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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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走到他面前。 在顧云庭的凝視下,跨過他的雙膝,緩緩。 墜落。 靜謐的空氣中,蟲鳴幽幽,偶爾有夜梟盤桓飛過。 他甚至能看清她仰起的頸項,線條柔美,肌膚若雪,盤起的發(fā)髻一絲不茍,只那雙杏眼緊閉,唇亦死死咬住,不發(fā)出半點聲響。 后撐在石上的手攥緊,蜷曲,骨節(jié)捏的咯嘣作響,理智在強忍中崩潰,平和在偽裝中坍塌,腦中所剩無幾的情感被憤怒占據(jù),他覺得似有一團(tuán)火在胸腔內(nèi)烈烈燃燒,面上越是冷鷙,內(nèi)心越是焦灼。 她溫和順從,極盡周全的服侍于他,挑不出錯,甚至稱得上完美無瑕,偏又輕而易舉激起他的怒火,這火來的莫名邪氣。 他思索不清,無法理順,只覺尊嚴(yán)被她踐踏,羞辱,滿腔郁憤難以消除。 冷風(fēng)一點點灌進(jìn)袍衫,碩大的披風(fēng)拂過膝蓋,兩人俱是打了個冷顫。 仿佛下雨了。 牛毛一般的小雨飄到發(fā)上,眉梢,挾著冰冷刺入骨里。 “邵小娘子...”他嗓音暗啞,蓄積的酒氣噴到她面上,她皺眉,卻并未睜眼。 “你看看我?!?/br> 他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卑微,然而他說出這話,便覺得自己低賤到了泥里。 他從未試過同女子說這樣的言辭,這超乎所讀詩書給與的認(rèn)知。 陌生,忐忑,挾著隱隱不安。 這種不確定的患得患失讓他面頰通紅,羞恥萬分。 然又可惡地期盼著,盼她在下一瞬朝他投來注視,他猜測那一定柔媚生動,那目光定是漣漣深情。 但—— 邵明姮動了動睫毛,露出的瞳仁卻顯得極為冷靜,克制。 渾身的血液慢慢清涼下來,顧云庭撫過她的臉,拇指貼在她半開的唇瓣,她忽然望著他濃墨暈染的眼眸,啞聲說道:“你笑一笑,好不好?” 狹長的眼眸漸漸彎起,弧度極小。 邵明姮眼睛微熱,親在那白皙的眼皮,低聲喃喃:“就是這樣,要笑著看我?!?/br> 半個時辰后,邵明姮系好帶子,又仔細(xì)將衣領(lǐng)整理干凈,攏緊披風(fēng)。 她知道顧家的能力,也知道顧云庭所說的平息不僅是平息,是在滔天權(quán)勢的震懾下,流言銷聲匿跡。 她相信他能做到。 顧云庭仍坐在石頭上,微微調(diào)整呼吸。 邵明姮朝他走近些,目光盯著那尚未冷卻的眉眼,盯了許久,才說話。 “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你總不笑,總是冷冰冰的,叫人覺得很陌生?!?/br> 顧云庭心提了起來,不愿叫她看出自己的輕佻,便裝著面色沉肅的模樣,實則心中翻江倒海的激蕩。 他尋思該如何開口,方才她親吻自己眼皮的時候,眸光是那般繾綣深情。 有一瞬間,顧云庭覺得自己合該溺死在其中。 他連舉止都溫軟了許多,“邵小娘子,我同你保證,往后不會有任何人議論你的身份,我...” “如此,便多謝郎君了?!彼I碜饕?,仿佛換了個人,就這般客氣恭敬地站在對面。 顧云庭怔了瞬,便聽她又開口:“你我各得所愿,往后便再沒必要相見。” “顧大人,希望你說到做到?!?/br> 顧大人? 顧云庭凜著雙目,頗為震驚地朝她看去,她欲轉(zhuǎn)身離開,竟疏離冷漠的像個路人,毫不留戀。 顧云庭倏地站起來,所有旖/旎退去,腦中清醒過來。 他方才做了什么? 是不是愚蠢而又可笑。 不過是幾句話,幾個溫柔的動作,他便放下戒備,便幻想諸多不該想的東西? 他的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很是卑賤? 他三兩步走上前,在她轉(zhuǎn)身之際擋在面前,神色恢復(fù)最初的冷漠,“邵小娘子怕是多心了。” “回京后,我自然需得議親,若要議親,怎好叫外人知曉我在徐州造下的丑事,豈不荒唐惹人笑話?