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黛 第9節(jié)
他多少次差點殺了她。 出身這般差,連選都不會選。 他可以讓她脫籍,給她錢讓她安生過日子。 罷了,不知死活的螻蟻,不配讓他再費心神。 她早就該消失。 “我們是不是到長安了!”穿破云間的聲音異常耳熟,他瞬間就鎖定了說話的人,而那個人正指著遠處的白塔,“那座塔,我聽人說過!” 可她是個女子。 她正站在一群花娘間,伴隨著畫舫緩緩駛向碼頭,貂領(lǐng)間的小臉,跟他夢中的一模一樣。 可她是個女子。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比他記憶中的要細,又帶著蹩腳的鄉(xiāng)音,吸引了其他船上無數(shù)人的目光。 可她不在乎,眼中只裝的下那座聽人說過的白塔了。 寒風中的裙擺揚起一角,繡在上面的花鳥好似活了一般。 可她是個女子。 可她表現(xiàn)得實在太好奇,太有趣,好似那邊有神仙顯靈,非看不可。 旁人又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遠處司空見慣的白塔。 只有他一直在盯著她,詭譎,探究,諱莫如深。 直到她發(fā)覺到這雙透著冷霜的俊眼,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本就白皙的臉又白了幾分。 她有一瞬的發(fā)愣,立刻縮到幾個花娘后面去了。 傅蘭蕭心中那股無名之火又重燃,他沖畫舫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冷冷道:“把她給我?guī)н^來?!?/br> 作者有話說: 第8章 蘭蕭 “什么?他就是那個負心漢?”四娘及笄不過兩年,脾氣潑辣:“不是冤家不聚頭,咱們也別接他的客,不伺候!” 四娘到底還是太天真,二娘安撫了幾句,又道:“那人衣著不凡,定是非富即貴,咱們初來乍到就把人得罪了,以后在長安怎么生活?” 又跟黛爭說道:“那人出落仙姿,仿若天人,瞧著面善,倘若那位郎君因你而來,說不定是心中有愧,不如就跟他坦白你的身份,要是有情,不準他會帶你回去,之后做個侍妾也好,不用再受苦了?!?/br> 黛爭心中冷笑,倒不是對二娘。 蘭玖能親手把黛策斷手上的沾血鐲子取下來,面無表情地戴到她手上。 從那夜起,他注定就和溫良靠不著什么邊了。 他出身高貴,定是后悔那日饒了她,現(xiàn)在就想著殺她滅口呢。 畢竟他這半年,跟一個奴婢住在一間屋子,受傷時又哪哪都需要她,恐怕巴不得要把這段難堪的歷史消聲滅跡。 二娘的一番話,又讓她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她當時可真天真,居然想著她跟他袒露身份,他也會回應。 而且她根本沒想過做什么侍妾,原來旁人看來,若是有情,最大的好處就是當個侍妾。 周府上的侍妾就很多,但要是惹了郎主和夫人不快,就會立刻被發(fā)賣出去,就連管事也會嚼幾句舌根,侍妾就是發(fā)泄用的,是個玩物。 其實,哪來什么情愛,無非是利用與踐踏。 但是拉別人下水,她可做不到。 “他……對我無情的?!彼f出這句話時,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原來承認這幾個字,過于簡單又過分艱難。 黛爭生怕自己哭出來,停頓都不敢,深吸一口氣快速說完,“各位娘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我自有想法,還是讓我一個人去找他,他不知我身份,說不動可以蒙混過關(guān)。” 她借來他們的胭脂水粉,故意將口脂涂的又厚又濃,臉上的胭脂也有平常的幾倍厚重,嘴唇旁還畫了一個又黑又大的媒婆痣。 他們目前沒必要相認。 “可好了?”戚無雙手環(huán)胸,不耐地在門外詢問。 “郎君,就來了。”黛爭起身,打開門,濃郁的香粉味讓戚無后退兩步。 “你就算了,讓其他人都過去。” 戚無瞥了黛爭那猴屁股一樣的臉,生怕污了傅蘭蕭的眼睛。 說來也奇怪,一向不近女色的殿下,怎么就看上了花娘,花娘不說,還是船娘。 