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真言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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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白天那個男孩的面容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看模樣,男孩也就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面容還很稚嫩,身體纖細瘦弱,但眼神卻透著倔強和不甘,甚至還有一絲模糊的敵意。 程問音沒有立場說理解他,但他確實很心疼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孩。 幾天后,程問音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個男孩的照片。 他的表情甚至比那天程問音見到時還要冰冷,眼中仍然有敵意,只是被報紙的黑白色調(diào)削弱了一些而已,明明是在看著鏡頭,卻給人一種他并不在意鏡頭之外所有人的空洞感。 所有主流報紙的頭版都刊登了這張照片,一時間,首都上下,無論軍區(qū)內(nèi)外,無論什么階層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這個男孩的。 和男孩的照片并排刊登在報紙上的,還有另外一張來自前線的照片。 身著軍裝的英俊青年向鏡頭展示著手里的勛章,笑得大方明朗,露出一顆虎牙,和旁邊面無表情的男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照片下面是新聞報道: “莫城戰(zhàn)役中的戰(zhàn)斗英雄陳今,參軍時僅是一名普通傘兵,空降作戰(zhàn)短短一周就從士兵升至班長,后又不得不擔(dān)任排長,背后的犧牲無需解釋。” “莫城一戰(zhàn),陳今所在的連隊?wèi)?zhàn)斗至僅剩三人,就是這樣一個英雄的連隊,用血rou之軀守住了聯(lián)盟的榮耀?!?/br> “陳今家中僅有一個弟弟,兩人均是孤兒,從小相依為命?!?/br> “陳今委托戰(zhàn)地記者魏臨,將他所榮獲的一級衛(wèi)國勛章帶回家鄉(xiāng),送給了弟弟……” 讀到這里,程問音大概明白男孩面對鏡頭時為什么是那樣的表情了,他皺了皺眉,將報紙收到了茶幾下面。 第十二章 陳念背著一個縫補過的布包,拎著簡單的行李,走進中央軍部家屬區(qū)。 這里環(huán)境不錯,路兩旁的樹排列得格外整齊,枝葉茂盛,看樣子有專人負責(zé)設(shè)計和修剪,他一邊“欣賞”,一邊將鑰匙套在食指上轉(zhuǎn)動著,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他數(shù)著樓號,來到一棟公寓樓前。 雖然不能和那些高級軍官的別墅相比,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這輩子都住不起的房子了。 他沒有著急進屋,而是盤腿坐在了門口的長椅上,從包里拿出一個被壓癟的面包,大口啃了起來。 程問音結(jié)束了工會的工作,推著嬰兒車走在回家的路上,耐心地和寶寶說話:“今天表現(xiàn)不好,沒有花生糖吃了哦?!?/br> 寶寶捏著從alpha小哥哥那里搶來的小汽車,興致勃勃地玩著車輪,一副我只要小汽車,別的都不管的樣子。 程問音無奈道:“哥哥總是讓著你,你也要學(xué)著讓一下哥哥?!?/br> 陳念聽到有人走過來,抬了一下眼皮,繼續(xù)低頭吃面包。 程問音也看到了他。 他昨天聽說會有新鄰居要搬進來,應(yīng)該就是這位了。 “你好,”程問音走到他面前,笑了一下,“請問你是搬過來的新鄰居嗎?” 陳念又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哦,是你啊?!?