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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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上官印,這就是公函,就是請罪書,擎等著皇上是下鍘刀還是擄官帽了。 帳外白光驟閃,夜幕猛地被一道驚雷劈了個貫穿。臬臺年老而不中用的心臟咯噔一下,睜眼再瞧,只覺半邊天都搖搖欲墜要塌了。 這封公函裝在盒里呈了上來,叁鷹等著姑娘看完了罵人,也知道姑娘是這脾氣。 等了半天,沒見姑娘挪一下手指頭,要不是還在眨眼,真跟坐著睡著了一樣。 叁鷹以為她沒看明白,特地解釋:“地主老財們供神用的銀元寶,一般不用官鑄銀,都是財主們自己打模鑄造的純銀錠,底下有祈福祝禱的字樣——這些帶著字的銀子要是直接流入坊間,那一查一個準,所以貪官們想貪這筆巨財,要先把供神銀融了,鑄成別的模樣?!?/br> “熔銀子多快啊,三十萬兩,開窯燒兩天的事。這頭熔銀,那頭澆鑄,往模子里澆銀水的時候,底部填塊銅芯,八兩的銀子能變成十兩重,這就是八成銀——除非像華掌柜那樣天天摸錢的,不然誰能掂出來?” 他們說起銀子都輕淡淡的,好像銀子就是銀子,上頭沒沾著人命和著血。 可靜??h一年的戶稅不到萬兩,三十萬,那是二三十個縣城的平頭百姓一年從口糧里省出來的錢。 她把這長卷折好,平展展放在桌上,“我以前聽說,窮人家一年二三兩銀子就夠過日子,我見過苦日子是怎么過的,糠咽菜陳谷米揀著吃,卻沒見過一天能分贓幾萬兩的人家日子是怎么過?!?/br> 叁鷹沒她這樣敏感纖細的神經(jīng),何況,能跟姑娘接上頻的人也不在這兒。 他歔口氣:“姑娘拿主意吧,主子說他不在的時候,一切都聽姑娘的。姑娘要是想公示,咱就把這張告示貼出去,姑娘要是猶豫,那也聽您的。老大人那頭已經(jīng)做好了平叛的準備,就算百姓鬧起來也傷不著人,這回真?zhèn)恢恕!?/br> 唐荼荼摩挲著指肚上的繭子,在這刻板的動作里稍微得了點心安:“貼出去,沒有百姓受了難卻還要封住他們眼耳口鼻的道理??床欢值模x給他們聽?!?/br> 第321章 登州府,山東轄下第一關防重地,全省三個營二十六衛(wèi)所,其中二十個衛(wèi)所都在登州。此地多出武人,北六省出了名的驃將故里,“年輕時候進海衛(wèi)所攢軍功,老了變賣田鋪去濟南養(yǎng)老”,幾乎是此地權門望族都心知肚明的一條晉升路。 可這一夜,無論在官場浸了多少年的官員都一宿沒敢合眼,不停地跟門房打問消息。 到底是什么欽差,能不聲不響地把一十三道坊門全封了、蠻不講理地帶兵沖破了五個官員的府邸——這、這欽差是不要官帽了嗎!如此大案不用呈上去等皇上奏裁嗎!誰給他的兵?誰給他的膽??! 這亂了章法壞了規(guī)矩,可不論大官小官,誰也不敢往黑漆漆的夜幕里走一步,如驚弓之鳥似的,一整晚豎直耳朵聽巷道里的動靜。 釘了掌、披著甲的戰(zhàn)騎不知來了多少,一刻不停地往城中心沖,轟轟隆隆的動靜能叫官員從頭皮麻到腳趾尖。 “殿下,又查到了一處!” 進了城,贓銀行過的痕跡更好找,因為處處都是眼睛:“探子來報,前天后半晌,有四輛馬車從貨棧接了貨出來,駛向了知州府,盤庫冊上記的是‘黃魚四百斤’。” “去查?!?/br> “是!” 死物比活人好審得多,碼頭上出入大宗貨物都有記載,把“銀箱”登記成“黃魚”,這叫巧立名目,但“黃魚”出入碼頭的記錄總是少不了的,循著不合理的去查,真相只隔著一層紙。 登州知州府。 前衙死寂,后宅的濃煙熏黑了整個院。滿宅子妻妾都在抱著兒女哭,什么心肝寶啊rou的,劉知州一個也不顧上哄,急得滿院亂竄,跺著腳叫喚:“快燒,快燒啊!沒有灶不會堆火堆嗎!趕緊燒??!” 院里的下人都瘋了似的,急沖沖地穿梭在庫房、正廳、書房與各位夫人姨太太的臥房間,把老爺平時護到眼珠子里的那些寶貝一樣樣地搶出來,往地上砸,往火里扔。 大家的墨寶、價值不可估量的字畫、滿地的金絲毯……平時劉知州只覺得這些東西輕飄飄的怎么也不夠,可眼下,這些阿堵物怎么就燒也燒不完! 他跳著腳嚷著:“生火?。]炭了拿柴不能生火嗎?廢物!都是廢物!先燒貴的!你們這些奴才分不清貴賤嗎!” 劉知州急得沒了分寸,一把奪過下人手里的字畫,幾下扯爛扔進灶臺,拿炭扒子往灶眼深處捅。