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件事的開頭_6
「因為他們進來時手里拿著花,我們以為是你們的朋友?!刮覀兣苓M病房時,安佐已經(jīng)縫完漢斯.拉姆齊頭上的傷口,從身旁的護理推車拿起一塊貼布,準備把傷口蓋起來,「結(jié)果他們一進來,就對你們的朋友講了一些話?!?/br> 「一些話?」我問。 「他們告訴你的朋友,對于他妻子跟女兒的死,他們很遺憾。希望你的朋友能夠放下什么的?!?/br> 躺在病床上的易千帆別過頭,瞟向窗玻璃上不停扭動、滑落的雨絲。 「當時韋弗老爺子請他們出去,他們不肯,我忍不住推了那個人權(quán)團體的執(zhí)行長一把,就跟那個猛男打了起來-喂!輕一點,很痛耶?!?jié)h斯瑟縮了一下,「多虧旁邊病床這位大哥講了一些話,他們才離開?!?/br> 「謝謝,」我轉(zhuǎn)頭望向身后的帷幕。 「我只是覺得他們很煩?!贯∧焕锏哪兄幸粽f。 「不好意思,您到底跟他們說了什么?」 「我不過跟那個律師說自己是其他事務(wù)所的秘書,會向懲戒委員會舉發(fā)他違反執(zhí)業(yè)規(guī)范而已。」 「不止吧,」?jié)h斯說:「當時你講了一堆條文,聽起來就像吃了一輩子法律飯似的,唬得那個律師慌慌張張,拉著那個猛男執(zhí)行長離開病房。-你真的沒當過律師?」 帷幕里傳出一聲嗤笑,「當過律師就不會躺在這里了?!?/br> 「謝謝,」齊亞克微微點頭,「魯西迪醫(yī)師,能不能麻煩你帶漢斯到急診室休息一下?千帆跟我們有事要談。」 「好吧?!梗髠€子,你杵在那里干什么?過來幫我推車,我?guī)闳タ醋o士小姐?!拱沧魪耐栖嚦槌鲆恢豢盏牟v夾拍拍拉姆齊的肩膀,要他推著推車,自己跟在后面走出病房。 隨著安佐帶上房門,室內(nèi)的空氣霎時沉靜,雨滴不停打在窗玻璃上,連鋁製的窗框都微微顫動。 先開口的是易千帆,「你們還要瞞我多久?」 「對不起,千帆,」齊亞克彎下腰深深鞠躬,「我們真的不曉得要怎樣告訴你?!?/br> 「夠了,亞克,你這幾天跟人低的頭已經(jīng)夠多了,」我拉起齊亞克,「是我叫安佐跟同學(xué)不要告訴你的,亞克為了你還跑去人家店門口下跪,要怪就怪我。」 「我在那兩個人離開后,跟凱普檢察官通過電話,他把案情大概告訴我了,」易千帆望向齊亞克,「你該不會是去我們社區(qū)門口的那家賣場—」 「我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我說,「其實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再研究一下,有沒有別的辦法—」 「慕華跟子琦現(xiàn)在在哪里?」 「她們安葬在史塔頓島的警察墓園,」我說,「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再帶你過去?!?/br> 「這樣就夠了,」易千帆點頭,「凱普檢察官在電話中說他們兩個成功定罪的機會非常低,問我能不能同意認罪協(xié)議,我答應(yīng)了。」 原本低著頭的齊亞克抬起頭,「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 「我只是累了,」易千帆別過頭,「我接下來還要復(fù)健,要重新生活,想到這些,我真的累了。」 「那慕華怎么辦?子琦怎么辦?」亞克說。 「好了,亞克,我們先回去了,」我連忙從后面架住亞克朝房門走,「讓千帆一個人靜一下?!?/br> 「你不是他們的丈夫、他們的爸爸嗎?你怎么能擅自為她們做決定!」亞克的嗓門大了起來。 「她們已經(jīng)死了!」易千帆轉(zhuǎn)過頭來,「你、那個狗娘養(yǎng)的檢察官,還有那兩個人權(quán)團體的垃圾又是什么東西?為什么要幫我做決定!」 亞克還來不及回嘴,就被我拖出了病房。 ### 過了幾天,主治醫(yī)師認為易千帆的脊椎狀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可以開始復(fù)健。 這代表易千帆每天白天可以從看了好幾個禮拜的病房,換換口味到復(fù)健科,用機械試著運動他已經(jīng)沒知覺的雙腿,讓它們不致于萎縮得太嚴重,還有試著做些像移動身體、撿東西等一般人有時連做都懶得做的動作。 齊亞克跟我有時會透過復(fù)健科的單面鏡,看另一頭的易千帆吃力地爬上輪椅、舉起槓鈴。在病房見面時,我們也只是談些像天氣、同學(xué)、影劇消息之類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 就像一道傷口早已結(jié)疤,但沒人敢碰觸。 