/br> 和男孩視線相對,程問音愣了一下,認出他就是之前去慰問時遇到的男孩,也是報紙上的那位戰(zhàn)斗英雄的弟弟,程問音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 但男孩說完剛剛那句話就沒有再看程問音了,他將吃完的面包袋揉成了團,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完全沒有要和新鄰居相互認識的意思。 程問音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識趣,推著寶寶進了公寓。 不知道過了多久,烏云聚集,天色漸漸沉了下來。陳念感受到落在眼皮上光線的變化,睜開眼,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將面包袋扔進了垃圾桶。 一場暴雨即將來臨,面前公寓樓的窗子陸續(xù)都亮起了燈光,有飯香從窗子里飄出來,應(yīng)該是晚餐時間到了。 陳念發(fā)覺自己根本無家可歸。 他又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直到第一滴雨落在臉頰上,他才撿起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鑰匙,帶著他少得可憐的行李,走進了公寓樓。 他走進公寓大門不過短短幾秒鐘,一聲滾雷在身后響起,暴雨如約而至。 晚上八點,程問音懷著忐忑,敲響了隔壁的門。 門開了一條縫,程問音懷里抱著寶寶,朝男孩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晚上好,我是你的鄰居,我叫程問音,這是我的孩子,小名叫寶寶。” 寶寶剛剛因為沒有吃到花生糖而哭了一場,小鼻子紅紅的,因為認生,一見到陌生人就下意識縮在mama懷里,手里還攥著小汽車。 陳念警惕地打量著門外的人,在看到小嬰兒的時候似乎松了口氣。 “……有事嗎?” “我做了一些糯米飯,想給你送一些,希望你不要嫌棄,”程問音說,“家里只有我和寶寶,做多了吃不完?!?/br> 糯米飯的香味勾人饞蟲,陳念今天只吃了一個面包,胃有些頂不過來,他遲疑了一下,從門縫里接過程問音手里的飯盒。 他不欲多和這里的人打交道,道完謝就想關(guān)上門。 門關(guān)上之前,程問音趕忙叫住他:“那個……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陳念愣住了。 這段時間,因為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他走在街上都會被不認識的人叫出名字,今天走進這個家屬區(qū)時,門口的警衛(wèi)也知道他叫什么,甚至還朝他揶揄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討厭這種感覺,非常、非常討厭。 不過相反,他很喜歡做自我介紹,因為他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陳念將門縫開大了一些,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我叫陳念,念是今天的今,下面一個心。” 程問音笑了一下,說:“陳念晚安,你的名字很好聽。” 寶寶從他懷里抬起臉,好奇地望著陳念,孩童清澈的眼睛讓人很難拒絕。 “謝謝你們,晚安?!?/br> 陳念道謝的語氣明顯比剛才禮貌了很多,他抬手摸了一下寶寶的臉,關(guān)門進了屋。 這間房子對陳念來說太大了,他只簡單收拾了一下臥室,把帶來的幾件衣服放進衣柜里,有他的,還有陳今的。 收拾完,他在餐桌坐下,打開了鄰居送的飯盒。 陳今那個笨蛋也會做糯米飯,不過他只會往里面放花生,他們家也買不起好的食材,做出來的糯米飯味道很難吃。 這碗的用料就豐富多了,不僅有花生,還有紅豆、薏仁、葡萄干,甚至還有一顆甜滋滋的紅棗。 陳今走神想著哥哥,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這碗糯米飯。 清洗好飯盒后,他鉆進空蕩蕩的衣柜里,把臉埋進哥哥的舊衣服里,嗅著上面殘留的味道,忽然覺得很困。 他閉上眼睛,既希望自己能夢到哥哥,又害怕自己夢到哥哥。 有人說,夢到一個人,說明你馬上可以見到這個人了,也有人說,夢到一個人,說明這個人就要離開你了。 他不知道該相信哪個。 昏昏沉沉之際,陳念想起四個月前,哥哥跟著部隊出發(fā)那一天。 