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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后阿寶 第52節(jié)

    梁遠(yuǎn)敬將衣袖拉下去,道:“都是小傷。”

    “小傷?”覺明瞪大眼道,“元敬小友,這可不是小傷,這是能要你性命的重傷。你是否覺得胸口積郁一股惡氣,感到窒悶難消?”

    梁元敬點(diǎn)頭,不解道:“這是為何?”

    覺明輕嘆一口氣,眉間悲憫之色愈顯,道:“這說明,如今怨氣已經(jīng)深入你的肌里,正待深入你的五臟六腑,若我再遲來一步,想必你此刻已命喪黃泉了。”

    “怨氣?”

    梁元敬愕然抬起頭,十分地不敢置信。

    “是我,我的怨氣?!?/br>
    阿寶靜靜地看著他,美麗的眼眸里似充斥著揮之不去的哀傷。

    她輕聲說:“我是惡鬼啊,梁元敬?!?/br>
    第48章 惡鬼

    得知自己竟然是惡鬼時(shí), 阿寶是格外震驚且不敢相信的。

    如果不算上薛蘅死在她手上的孩兒,她生前大體是沒做過什么壞事的,死后也算個(gè)好鬼, 一沒嚇人, 二沒害過人, 然而覺明卻說,并不是這么算的。

    天道有常, 六界之中, 人、鬼、神各安其位,互不侵?jǐn)_, 人死后rou身消解, 靈魂升空,下陰司九泉,到閻羅殿敘盡平生功德罪行, 再過奈何橋,尋一碗孟婆湯喝了, 忘盡前塵舊事, 投入輪回井再度轉(zhuǎn)世成人, 這便是一個(gè)凡人的一生。

    若如阿寶這般,死后不下黃泉地府,而是以魂魄之身在陽間游蕩, 久而久之,便會(huì)生出那等逗留人間的貪戀。

    欲望愈積愈深, 越脹越大,貪欲得不到滿足, 又會(huì)生出怨氣, 這股怨氣便是害梁元敬傷口不愈的元兇。

    怨氣一日不除, 他的傷便一日不可愈合,直至渾身精氣都被阿寶吸噬干凈,最終一命嗚呼,這也是覺明所說“人鬼殊途”的真正原由。

    即便阿寶不想,但有朝一日,她也會(huì)害死梁元敬。

    覺明看著梁元敬,正色道:“總之,阿寶小娘子必須盡快轉(zhuǎn)世投胎去了,不然你會(huì)有性命之虞?!?/br>
    梁元敬聞言,竟驚得從禪床上直直地坐了起來,滿頭冷汗淋漓。

    “不——不可!”

    “輪不到你說不可以,”阿寶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冷著臉說,“梁元敬,是我要去投胎,與你無關(guān)。”

    梁元敬心頭大慟,掙扎著要下床來拉她。

    阿寶氣得臉都黑了,忙大喊道:“不許下床!好好躺著!不然我即刻便走!”

    梁元敬被她唬住,一時(shí)不敢動(dòng)彈,只得在禪床上坐著,面色慘白地看著她道:“你是我的娘子,我們拜了天地的……”

    阿寶沒想到都到這份上了,他竟還做著和她長(zhǎng)相廝守的夢(mèng),一時(shí)心中又驚又怒,大聲吼道:“你閉嘴!知不知道有性命之虞是什么意思???呆子!再和我待在一起,你……你會(huì)……”

    “我知道,”梁元敬呼吸急促,打斷她道,“我不介意?!?/br>
    “…………”

    阿寶疲憊地捂住面頰,內(nèi)心深處那陣無力感又涌上來了。

    說不通的,她很清楚這點(diǎn)。

    跟梁元敬是說不通的,他這人有幾分癡性,又固執(zhí)得很,下定了主意的事便不再輕易改變,所以他才屢次三番地提起,她是他的娘子,他們拜了天地,在他看來,這便是訂下了盟誓,從此不論是上碧落還是下黃泉,都不可毀棄。

    “你不介意,我介意?!?/br>
    阿寶盯著頭頂?shù)姆苛?,輕聲說:“我不想你死在我手里。梁元敬,你說我們拜了天地?不打緊,拜了也可以和離的?!?/br>
    “你要與我和離?”

