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唯一不懂的是，她為何要將自己最不堪的經(jīng)歷都袒露給她。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的，一見如故，打心里的信任？

    沈婳沒有出聲，旁邊的杏仁小聲地提醒她腳下的臺階，而后放低聲音道：“姑娘可是覺得表姑娘有何不妥？”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看不透她?！?/br>
    夢中的種種雖未應(yīng)驗(yàn)，可細(xì)節(jié)卻都能對上，難道真是巧合嗎？

    沈婳心中有疙瘩，但同時(shí)又覺得趙溫窈很是可憐，她渴望有人關(guān)切的目光讓人心軟，若真的因?yàn)橐粋€(gè)夢，就疏遠(yuǎn)她，實(shí)在是不講道理。

    正當(dāng)她胡思亂想時(shí)，核桃不假思索

    地道：“既是看不透，那多看幾次不就好了。”

    沈婳驀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核桃。

    是她鉆進(jìn)了死胡同，潛意識覺得夢若是真的，她便會萬劫不復(fù)，將趙溫窈當(dāng)做了可怕的敵人。

    但如今人不在她院中住，兄長也沒被勾引，占盡先機(jī)的人分明是她啊。

    若夢是假的，就當(dāng)多了個(gè)能走動的表妹，若夢是真的，她也能提前防備。光是在這猜測就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才真是蠢透了！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確定夢的真假。

    核桃無辜地眨了眨眼：“姑娘，是奴婢說錯(cuò)什么話了嗎？”

    “不，你說得對極了，真是我的好核桃，回去獎你一個(gè)月的香酥雞腿。”

    -

    自那日后，沈婳與趙溫窈走動頻繁了起來，幾乎每日都會去瑤芳院待上半日，互相說著京內(nèi)京外的趣事。

    沒過多久，趙溫窈的氣色rou眼可見得好了許多，不僅能下床走動了，還能偶爾去園子里逛逛。

    表姑娘身子好轉(zhuǎn)，全府上下都很高興。

    這日，沈婳陪著趙溫窈逛過園子，順路到素心堂給祖母問安。

    沈玉芝到了該說親事的年齡，且她又是jiejie，待來年沈婳出嫁了，她的親事還沒定下，定會被人笑話。

    故而從半年前，鄒氏便央著老太太幫忙相看人家，都是親孫女，老太太自是希望她也能說個(gè)好人家。

    消息一放出去，今年上門走動的人家就特別多，老太太近來便無暇顧及其他孫兒，只能時(shí)常差人去關(guān)心。瞧見她們過來，心里別提多高興，還留了兩人用午膳。

    沈老夫人常年吃齋念佛，她這的膳食以齋菜為主，不合沈婳的胃口。

    好在老太太心疼孫女，另外讓人備了盅冬瓜鴨子湯，里面加了瘦rou丁，火腿丁，蓮藕、玉米、蝦仁來提味，既清淡又rou香四溢。

    沈婳尤為喜歡，光是湯就喝了兩碗，她吃東西向來是享受又投入，且從小的教養(yǎng)讓她舉手投足間的儀態(tài)也恰到好處。

    沈老夫人這幾日忙得胃口不大好，此時(shí)瞧見對面吃得如此香的孫女，竟也有了食欲，邊吃邊自然地為她夾了好幾次菜。

    至于身旁的趙溫窈，則從一開始夾了塊豆腐后，便沒再更多關(guān)注。

    夢里，趙溫窈在沈婳的院中住了沒多久便病得昏迷不醒，老太太憐惜外孫，親自接到了身邊照顧。

    但現(xiàn)實(shí)是她住進(jìn)了瑤芳院，近來身子也漸漸好轉(zhuǎn)，老人家精力有限，一個(gè)從小不養(yǎng)在身邊只見了幾面的外孫女，事情一忙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也悄然褪去。

    反倒是沈婳瞧見表妹沒怎么動筷子，親手給她勺了碗冬瓜湯。

    這落在沈老夫人的眼里，又連連夸了她好幾句：“咱們呦呦可真是個(gè)好jiejie，有你陪著溫窈，祖母也就放心了?！?/br>
    祖孫二人其樂融融，唯有趙溫窈低頭小口抿著湯勺，笑意不及眼底。

    待到午膳后，兩姐妹又陪著老太太說話。

    “好孩子，我看你的胃口好了許多，病可是好全了？”

    趙溫窈倚著老夫人，柔柔地點(diǎn)頭，“多虧了表姐日日來陪我，督促我用膳吃藥，不然這會想必還下不來床?！?/br>
    沈老夫人最喜歡聽話乖巧的兒孫，聞言笑彎了眼，“呦呦這兩年越發(fā)懂事了，先前我還擔(dān)心，你到時(shí)嫁去東宮會手忙腳亂，如今看來，我是白cao心了。”

    說著還拍了拍趙溫窈的手背：“你表姐樣樣妥帖，還有門再好不過的親事，往后啊你有什么不懂的，多問問你表姐。”