所以,即便你不來提醒,我也不會容那些碎嘴的亂嚼舌根,敗壞我顧家名聲?!?/br> 邵明姮望著他,目光平靜。 “如此,最好?!?/br> .... 房中點了燈燭,此時外頭仍有人在歡鬧。 顧云庭沉著臉,一路無語,待進(jìn)門后,便走到書案前,翻開隨行的案錄,提筆開始做批注。 房門外,秦翀和關(guān)山面面相覷。 “郎君晝夜不停趕路至此,難道不是為了姮姑娘?” “他費盡心思打點昌平伯身邊的幕僚,不就是為了說動他別動殺機?” “那幕僚也是貪得無厭,吞了一百兩黃金,還妄圖巴結(jié)郎君扶搖直上...” “偏題了。”關(guān)山搗他,“咱們說的是郎君和姮姑娘,到底什么情況,怎么從密林回來反而不對勁了,你沒聽見動靜?” 秦翀老臉一紅:“我哪敢進(jìn)去,那種事...我還沒娶親呢?!?/br> “聽郎君的口氣,是要跟姮姑娘老死不相往來。” “是這個意思?!?/br> 房內(nèi)“啪”的一聲 兩人噤聲。 上好的端硯掉在地上,摔開污臟的墨跡。 顧云庭闔眸,雙手覆在面上,他想不通,不明白,邵小娘子緣何同他說那樣親昵的話,可轉(zhuǎn)過頭又絕情至此。 顧大人,呵。 他挑起眼尾,燭光映著冷眸,泛出點點碎痕。 .... 翌日邵明姮用膳時,正巧顧云庭一行人整裝待發(fā)。 他站在馬車前,背影清瘦頎長,今日穿的是靛青色長衫,披厚氅。 高宛寧踩著腳蹬登車時,終是沒忍住,折返回來。 邵懷安別開視線,背在身后的手捏緊。 “玉瑾,我對不住你,但我真的希望你余生安好,至少比我要好。” 她眼圈濕熱,說完便開始撲簌簌掉淚,美人哭總是極美的,梨花帶雨。 邵懷安嘆了聲,道:“昌平伯已經(jīng)著人蓋了官印,屬于你的那份和離書如今正在他手里,你沒對不住我,只是在抉擇時沒有選我,我也不會怪你。 因為那是你覺得對你來說更好的選擇,故而若定要我說句釋懷的話,我只盼你,以后的每一日,不要后悔當(dāng)日的抉擇。 宛寧,你走吧?!?/br> 高宛寧淚眼汪汪,又看了眼邵明姮,張口:“阿姮,我...” 邵明姮不是哥哥,她背過身,徑直回避她的主動。 馬車在晨光熹微中駛離客棧。 而邵懷安因傷勢未愈,行程緩慢,比顧云庭足足晚了十日才晃到京城,甫一入京,便去尋牙行看宅子,買家具等日常物件。 這些事都由邵明來料理,做的駕輕就熟。 邵懷安則要去報備官憑和敕牒的丟失,重新于官署補辦后,登記待上任。 他尚農(nóng),故而沒有去先前安排的禮部,而是去了工部任屯田郎中,適逢清閑月份,公務(wù)并不繁忙,且他將上任,正是熟悉整理的時候,故而起初有空余時間。 及至六月,州縣需得堪造籍賬,身為長安縣屯田郎中的邵懷安起筆開始整理,因之前通讀閱覽過,故而理得井然有序,待白簿悉數(shù)堪造完整,便要呈報尚書省審核。 再到十月份便要按照遞交的白簿征收地租。 邵懷安熬了幾宿,將那白簿呈報時,尚書省的官員很是感嘆他的伶俐。 如此,又將三年一造的黃籍交到他手上,這便需得徐徐圖之了。 長安縣的地皮尚且合適,這處宅院只有一進(jìn),雖小但是位置好,邵懷安每日可步行上值,若實在趕不及,坐著馬車一溜煙便到了。 院里有個亭榭,擺著紅木四角桌,邵明姮鋪開畫紙,將筆墨顏料依次擺好,用紙鎮(zhèn)壓住邊角。 邵懷安進(jìn)門時,她已經(jīng)畫了大半,咧嘴的石榴晶瑩透亮,鮮紅欲滴。 “阿姮還是喜歡畫石榴?!?/br> 邵明姮點頭,繼續(xù)畫石榴籽。 邵懷安沒走,拖出另一張圓凳坐下。 “阿姮這樣好,不知日后會是什么樣的男子娶你?”他試探著,不動聲色撥開白瓷盤里的杏酥。 邵明姮筆一頓,淡聲道:“哥哥,我不想嫁人了。” 邵懷安笑,“莫說糊涂話。” “是真的?!鄙勖鲓Z氣清和,朝他彎了彎眉眼,道,“除非哥哥嫌棄我吃你糧食?!?/br> “阿姮!” “哥哥!”邵明姮推他,“你不是有積壓成山的公事要辦嗎,快去吧?!?/br> 邵懷安無奈,搖著頭回到書房。 不多時,房中仿佛有什么東西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