    梁元敬眼前一黑,胸口惡氣上涌,險(xiǎn)些又是一口黑血嘔出。

    覺明見他不對(duì)勁,忙上前攙扶住他,一邊勸道:“二位,聽小僧一言,不要吵了……”

    他雖聽不見阿寶說話,但見好友面色越發(fā)慘白,語氣一句比一句激越,便知兩人是在為了投胎的事爭(zhēng)吵了。

    “這事沒什么好吵的。”

    和尚扭過頭,對(duì)梁元敬說:“不論你是愿還是不愿,舍還是不舍,阿寶小娘子非得投胎去不可。我?guī)煾刚f了,鬼魂羈留人間,原本就于六道不容,她若再害你性命,便會(huì)招來天譴,在九天神雷之下灰飛煙滅,屆時(shí)就連轉(zhuǎn)世為人的機(jī)會(huì)都沒有了?!?/br>
    “…………”

    阿寶怒目圓睜,掄起拳頭猛捶覺明的禿腦袋:“我揍死你個(gè)禿驢!你有話一次性說完不行啊!非得說話大喘氣!”

    早說這話不就完了,害得她和梁元敬一頓吵!

    她連“和離”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以為她不會(huì)傷心的嗎?說完這句話,她感覺心臟都被撕成兩半了!

    阿寶揍完和尚,轉(zhuǎn)頭沖梁元敬說:“這下你聽見了,我非得投胎不可了,這是為了你我二人好?!?/br>
    然而梁元敬卻雙眼失神,一句也沒聽到她說的。

    灰,飛、煙、滅。

    他無聲地喃喃念著這四個(gè)字,心口一陣鉆心劇痛,驀地彎腰,嘔出一口黑血。

    -

    覺明的師父是大遼上京臨潢府奉國(guó)寺的守真大師,道法高深,聽說已有百歲之齡,也有說二百歲的,具體年歲幾何無人說得清楚,因遼國(guó)蕭太后崇尚佛法,他也廣受契丹貴族尊重,被引為座上賓,遼人稱他為“活佛”,可謂是大遼國(guó)寶。

    覺明昔年削發(fā)為僧,便是于這位高僧手下摩頂受戒,佛法上也多得他老人家指點(diǎn)。

    此次北行,他便專程上奉國(guó)寺拜訪守真大師,向大師陳說了阿寶的事,并請(qǐng)教化解之法。

    不料守真大師聽了,卻是提出要隨他一同南下,到東京來親自面見梁元敬。

    覺明聽了,險(xiǎn)些給他跪下。

    一來他年事已高,二來他是大遼國(guó)寶,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三長(zhǎng)兩短,想必蕭太后不會(huì)放過自己。

    覺明苦苦相勸,守真大師卻心意已決,未曾知會(huì)奉國(guó)寺眾僧,便輕車簡(jiǎn)從地與他一路南來。

    覺明“拐”跑了人家大遼國(guó)寶,路上提心吊膽,唯恐出什么意外,好在途中有驚無險(xiǎn),順順利利地進(jìn)了東京城。

    守真不愿公布身份,便以一過路行腳僧的名義投了相國(guó)寺,如今也在后院一僧舍住著,就連相國(guó)寺住持也不知他便是北方鼎鼎大名的“活佛”。

    梁元敬能下床后,覺明便扶了他登門去拜見自己師父。

    守真正于房中閉眼坐禪,他須發(fā)皆白,卻面色紅潤(rùn),眉慈目善,望之可親。

    然而阿寶在進(jìn)入房舍見到他的第一眼,竟莫名感覺到一片虹光襲來,如織成一張巨網(wǎng)當(dāng)頭壓下,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懼意,逼得她不敢入門去,只在門口徘徊不前。

