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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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回身,望著那些愁眉不展的真人、衙役,還有一襲一襲緋的青的綠的官袍,里邊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真切切為了查案的? 孫通判來得那么快,逼供逼得那么急,是為遮掩什么? “呵,咱們去看看是什么貔貅,敢張口吞下三十萬兩,” 晏少昰大步向前,厲聲吩咐:“島上指泊司何在?調出這三天里所有離島大船的船牒,將每條船的間量、倉容、吃水深通通算一遍,尤其貨船,離島的船都該是空倉才對,載貨蹊蹺的,通通令人追上去攔截。” 一層層傳話下去,所有人全忙活起來,唐荼荼回頭望著山肩人滿為患的道場,心跳得砰砰的。 疍民不是賊。二哥是有能耐給他們翻案的! 廟島西側,幾百個府兵圍成了圈,拉了柵欄,把疍民里的刺頭全圍在里邊。這幾十人前天帶頭與官兵起了沖突,昨日抵抗毒煙時,又重傷了兩個縣兵,都是手段狠辣的人物,臬臺大人發(fā)了話,說要把這伙人盯緊。 幾個麻猴似的少年揣著干糧,從柵欄縫一個接一個地鉆進去,捱了官差幾聲罵,也跟沒聽著似的,全聚到了閻羅旁。 年紀最小的那個叫社哥,手腳勤快,嘴也甜:“頭兒,你吃這包子,我嘗過了味兒挺好的?!?/br> “這群狗官缺了德了,全是素餡包,連rou星子也不放一粒!一人只給倆包子,說是怕頂了食,呸!” 閻羅折了一條腿骨,頭上干透的血糊得睜不開眼,可他已經(jīng)兩日水米未進,疼在生死面前不算什么,接過那碗粥幾口進了肚,包子沒舍得吃。 他身后一塊帷布、幾根枯木,圈出了一個錐形的圍擋,那里邊縮著個女人不停地咳,咳得仿佛每一口氣都是最后一口,分分秒秒要斷氣似的。 閻羅拖著斷腿走過去,問了句吃不吃喝不喝,布底下蜷著的女人搖搖頭,抖著手慢吞吞掰開一只包子,把鼻尖湊到包子餡前,聞了聞炒雞蛋、木耳與香菇的味道。 雞蛋炒得好嫩,是用好油炒的,用好油才能炒成這樣的金黃色。 這味道好似讓她得了巨大的滿足,女人心神一松,把掰開的那半包子塞到閻羅嘴里,淺淺露出一個笑,又捂住嘴開始咳。喉間的血沫咳得止不住,布簾子上濺了碎碎密密的粉點。 “睡罷,阿茂再睡一會兒?!遍惲_碰了碰她的臉,合上了布簾,整個人被悲痛錘得臉色青灰,撐著膝蓋走回原處,吃力地坐下,端起了阿茂那碗粥。 社哥和旁邊一伙人圍坐成圈,都沉默地看著,這么些年,他們就沒見過頭兒低過頭。有那么一瞬間,社哥甚至覺得衙役打斷的不光是他的腿,連他的脊梁也一起打折了。 他小心翼翼問:“嫂子她……好些了么?” “你嫂子熬不過去了?!遍惲_大口大口嚼著包子,仿佛啃著誰的rou:“掉海里嗆了水、又連咳三日不止的,便沒救了,撐不過這兩天了?!?/br> 社哥舔舔干澀的唇角,指指山上,眼睛里蹦出點光:“山上有大夫,都穿著白大褂。漁丫她們說那里頭有神醫(yī),只要跪一跪,抱住神醫(yī)的腿像回事地哭兩聲,神醫(yī)就會給他們看病,不要一個銅板?!?/br> “不準跪他們!”閻羅冷不丁喝了聲,狼一樣的目光死死鎖住他的眼:“那都是官府的人!當官的害我們成什么樣你忘了嗎!給官磕頭討飯,一輩子都是當雜碎的命!