他當了多少年的金貴人,哪里會這燒火打炭的活?火舌猛的竄起,沖上來燎了他的手。 “老爺,老爺!” “別管老爺我,快燒啊!” 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沉沉的悶響,這動靜是從大門外響起來的,院里所有人都發(fā)起抖來,一雙雙絕望的眼睛死死盯著前門。從沒人聽過這“咚咚咚”的聲音,可此時此地,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動靜。 是沖車,是衛(wèi)所里才有的攻城械,專門用來破鐵門的! 三道小臂粗的鐵閂沒撐過十幾撞,鎖了一夜的府門霍然洞開,從前堂刮進來的風把滿園灰屑揚了劉知州一臉。兩排防風燈闖進后院,以不容質疑的勢頭占領了府衙每一個出入口。 黑壓壓的鐵甲兵讓開道,從中走出來的竟是個白臉青年,見到這滿園的大火濃煙也沒露出稀罕眼神,掃來的那一眼,像刀鋒刮過了劉知州的面。 “焚畫取暖,大人好雅興——來人,押了?!?/br> 知州剎那間白了臉,一句“下官有罪”都沒從自己的嘴里噴出來,便被堵住口拖下去了。 這些鐵甲兵訓練有素,滿園子都被煙熏成鍋底色了,他們愣是能把滿地燒得不像樣的屏臺字畫、綾羅綢緞拾整出來,字畫分成字畫,綾羅并上綢緞,鋪滿園子,一樣樣辨認這是什么東西。 “書圣后人臨寫的《平安帖》?!?/br> “金臺驛出土的《將軍醉歸圖》?!?/br> “江南百寶集?!?/br> 這劉茂生是個清官,晏少昰記得他——州官每隔一年就要進京述回職,去年,這位大人站在金鑾殿上撩袍面君的時候,褲子是條毛布袴,兩個膝蓋處露了兩塊大補丁出來。 父皇便笑,說愛卿不必如此儉省,縮衣節(jié)食傷的是身啊。 劉大人當時怎么回來著?面紅耳赤地辯著,他說‘微臣出身貧門,是全族叔伯兄弟事著農(nóng)桑供出來的,一日不敢忘父老鄉(xiāng)親提攜之恩’。 他怎有臉這樣講! 火灰遍天,擅書擅畫的官員從余燼里扒出來幾只紅木箱,攤在地上給殿下看。這些字畫進了知州府,還沒來得及往庫房規(guī)置,從供神箱里扒拉出來的東西果然樣樣是精品,畫著八仙,畫著呂洞賓、張果老,燒成了這德性,也能看出工筆神韻。 “呵,劉大人真是……什么都敢留?!?/br> 晏少昰鞋尖踩上去,碾碎了“敬太后千秋,長春不老,壽比日月”一行字??绰淇?,這是去年皇祖母過壽時山東敬上去的生辰綱,劉茂生竟也敢劫。 他把腳下的松石圖碾成粉,道:“找?guī)讉€書畫匠,估估價錢。把這府里每一寸地磚都撬起來找,看看地底下還漏了什么?!?/br> “是!” 欽差帶兵沖破知州府的消息,把一宿沒睡的官員們驚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那可是知州!一州長官,也這么說抓就抓了?這才兩個時辰,州官縣官倒了一半,皇上微服出巡也不過是這陣仗吧? “嚴欽差、嚴欽差,到底哪里冒出來個嚴欽差……” 府臺同知熱鍋螞蟻似的不停轉著步,咬著這個“嚴”字絞盡腦汁想,猛地一驚,差點把自己舌尖咬下來,披上官袍沖出廳堂,扯了個侍衛(wèi)就吼。 “快去傳話!什么欽差,這不是王孫就是皇子!速速與我前去迎駕!” 至黎明時分,蓬萊縣并登州府的官員終于整齊了隊,急匆匆沖上碼頭。卻只看見海滄巨輪駛離了海港,巨大的帆影迎著晨光,沖進了汪洋中。 欽差大人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悄無聲息地走了。 同一時間。 廟島上的疍民吃過早飯,被一陣敲鑼的動靜引到了漢白玉神臺下。 晨光還沒把這塊小島照透亮,朦朦朧朧的霧攏著,看不見太陽,人便昏昧。 這是臬臺座下十幾位官吏研究了一宿的、公示案情最好的時辰,因為這個時辰疍民剛醒盹,廣場上人不會很多,才能讓消息慢慢地、穩(wěn)穩(wěn)地傳開。正午不行,正午人的火氣最盛,一旦群情激奮,容易跟官差動起手來。 這回來讀案情公示書的是臬臺手下幾個得用的文士,各個都有好口才,這關口不敢用官,穿上官袍站在這兒怕是會被憤怒的百姓撕了。 漢白玉塑的海母神像太高了,上千疍民站在廣場上,像蜷曲在她腳下的螻蛄腐鼠,精白與黑灰、圣潔與惡濁,兩種顏色撞得人眼睛疼。