    “怎么了?”梁元敬停下來問。

    “亡魂畏懼五色佛光,是以不敢上前,不必過多憂心?!?/br>
    守真于蒲團(tuán)上緩緩睜眼,他目生白翳,竟是個(gè)天生的瞎子,目光卻準(zhǔn)確地鎖定梁元敬所在的方向,雙掌合十,微微笑道:“孩子,上前來?!?/br>
    梁元敬上前跪拜。

    守真將右手置于他的頭頂,口中低聲誦念佛經(jīng),一面褪下手腕一串七寶佛珠給他。

    覺明從旁解釋,這串佛珠跟隨守真多年,其中一粒佛珠是兩百年前某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子所化,又在佛祖座前開過光,珍貴異常。

    梁元敬不敢要,守真卻道:“戴上,可保你平安?!?/br>
    他只得領(lǐng)受了,道過謝后,問守真道:“大師能否看見在下娘子?”

    守真微笑:“我雖目盲,不能視,卻能感覺到?!?/br>
    梁元敬擔(dān)心地望向門口不敢進(jìn)來的阿寶,忽轉(zhuǎn)過頭來,眼角泛紅,跪在蒲團(tuán)上對(duì)守真叩了個(gè)頭。

    “大師,在下娘子雖為亡魂,卻從未行過傷天害理之事。請(qǐng)……請(qǐng)大師指點(diǎn)解脫之法,好教我娘子能轉(zhuǎn)生投胎,再世為人?!?/br>
    阿寶聞言,心中那顆巨石終于落下,知道這人最終是想通了,不由得欣慰又難過。

    欣慰是她終于能夠離開,不再傷害他的性命。

    而難過,也正是因?yàn)樗龑⒁x開,與梁元敬生死兩隔了。

    沒辦法,這可能就是他們的宿命。

    阿寶抱膝坐在門檻上,抬首望向夜空,今夜繁星璀璨,竟是個(gè)難得的好天。

    禪室內(nèi),覺明皺眉道:“弟子先前以為,阿寶小娘子不入六道輪回,是因?yàn)樯坝匈碓肝戳?,后來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個(gè)緣故。師父,弟子百思也不得其解,還請(qǐng)師父解惑,究竟是何緣由?”

    畢竟只有找準(zhǔn)癥狀,才可對(duì)癥下藥。

    守真沉吟片刻,問道:“可知尸骨葬于何處?”

    覺明一愣,一旁的梁元敬亦震驚地抬起頭。

    守真閉眼道:“先找到尸身,才可知曉前因后果,去罷?!?/br>
    一語畢,竟是徑自入定了。

    覺明扶著梁元敬安靜地退出了禪室,二人在中庭內(nèi)漫步行走,阿寶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他們后面。

    庭院中月色如積水空明,藻荇交橫,覺明左右四顧,問:“阿寶小娘子在嗎?”

    梁元敬回首望向身后默默跟著的人,道:“在?!?/br>
    覺明:“那阿寶小娘子,可知自己埋于何處?”

    阿寶:“……”

    大抵也知道自己是問了個(gè)蠢問題,覺明和尚摸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頰上酒窩若隱若現(xiàn)。

    梁元敬看向覺明:“可以讓我們單獨(dú)待一會(huì)兒么?”

    “你們?”

    覺明反應(yīng)過來:“是指你和阿寶小娘子罷。好的,你自己一人可以回去么?”

    梁元敬點(diǎn)頭。

    覺明道:“為了你的身體著想,這些時(shí)日你須得住在寺內(nèi),你手臂上的傷……師父和我也會(huì)想辦法的?!?/br>
    “知道了,多謝?!绷涸凑f。

    覺明離開了,阿寶立在一叢鳳尾竹旁,袖手漠然道:“你不該趕走和尚,等會(huì)兒暈倒了可沒人扶你。”

    “還不至于這么虛弱。”

    梁元敬溫和一笑,便欲舉步朝她走來。

    阿寶忙喊:“停——你就站在那里,不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