你嫂子能熬過去是她的造化,熬不過去,我一天三頓給她墳頭擺飯!” “我、我……閻哥別發(fā)火,我就是隨口一說。”社哥嚇得不敢說話了。 叢有志在他腦袋上呼嚕了一把,把少年推到一邊去了。 他們一群人,各個賤名,但又與成天跪這跪那、遍地討飯的疍民不一樣,他們是站著的,打小父祖輩就教‘跪天跪地跪鬼神,不跪畜牲王八孫兒’,這些年腦袋別在褲腰上,錢沒攢著,一身骨頭卻比什么都硬。 “且養(yǎng)好傷,看看那些狗官打算干什么——不怕死的都備好家伙事兒,咱們逮住空子殺出去?!?/br> 叢有志挑起三角眼一掃,周圍的青年有幾個被他嚇得縮了脖子,囁嚅著才要開口,便被叢有志堵死了話。 “怕死的站出來,老子一刀攮了你。” 他腰上拴著截爛麻繩,懷里藏著鐵片刀,脖子上掛著一條糊滿油泥的骨頭串,可身邊的人都知道叢有志拿這三樣不起眼的物件殺過多少人。那串三角骨頭,每一顆都是鉆深海里拔下來的鮫鯊魚牙,比剪子可鋒利得多,捆根棍上能當匕首用。 一群青年不敢說話了,漸漸地,眼里都涌起殺意來。 第320章 成就一個名醫(yī),需要三十年,要治過成千上萬的病人。 培養(yǎng)一個醫(yī)術精湛的坐堂大夫,需要十年,有幾百病例的積攢才行。 但速成一個初級助理救護師,教會他完成插管通氣、包扎止血、骨折固定、心肺復蘇這些技能,僅僅需要二十個小時。 “大家記住了,手邊藥材不夠的時候,綠豆、金銀花與甘草是萬用的解毒藥。綠豆熬湯灌服,減毒最快;金銀花清熱消腫;甘草不光解毒,還抗利尿,防著多溺傷腎。” 杜仲說話永遠輕悠悠的,聲音落不實。 天津城里沒有散在街巷里的御醫(yī)——御醫(yī)都被大官供起來了,進門出門都跟皇上駕臨似的。但天津城里的名醫(yī)卻不少,別的大夫教徒弟,不打不罵就是大善人了,師父講話時是絕對不允許頂嘴的,徒弟得把師父的每個字捧得高高的才行。 到了杜仲這兒,“小杜大夫你過來看看”、“小杜大夫這邊瞧瞧”,一天一夜沒停過。 只是杜仲體力吃不消了,這孩子天天吃著素,本來就沒長出壯實身板,一宿沒睡,走兩步便暈暈沉沉的,一個趔趄差點栽地上。 “哎?。 绷魏樢惶?喊了聲“師父得罪了”,矮身一蹲,背起他就往休息的地方跑。 這人力車實在簡陋得不像話,杜仲被顛得七葷八素,抬頭沖著天,呼出了一口疲憊的氣。 他身邊跟著的都是縣學生,這些青年人聒噪又熱絡,圍著他,這個驚叫“師父怎么了”,那個嚷嚷“師父怎么頭暈了”,“師父沒事吧”,“快去給師父盛碗熱湯”。 一只又一只的手伸過來,給他把脈、按太陽xue,也幫他捏手臂松弛肩膀,熱乎乎的手爐塞到他懷里。 杜仲輕輕閉上眼,藏住眼角一點濕意,把懷里的手爐往心口揣了揣。 好暖…… 娘娘像前立著兩座日月石塑,漢白玉的臺基有一人高,明晃晃的。 疍民里邊有見識廣的,說這漢白玉跟皇上腳下的臺階是同一種石料。小孩們全瘋了,一個一個排著隊爬上臺基,全身繃得直挺挺的裝皇帝樣,底下一排孩子呼啦啦下跪,喊著“皇上萬歲”。 衙役們從旁邊過來,聽著“萬歲”捏了一把冷汗,趕緊把這群不懂事的娃娃攆下來。 司值官拿著第一封案情公示書貼到玉臺上,這張新鮮的紙招來了稀稀拉拉幾十個疍民。 不識字的文盲們大眼瞪小眼,司值官清清嗓子,揚聲念:“大伙兒都過來看,上頭貼的這是案情公示書!嚴欽差與‘小賀先生’發(fā)了話,凡是受了此案牽涉的人都有知情權!” “大伙兒知道什么是知情權嗎?就是說,在一個案子破案過程中,大伙兒有權知道自己被安了個什么罪名!有權查閱案件的相關證據(jù)!