就怕一旦傷疤綻裂,里面積聚的膿、血跟痛楚也會一併迸出來,噴得人滿頭滿臉。 這天晚上,我坐在市警局對面的咖啡廳。 不久前才跟同學(xué)在這里開過畢業(yè)派對,長長的木吧枱,可以看見對面市警局大門的落地窗跟坐起來嘰嘰作響,上面貼著五顏六色補丁的塑膠皮高腳椅都跟當時一樣。此刻坐在里面卻覺得格外陌生,就像某個在外漂泊旅行多年的游子回到故鄉(xiāng),坐在老家的雜貨店門口似的。 我不知道在吧枱坐了多久,回過神時,整間店只剩下我一個人,掛在吧枱后酒柜上的時鐘剛走過午夜。 我從胸前口袋拿出之前招募我到英國見習(xí)那個人給的名片,上面沒有單位名稱跟職銜,只有一個名字跟電話號碼。 我拿起吧枱上的電話聽筒,投進輔幣,撥了名片上的號碼。 「喂?」 「是我?!刮艺f。 「關(guān)于你同學(xué)的事,我們很遺憾?!?/br> 「這個字眼我已經(jīng)聽膩了,講點新鮮的吧?!刮液攘丝诎蓶熒系乃K汁汽水,「像是有沒有辦法宰掉那兩個王八蛋之類的?!?/br> 聽筒傳來一聲輕笑,「殺掉他們是很容易啦,不過—」 「不過什么?」 「如果他們兩個就這樣死得無聲無息,跟拍死一隻蟲子那樣,你跟你的同學(xué)們會甘心嗎?」 我笑了出來,「這倒是真的?!?/br> 「你應(yīng)該不是打電話來找職業(yè)殺手吧?」 「沒錯,」我清了清喉嚨,「我準備好了,過來接我吧?!?/br>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了幾秒,「你確定嗎?」 「我確定?!?/br> 「之前我應(yīng)該跟你說過了,這個工作的風(fēng)險很高,你可能會無名無姓,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無名無姓,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電話那頭響起一聲嘆息,「那好吧,先跟你講一下,警校決定后天補辦你們這一期畢業(yè)生的畢業(yè)典禮,你明天應(yīng)該會收到通知?!?/br> 「那么快?」 「你們那位出事的同學(xué)已經(jīng)申請退訓(xùn),警校希望事件趕快落幕?!闺娫捘穷^的聲音說:「我們不希望你在典禮上露面,所以那天你不用出席,我們會跟校方說明,警徽在結(jié)束任務(wù)后會補授給你。」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我說。 「沒錯,」電話那頭的聲音停了一下,「順便跟你講一下,你同學(xué)的案子同樣在后天開庭,你可以去旁聽一下,順便跟同學(xué)道別。我們會派人到法庭接你?!?/br> 「好的?!刮覓焐想娫?。 老闆正縮在吧枱一角的木質(zhì)靠背椅上打盹。我用指節(jié)敲敲吧枱,他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咂著嘴,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某段美夢中。 「還要再來一杯嗎?」他說。 「不了,」我搖頭,「給我『那個』,還有一枝筆?!?/br> 「『那個』?」他圓睜眼睛上下打量我,「你在開玩笑嗎?」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說。 這家咖啡廳的老闆在開店前,是獨立開業(yè)的律師。知道他這段歷史,對未來憂心的警員,都會拜託他保管一些東西。 像是給家里存著安家費的銀行存摺、債券或股票,給孩子的生日禮物或錄音帶,給小三的首飾之類的,全是為了萬一發(fā)生意外不再歸來時,準備轉(zhuǎn)交給親友的東西。 其中老闆保管最多的,就是『那個』,也就是遺囑。 畢竟老闆自己曾經(jīng)做過律師,寫完之后不但可以審核,幫忙完成法定要件。 而且看到從事危險工作的親友沒事進出律師事務(wù)所,很多人都會擔(dān)心。進出咖啡廳不就是喝咖啡嗎?有什么大不了? 「我開咖啡廳這么多年,第一次有警校生跟我說要寫遺囑,」老闆轉(zhuǎn)身蹲下,轉(zhuǎn)動酒柜最底層保險箱的轉(zhuǎn)盤,「你有那么多財產(chǎn)要寫遺囑安排嗎?」 「沒有,」我拿起吧枱上的薑汁汽水一口喝乾,「經(jīng)過那么多事,突然怕萬一有什么意外,有些話來不及告訴某些人而已。」 「是嗎?」他起身回頭,把一張專用紙、一個信封跟一支筆放在吧枱上,「那應(yīng)該不用審核字句跟適法,你寫好后摺起來放進信封封好,在信封上寫要交給誰就行了。—我睡一會,寫好了叫醒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