站在人潮最中心,甚至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悶感。 文士們捧著燙手的公示書,因為提前得了吩咐,誰也不敢之乎者也拿捏辭藻,怕百姓聽不懂,講的全是大白話,把案子的前后脈絡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知州劉茂生為首惡,唆使島官許善世、葦蕩衛(wèi)所指揮使劉明二人轉運贓銀,又煽惑衙門理問、典記等人大行方便……此一十八名貪官惡吏已悉數(shù)歸案,擇日就要送到京兆府去審啦!” 文士慷慨激昂地講完,眼睛從公示書上挪開時,驚得后退了半步——他站在石臺上,里八圈外八圈圍著的疍民幾乎要湊到他腳下了,全仰著頭、伸直脖子,睜著一雙雙鬼火似的眼睛。 他們太熱切地想要知道這封新的公示書上又寫了什么,是不是像第一封一樣,案子有了大的進展;是不是像第二封一樣,允許百姓旁聽審案。 可細看,底下一張張面孔、一雙雙眼睛,全是懵懂的、糊涂的。 剛念完稿的文士愣住了。 這群人,這群草民……竟是連他口中的大白話也聽不懂。 值官在這白玉臺基上站了一天了,對這情形可太有數(shù)了,用真真兒的大白話重新翻譯了一遍。這蠢人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危機公關,話白得過了頭—— “就是說,登州知州劉茂生帶頭作惡,勾搭了當?shù)厥畮讉€貪官,齊齊合手劫了三十萬兩供神銀,這些貪官全都被欽差大人抓起來啦!” 遠處近處的疍民總算有緩過神來的,沙啞的喉嚨吼著:“是官老爺們貪了銀子,拿我們頂罪是不是?” 值官義憤填膺:“可不就是如此!” 疍民又吼著問:“要是沒人給我們翻案,官老爺就要逼我們去死是不是?” 值官連連點頭:“是!多虧有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威武啊!” 大白話反反復復地講,疍民們有眼有耳的,全聽了個明白,一時間群情激憤:“讓這些狗官出來,給我們一個交待!” 值官胸中一股正氣熱騰騰地往心口沖:“說的是,該給大伙一個交待!” “狗官該死!”人潮洶涌,聲浪也一浪浪地涌過來:“狗官該死!” 有那么一剎那,值官的心聲與這千千百百道聲音合上了鳴,一時熱血上頭,舉起雙手隨大伙一起高喝:“說的是,狗官該死!狗……” 他猛地被人封住了口,身后一名影衛(wèi)箍住他矮胖的身子往石臺下飛去,險泠泠地避開一塊朝著他面門砸來的磚。 值官被砸得心有余悸,救他的影衛(wèi)一把將他推進侍衛(wèi)堆里,迎頭噴了他一臉唾沫:“犯什么愣?咱們都在狗官的行列!” ……噢,是了,我也在狗官的行列——念了兩天公示書的司值官悟過這一茬,看著底下瘋了似的疍民,忽然之間,遍體生寒。 “狗官該死!殺了他們!” 整個廣場上的疍民全咆哮著朝這方涌來,這些從未沐過教化的無名鼠輩,也不顧忌什么律法與天威,抄起破磚、爛木、生了銹的魚鉤和叉戟,每一把兇器擲來都盼著見血。文士們抱頭鼠竄,狼狽地往兵士高大的身板后邊藏。 叁鷹抄起鑼錘幾下敲破了鑼,吼了聲:“校場兵何在?還不速速安撫百姓!” 可這樣的動亂如何能安撫得了?這不是前天竹桿子里塞煙彈、毒煙一點悶暈了了事。官兵都接了死命令,只能安撫,不許傷民。 一時間平叛兵只能拿身板當城墻,死死護住中間的文士與小吏,防不住身后的拳打腳踢。 軍帳中,上一任的陸字頭老影衛(wèi)——年掌柜老神在在坐著,拂去杯中茶沫,抿了口濃得發(fā)苦的滾茶。 “大人,殿下說了,不破不立吶?!?/br> 他們面前放著的是一張謄抄了一遍、卻整整雕琢了兩日的文稿,卷尾蓋的小方章分明是殿下的私印,可滿紙字跡楷不是楷,草不是草,甚至不是拿毛筆寫的。一橫一豎一彎鉤處處筆鋒,堅硬鋒利得仿佛能透紙扎人。 不破不立…… 臬臺大人臉色在幾番變化中掙扎,最終,抖著手蓋下了第二個印。 “按察使官書在此!——今日,登州府及天津下縣大小官員四十七人都在島上,就地升堂,接受百姓問政。民有不滿、不忿、有怨、有陳年冤屈要稟要告者,通通來報!” “——自今日起,民告官不受坐笞五十之罰,訴勝,民得撫恤;訴敗,官員自勉,內審功過,不準向百姓追責?!?/br> 這封官書,寥寥百來個字,隨著官兵的喝聲流遍了廟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