿意再選人替代皇太女么?” 他的話點到為止,在這之后便說要去忙碌圣上的旨意,就此告辭。 然而糾纏者也只剩下不到十余人,其余的官吏都已清楚其中利害: 如果現(xiàn)下從在明光學(xué)宮的劉氏子孫里選人入嗣,那他們的孩子即便不是皇太女的伴讀,也可能是未來皇帝的伴讀。如果不從這些人里選,他們的孩子將只能是皇太女的伴讀了,皇帝已經(jīng)替他們選好必須效忠的對象,一旦更換,且不說新入嗣之人是何等性情難以預(yù)料,家中至今的鋪墊或許也會蕩然無存。 雖這個安排他們?nèi)允遣荒芙邮?,但許多人也不得不決意先行擱置心中不解,回去后再從長計議…… 卓思衡先于所有人離開。 看著卓思衡離去的背影,高永清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位父親把臂受托的自幼摯交,其實從來都十分孤獨。 即便萬千人在他身后,他也必須要在有些時刻獨自前行,無暇顧盼。 范希亮深深嘆了口氣,拉著已經(jīng)傻在原地的靳嘉和盧甘也往外走。 而虞雍則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 走出崇政殿大殿,在通往內(nèi)宮無人的甬道,卓思衡停下腳步靠在冰冷的墻上,整個人滑坐在地。 今日的誅心是對劉煦,亦是對他。 他對不起那個在他懷中死去的孩子。 可是,他必須如此。 先帝留下的兩個兒子,一個永遠(yuǎn)留在了過去,一個即將邁入來日。 然而他們卻都將始終在謊言當(dāng)中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卓思衡靠著墻大口喘氣落下眼淚,可再睜眼時,卻看見面前站著皇太女劉玉耀。 “相父……” 皇太女今日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將會影響她的一生,想及此處,卓思衡心中又生出了力量,他輕輕抱住皇太女道:“不要怕,相父只是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