有權給自己辯護!” “誰有什么疑問,有什么線索,就過來我這兒登記,這些消息立刻就會報給大人們!大伙兒都聽懂了沒有啊?” 沒人聽得懂的。過來湊了個熱鬧的百姓扭頭,又行尸走rou般坐回了廣場上。 也不知道是毒煙熏的,把人熏呆了,還是這些人本來就如草芥一般,活一天算一天,走路不是一步一步扎扎實實邁出去的,像是繩子吊著頂,空蕩蕩的兩條褲管里伸出兩條細腿,脖子在前,屁股在后,就這么腳不沾地地“游”過去。 這些咸鬼不吼不叫的時候,那點活勁兒散去了,更不像人。 值官連著喊了三遍,這“案情公示書”也沒招來幾個人。 但很快,第二封案情公示書貼在了第一封的旁邊。 值官更賣力地喊著:“大伙兒都過來聽一聽,眼下已經(jīng)搜著好幾條線索啦,嚴欽差斷定能載得動銀箱的船必定是大船,能悄默聲地把銀箱運上船,必定是在天黑時,順著一查,在庫房后頭發(fā)現(xiàn)了深深的車轍印吶——這說明什么?說明這幾天有人從神堂的庫房里運了重物出去!運到了碼頭上!” “離了碼頭的大船總共有七艘,三條載滿了客,另外四條船不知道裝的是什么,這幾條船都在船局掛著名,全駛向南邊去了!欽差已經(jīng)派了快船去追查!” “從來外賊必有內鬼接應,欽差把神堂里的道士真人們都押起來了,正一個一個地召他們問話,今日便能有個結果!” 差役站在石像前吼破了喉嚨,嗓門大確實有用,底下圍著的疍民越聚越多,卻只是仰著頭呆呆看著他,沒給出什么反應。 多年缺油少rou的日子弄迂了他們的腦子,什么欽差、什么船局個個是生詞,對一件事的反應比城鎮(zhèn)里的百姓遲鈍許多。 可也有的是人腦子清醒,人堆里噓聲一片:“怎么審?鞭子鐐銬,麻紙糊臉,老虎板凳辣椒水?官老爺們除了這套還會干什么!不去想怎么破案,反而去審道士?” 值官忙說:“沒有用刑!只是問話,不是拷打,‘小賀先生’說了,問話過程是公開透明的——大伙知道什么叫公開透明嗎?就是不怕人看,隨時接受百姓監(jiān)督,你們派幾個人出頭,過去看看官大人們是怎么查案的,就知道什么是公開透明了!” 人群靜下來。 那片叫衰的聲音漸漸變成低語,變成左顧右盼。膽子大的、不怕事的,驚奇又新鮮地舉高了胳膊,朝這“案件全程公示”的告示伸出了手。 “外邊什么動向?” “姑娘猜得神了!”叁鷹眉飛色舞,就沒見過他這么高興的樣:“疍民一聽,好嘛,能親眼去看官老爺審案,全涌過去了,把詢事房圍了里外十八圈!廣場都空了!全過去看了!” “那就好。”唐荼荼露出一點笑。 “還有更好的呢!”叁鷹有點哭笑不得的樣子:“姑娘您爹,唐大人那不愧是禮部出來的,仁義道德四個字都讓大人學明白了——姑娘你不知道啊,光是這一下午,您爹答應了好些人,應許了要從縣衙支錢供養(yǎng)疍民里頭最貧寒的人家,得了病的、歲數(shù)大的、娃娃吃不起飯的,他說全都要供,縣衙供不起,他就拿自己存了這些年的錢供,錢還不夠,就去跟皇上請旨,跟戶部上書!” “我站旁邊聽著,我就掰著指頭算,養(yǎng)活這么些人一年得好幾千兩,唐大人真是這個!”叁鷹比了個大拇哥。 “我爹說的?”唐荼荼驚了兩秒鐘,又覺得這事是她爹能干出來的,忍不住笑說:“用不著花他的老本,我有別的主意?!?/br> 叁鷹還要再問,唐荼荼卻不肯開口了。 手頭的貧困戶安置補助計劃還沒有寫完,她不習慣在事兒沒落地之前宣揚,講出來似乎就會破運氣,萬事想要成事,在最緊要的關頭都需要那么一口運氣,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落地。 