如果再給他點時間,他去尋一些干凈女子來,不然這事要是傳到阮家,指定要跟殿下產(chǎn)生嫌隙。 那簡直太好了,黛爭二話不說就回去收拾行李。 通關(guān)文牒泡了些水但還能頂用,衣裳胡亂地打包一通,沒錯,當務之急就是要用最快速度找到工作開始備考! 可她前腳收拾好,后腳戚無就折返回來,臉色十分精彩,指著她說:“你過來,跟我走?!?/br> 黛爭默默地看了一眼被趕回來的眾人,給自己心中打氣,難得第挺著胸膛,跟著戚無走了。 戚無沒認出她來,可能蘭玖也認不出來,不是嗎? 或許一會也被趕回來了。 蘭玖的船確實比她住的畫舫好多了,要比之前汝城那艘還要好,琳瑯滿目,極盡奢華。 他就坐在船室中央,手指有節(jié)律地輕敲著矮幾,與那日無異。 她看見他就打了個哆嗦,但看他面上平靜無波,或許他確實沒認出來。 船室間就他們兩個人,十分安靜,甚至船外喧鬧的世界都與之隔絕了。 “黛爭。” 他冷不丁道出這個名字,悅耳,又帶著些誘哄。 黛爭不免心驚,但此時她正跪在地上,面朝下,并沒讓他看見溢出的情緒。 她依舊低著頭,盡量不露情緒,“大人,奴婢名叫趙五娘,您要見我,可有什么吩咐?” 她的話音剛落,胳膊倏地就被人抓住抬起,那人是使了力道將她拉起來的。 好似不知道憐香惜玉是怎么寫的,像是出于野獸的本能,幾乎半張小臉都被他扼住,他的手掌很大,如同蜘蛛在捕獲落入網(wǎng)中的獵物。 這讓她不得不仰望著他。 她這張花臉也完完全全倒映他的瞳中。 面前的男人忽而從喉間發(fā)出一陣低沉的笑。 傅蘭蕭叫了水進來,把她扯到水盆前,命令道,“去洗了?!?/br> 黛爭眼睛半垂,又隨口編出一個借口:“我不上妝不好看,會污了您的眼?!?/br> “我給你洗或者你自己洗,選一個?!?/br> 他給出她選擇,卻沒有讓她選擇,手已經(jīng)探進水盆。 他的動作跟他的長相天差地別,帶繭的指腹粗魯?shù)啬ㄩ_她濃郁的妝容,他的力氣又使她掙脫不開,他執(zhí)意要這樣作,她只得被迫承受。 胭脂在溫水下化開,露出一張素白的臉,指尖落在口脂上,又慢了下來,輕輕地在她唇瓣上劃過。 一下又一下。 黑石一般的雙眸肆無忌憚地逡巡著她的臉,似乎是要灼掉她。 “不算太差。” 就是眼熟。 “是不想讓我看見?” 黛爭因為方才,臉頰生出無端的艷色。 她神情躲閃,只能用更多的借口去彌補謊言,“因為……因為我賣藝不賣身。” 她頓了一下,十分認真地補充道:“就算是天大的官,也一樣。” 他扣住她的手掌緊了緊,他更加覺得可笑,自己竟然因為一個荒唐的理由耐心的跟一個妓子攀談。 他俊眼一睨,帶著戲謔,“省省吧,你算什么東西,誰求著你了。說吧,會什么?” 黛爭咬了咬牙,又怕他發(fā)覺到她的不滿,嘴巴張了張,“我會彈琴。” 他伸手在她手心點了點,一片冰涼,“這不是一雙可以彈琴的手?!?/br> 黛爭從小做農(nóng)活,粗活做多了,手上磨了繭子,一時半會也消不下去。 她不得不再次撒謊,“也不太會,學藝不精?!?/br> “學藝不精,如何當?shù)拇铩!?/br> “剛做沒多久,客人都看不上,索性打雜混口飯吃?!?/br> 面前的男人冷哼,“尖牙利齒?!?/br>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她頭上的珠釵和步搖全部撤掉,長發(fā)傾瀉,少女驚訝,迷茫,戒備,猶如林中野鹿。 他端詳片刻,問:“家中可有兄弟?” 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就是想著那日饒過了她,想把她抓到折磨她。 “孑然一身。不然我為何跑去做船娘?”謊話說的多了,黛爭心里都生了底氣,她也并不覺得跟他說謊話害臊,畢竟他才是那個大騙子。 “多了去了?!?/br> “那是別人,我是我。大人既看不上我身,也瞧不上我藝,不如讓我走了,誰也別耽誤誰?!?/br> 黛爭怕他,只想趕緊逃離他。她身子向后仰了仰,又被傅蘭蕭拉得更近了,順手摟住了腰。 但是她覺得,她就像一只被抓住的獵物,心如擂鼓,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似的。 簡直是羊入虎口。 “急什么?不是說沒人看得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