陳今領(lǐng)了新的軍裝,第一時間跑回家給他看,但他還在賭氣,不想理陳今,陳今就捏著他的臉說:“哎,陳天天,你得天天開心啊,別皺著眉?!?/br> 他別過臉不看陳今,陳今又像個傻子一樣從桌子上翻過去,湊到他眼前,“陳天天,你看看你哥啊,你哥穿軍裝是不是帥呆了?” 那天直到部隊集合,他都沒有好好看一眼陳今穿軍裝的樣子。當(dāng)然,他知道肯定是很帥的,整個聯(lián)盟都找不到比陳今更帥的alpha了。 陳今要走了,他抱著陳今,哭得眼淚鼻涕糊滿了臉,什么也看不清了。 “陳今你他媽混蛋,你敢丟下我,信不信我咬死你……” 他拽著陳今脖子上的士兵名牌,那個被戲稱為“狗牌”的破東西,狠狠咬住了陳今的脖子。 那一刻他在想,陳今就算是死,也必須跟他死在一起,必須是被他弄死,而不是死在連名字都叫不出的荒郊野嶺,尸體被炮彈炸成碎塊,拼不出人樣,也根本沒人撿,最后到他手里的只有這個破“狗牌”。 陳今的脖子被他勒出了痕跡,他咬下的牙印幾乎滲出了血,可是陳今不但不躲,還在訓(xùn)他:“陳天天,誰準你罵臟話了?” 他哭著吼道:“那誰又準你叫我陳天天了?” 陳今樂了,“嘿,我花心思給你取的名字我還不能叫了?” “你花個屁的心思!”他吼完又要去咬陳今。 “哎呦,別鬧了,我的小祖宗……”陳今這次躲開了,用袖口給他擦眼淚,笑得沒心沒肺,那顆虎牙在他眼前晃啊晃的,晃得他心煩,又心里抽疼。 陳今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說:“等我回來,我就不叫你陳天天了,你讓我叫什么都行,這樣行不?” …… 陳念后悔了,后悔那天沒有認真看一看陳今。 雖然他討厭死了那身軍裝,討厭死了拋下他去參軍的陳今,但是他更討厭現(xiàn)在,他只能從報紙上看到穿軍裝的陳今。 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時,陳念咬住了舊衣服的一角。 他生氣地想,他才不要叫陳天天,難聽死了,只有笨蛋陳今才會想出這種名字。 他要叫陳念。等陳今回來,他要逼他叫一百遍,不對,一千遍。 陳念縮在柜子里睡著了,狹小的空間能夠給他安全感,小時候流浪的時候,陳今撿了舊紙箱和沒人要的破褥子,在橋洞里搭了個窩,他們就那樣擠著睡。 冬天很冷,橋洞擋不住風(fēng),但他窩在陳今懷里,覺得無比安全。 他多想回到那時候,陳今在他身邊,睡覺之前,醒來之后,都在他身邊。 開戰(zhàn)已經(jīng)半年多了,雖然依照目前的態(tài)勢來看,聯(lián)盟軍隊整體上是處于上風(fēng)的,但部隊消耗嚴重,兵力和裝備損失巨大,這些也是無法忽視的現(xiàn)實。 國內(nèi)經(jīng)濟暫時沒有受到影響,但戰(zhàn)爭絕不會止于一年半載,前線所需的裝備、彈藥,都需要國內(nèi)各個產(chǎn)業(yè)的支持。 換句話說,錢只能從國民的口袋里出,而這將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為了籌集資金,政客想盡了一切辦法,鼓勵民眾購買戰(zhàn)爭債券。 陳今和陳念登上報紙后的兩周里,熱度居高不下,陳今拿著勛章的照片甚至被印成了海報,貼在大街小巷,鼓動著千千萬萬國民對戰(zhàn)爭勝利的信心。 記者多次上門采訪陳念,希望能從他和哥哥的故事里搜刮到更多可以用來宣傳的噱頭;敏銳的政客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熱點,他們會牢牢抓住一切機會來達成籌資目的;軍部甚至破格安排陳念住進了家屬區(qū),方便后續(xù)安排。 對記者來說,這對兄弟最大的吸引力在于普通。 兩個孤兒,住在城市里不起眼的角落,哥哥懷揣一腔愛國熱情,參軍上了前線,浴血奮戰(zhàn),死里逃生后第一刻想到的是家里的弟弟,這是絕妙的新聞素材。 對政客來說,這對兄弟的知名度是賣出戰(zhàn)爭債券的關(guān)鍵所在,同樣也利用了這對兄弟的普通,普通就意味著能吸引更多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 不知不覺,“英雄”這個字眼變成了宣傳的手段,因為現(xiàn)實需要英雄,英雄是這個年代最值錢的商品。 不管是記者還是政客所做的,從他們的立場上來說,或許都不算錯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