軍帳里只剩她一個人了,唐荼荼閉著眼睛歇眼,趁這工夫研著墨。 二哥中午一口氣沒歇,又趕回了登州,盯著府衙追查供神銀去向。他拿著欽差印,所過之處說截道就能截道,說封碼頭就能封碼頭,絕不能讓這三十萬兩銀子再折道去別處。 臬臺大人留在島上主持大局,這位老大人是典型的既有官威、又有手段,把底下壓得嚴嚴實實的。 有軍令狀在前,沒人敢貽誤案子,到了第二天夜里,一群傳令兵就坐著速度最快的艨艟回島上報信,到了山腳顧不上勒韁,急匆匆地滾下馬,沖進了軍帳。 “報——!大人大人,案子破了,失竊的三十萬兩找著了一半,在芝罘碼頭的貨棧里找著的!嚴欽差大發(fā)神威,抓走十幾個官,還帶兵從王同知、許善世兩家的后院開始搜,帶了好幾百兵,是抄家的陣勢!” 抓了十幾個官,抄家?! 老臬臺驚得瞠了眼,他臉上且才露出怒容,大帳里的幾排官員中就有一個噗通跪下了,狠狠呼了自己一嘴巴,幾步膝行到了桌案前,眼淚鼻涕淌了一臉,抓著臬臺的腿直磕頭。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下官不該鬼迷了心竅,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臬臺驚駭?shù)卣酒饋硗肆税氩剑骸斑@是做什么?起來,起來說話!”一抬眼,竟看見帳中又跪下了一個,之后跟著跪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你、你們……” 老臬臺為官三十載,考核了三十年的吏治,見過哭的跪的磕頭的,沒見過這么多官一齊齊跪地磕頭的陣仗。 底下一個一個官員全是考過科舉的大學問人,這關頭竟連遣詞造句都顧不上,爭著搶著倒出來的全是匪夷所思的話。 “下官該死!上個月,府衙的吳理問提了一盒秋梨酥送我那兒去了,到開盒吃的時候,我才看見底下藏著一疊銀票……下官一時失了神智,沒把那一疊銀票還回去——可吳理問只要我辦了一件事,要我把碼頭西角上的貨棧騰空,他沒跟我說是囤什么東西??!” “大人,下官有罪??!可下官沒摻和這事兒,只是聽到傳聞說坊間起了幾家私鑄作坊,鑄銀錠子的時候往里頭填塞銅芯!下官可沒跟著摻和啊?!?/br> “下官失察,請大人責罰!” ——盜取巨財,買通船局,把幾萬斤重的錢財藏到碼頭的破爛貨棧里,還要私鑄八成銀……等這波銀子流去了民間,再行分贓。 從海島到船局、從神堂到碼頭、從州官到官鑄作坊,要打通多少關節(jié)才能犯下這滔天大案! 老大人氣得伸腳踹到一個:“你們怎敢!啊?一個個的都是朝廷命官!官家缺你們吃了,還是短你們穿了?平時一個一個伸手要錢,還填不飽這臟肚?你們怎敢?!” “大人!” “大人?。 ?/br> 臬臺氣得眼前發(fā)黑,被七八只手扶到椅子上,胸中一團亂麻,想不清楚這事兒要怎么埋、怎么蓋,三十萬兩,那可是三十萬兩,能把登州一半的官都扯進來! 而廟島……他猛地醒過神,廟島供海神娘娘已經(jīng)供了一百來年了,到底是這一年忽然起了貪欲,還是年年的供神銀都會這么憑空消失?! 老大人一身冷汗浸透了背,眼前密密麻麻的灰點才散,一張三尺長的文稿已經(jīng)被捧到了他眼前。 一個不知姓名的冷面侍衛(wèi),手捧這長卷說:“殿下口諭:事不論大小,都要立刻向百姓公示案情進展——請大人蓋官印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