    沈婳配合地紅了紅臉，“祖母，怎么又說這個(gè)?！?/br>
    “瞧瞧，還害羞了，你與太子青梅竹馬天賜良緣，有他護(hù)著你，祖母也就放心了。沈家的將來，可都系在

    你的身上了?！?/br>
    這樣的話題，沈婳聽得太多了，知道如何完美的應(yīng)對，她輕輕跺了跺腳，故意側(cè)過身子：“祖母就愛打趣人，不理您了?！?/br>
    “好好好，祖母不說了還不行嘛，桂香，去把我枕畔那個(gè)匣子拿來。”

    桂香很快便將匣子取來了，沈老夫人接過后親自打開，就見那紅木匣內(nèi)，躺著個(gè)鑲滿了紅寶石的蝴蝶步搖。

    沈婳自小到大，宮里賞的爹娘給的，衣裳首飾從來不缺，可她看見步搖時(shí)，雙眼微微睜圓。

    她記得，在夢中，這個(gè)步搖是送給了病愈后的趙溫窈。

    趙溫窈很喜歡，不管出入什么場合戴這個(gè)，以示對外祖母的依賴，后來遺落還被凌維舟撿到，成了他們兩的定情信物。

    她看著那步搖微微入了神，沈老太太見她沒反應(yīng)，打趣著道：“看來是呦呦不喜歡祖母的這個(gè)禮物了？那就只好送給窈丫頭了哦?！?/br>
    沈婳能細(xì)微的察覺到，趙溫窈的雙眼因?yàn)檫@句話而隱隱亮起，楚楚可憐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那支步搖。

    她彎了彎眼，毫不猶豫地道：“不，祖母，我很喜歡這個(gè)步搖?！?/br>
    第8章

    午后的暖陽從琉璃窗透入，落下斑駁的彩光，沈婳倚著貴妃榻把玩手中的步搖。

    這支蝴蝶步搖用了十?dāng)?shù)顆名貴的光珠，外加纏金的紋樣，光是拿著都能感覺到流光熠熠。也難怪老太太如此寶貝，甚至連向來小心的趙溫窈都沒遮掩住情緒。

    杏仁端著糕點(diǎn)進(jìn)屋，就見她還保持方才的姿勢，不免有些好奇，自家姑娘可從未對金銀首飾這般看重過。

    “姑娘如此喜歡這步搖，不如讓核桃給您梳個(gè)髻，您戴上試試。”

    沈婳瞧見托盤上的椰蓉酥，便隨意地將步搖擱在了一旁，“這玩意看著小而精，實(shí)則沉著呢，真要戴著肯定墜得頭發(fā)疼，我才不找罪受呢?！?/br>
    光是步搖定然算不上沉，可為了搭配它，還要梳個(gè)繁復(fù)的發(fā)髻，再配上其他的發(fā)誓，就算不得輕松了。

    杏仁知道她的喜好，了然地道：“那奴婢讓人先收進(jìn)庫房?！?/br>
    “就擱著吧，我這幾日都要戴它?！?/br>
    杏仁更加不解了，姑娘那神態(tài)分明是過了新鮮勁兒，這離冬至進(jìn)宮還有些時(shí)日，最近也無需她待客，為何還要找不痛快。

    沈婳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咬了口椰蓉酥，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不喜歡，但別人喜歡呀?！?/br>
    -

    翌日，沈婳難得換上了華服，戴著一步三閃的步搖到了瑤芳院。

    沈玉芝今日沒出門，知道她來了，就算再不愿意也還是一并到了趙溫窈的屋里。

    姐妹兩打了照面，沈玉芝一眼就瞧見了她頭上那支步搖。

    昨兒她就聽說祖母給了沈婳一個(gè)好寶貝，她兀自氣悶了許久，今兒瞧見這步搖如此獨(dú)特，再想到祖母為她說的禮部侍郎家嫡次子，瞬間心情就更差了。

    同樣都是沈家的女兒，憑什么沈婳就能有個(gè)太子未婚夫，什么好東西都讓她先選，而她卻要嫁個(gè)文不成武不就的次子。

    沈玉芝眼里都要冒出火了，手指險(xiǎn)些能將帕子給絞爛，再出口的語氣便帶了幾分陰陽怪氣：“喲，幾日不見，五meimei愈發(fā)貴重了，我這小院子怕是撐不起你這尊大佛?！?/br>
    沈婳早習(xí)慣了她的性子，也不與她客套，直接還了回去：“四jiejie才是金貴難得，我日日都來，總算有一日能見著jiejie了?！?/br>
    沈玉芝的外祖是忠勇伯，雖無實(shí)權(quán)，卻也算是勛貴人家，往來的親朋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她見祖母靠不上，這才日日往外祖家想想辦法。

    但如此直白的被沈婳給點(diǎn)出來，她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扯了扯嘴角：“五meimei越發(fā)的伶牙俐齒了，我是說不過你，快些坐下吧?！?/br>
    趙溫窈許是沒見過這般火藥味的正面相對，弱弱地拉了下她的衣袖。

    沈婳也懶得費(fèi)口舌，轉(zhuǎn)頭笑瞇瞇地拉著趙溫窈坐下，“我知道阿窈的眼光好，今兒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挑挑搭配的衣裳，過些日子要進(jìn)宮，總怕哪兒出了錯(cuò)。”

    這幾日相處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這小表妹有個(gè)長處，就是眼光特別好。

    她平日穿著打扮素雅，連個(gè)發(fā)簪都沒有，卻能讓人移不開眼，靠得可不單單是一張臉。

    趙溫窈也不推脫，認(rèn)真打量起來，待看過一圈后叫婢女拿了面銅鏡道：“表姐仙姿玉色，什么樣的衣裳穿著都好看，不過配這支步搖可以選素凈些的衣飾，太過繁復(fù)恐會搶了jiejie的光華?！?/br>
    沈婳恍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難怪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多虧阿窈一語點(diǎn)醒了我?！?/br>
    “我哪有這么厲害，只是五jiejie當(dāng)局者迷，不如我在旁看得清楚?！?/br>
    沈婳對著鏡子左右看了又看，眼里的笑意毫不遮掩：“阿窈今兒可是吃蜜棗了？小嘴真甜。對了，搶了祖母給你的步搖，我心中過意不去，特意帶了些新打的首飾給你賠不是。”

    她輕輕揮了揮手，杏仁便端著個(gè)紅木匣子上前，蓋子一打開就見里面堆著滿滿的發(fā)簪與步搖，琳瑯滿目叫人移不開眼。雖不如那個(gè)蝴蝶步搖稀有，卻也都不是俗品。

    “阿窈盡管挑，若這些不喜歡，后頭還有別的?！?/br>
    別說是趙溫窈了，便是見慣了世面的沈玉芝都忍不住頻頻側(cè)目，“五jiejie，這太貴重了，我，我不能要。況且那步搖，本就是外祖母要給jiejie的?！?/br>
    沈婳作勢不開心地板起了臉，“你我是好姐妹，我有你怎么能沒有呢？你呀，樣樣都好，就是與我太客氣了，你若還是不收，那便是看不上我的東西?！?/br>
    沈玉芝見此，撇了撇嘴道：“就是，我們五meimei難得如此大方，表妹可千萬不能錯(cuò)過?！?/br>
    趙溫窈猶豫了下，終于不再推遲，道了聲謝才起身走近木匣。

    即便如此她也沒敢仔細(xì)看，簡單掃了圈挑了個(gè)最不顯眼的珠花，便要坐回去，就被沈婳給攔住了，“珠花是好看，但也太秀氣了些，我看這支金海棠步搖很適合你?！?/br>
    沈婳說著將步搖放在她發(fā)間比較了下，滿意地直點(diǎn)頭，比過后放置一旁，又去取另一支金絲八寶攢珠釵，“那個(gè)珠花不要了，還是這支珠釵更好，正好配你那身芙蓉色的褙子?！?/br>
    沈玉芝的指甲都要摳進(jìn)rou里了，往日沈婳可從未如此大方過，好東西都藏著掖著，原以為是小氣，不想竟是只防著自家姐妹。

    再開口便有些酸：“表妹天生麗質(zhì)，人見人愛，如今只是在家休養(yǎng)，若是來日進(jìn)了宮見了貴人，五meimei可得小心被比了下去?！?/br>
    沈婳動作一僵，目光微微閃動，裝作滿不在意地樣子：“四jiejie這話是什么意思，大家喜歡阿窈，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么好小心的?！?/br>
    沈玉芝得意地?fù)P了揚(yáng)眉，“五meimei可得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才好?！?/br>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兩姐妹互相不對付，待著也沒意思，沈婳又給趙溫窈挑了一對珍珠耳墜，便起身回去了。

    待她一走，沈玉芝的白眼再也忍不住，冷哼出聲：“瞧那嘚瑟的勁，不就是有樁好親事嘛，那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同樣是沈家的女兒，她的爹偏愛兄長，而伯父伯母對沈婳百依百順。祖母雖然嘴上說著一視同仁，但沈婳有太子這門好親事，總會偏袒一些。沈婳能每隔半月就進(jìn)宮，京中大大小小的權(quán)貴都能認(rèn)得，可她呢，連親事都要費(fèi)盡心思，得來的還是個(gè)低人一等的次子。

    沈婳已經(jīng)什么都擁有了，難道分一點(diǎn)給她這個(gè)堂姐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她不過是想要同樣的首飾，同樣的院子，以及同樣好的親事，這又有什么錯(cuò)。

    沈婳小的時(shí)候還會主動與她分享衣服首飾，如今是愈發(fā)小氣了，防她就跟防賊似的。

    見她生氣，趙溫窈一時(shí)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怯怯地站起，想了想將方才得的首飾遞了過去：“四jiejie別生氣，這些好東西我也用不上，jiejie若是喜歡，只管先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