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夏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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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父從椅子里站起來,看看段融又看看她:“你們認識?” 沒等段融說什么,沈半夏從椅子里站起來,一把抓住段融的胳膊,用能把自己都騙過去的演技喊他:“表叔!” 段融:“……” “表叔,你怎么來了,”沈半夏一臉驚喜的樣子:“好久不見啊表叔,你也來這里吃飯嗎?” 她表面上看沒有什么異常,可手指緊緊地蜷縮著,抓著他的手臂。 段融垂眸看了看,目光頓在她發(fā)白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上,又緩緩上移,去看她笑著的一雙眼睛。 又是紅的。 只要看到他,她的眼睛就會紅起來,里面擒著淚,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把手從褲袋里伸出來,抓住她手的那一刻,感覺到了她手上的震顫。他一點點用力,掰開了她的手指。 他原本熨燙整潔的襯衫被她抓出了幾道細碎的褶痕。 他沒有去管,朝她低了些頭,盡量與她平視。 “好久不見,”他順著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叫她:“表侄女。” 這三個字落下,沈半夏身上抖了抖,像從夏天瞬間被冰冷的冬天所掩埋。 她入了邪般地怔怔與段融對視,兩人距離極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原來是半夏的表叔啊,”張父主動打招呼:“你好,我是俊安的父親。” 張俊安也站了起來,對著段融畢恭畢敬地頷首:“段總?!?/br> 這兩個字后,一道驚雷在沈半夏腦子里打下來。 張俊安跟段融認識,而且還是他手底下的員工? 段融側(cè)過身,淡淡瞥了張俊安一眼,目光往她身上示意了下:“跟她什么關(guān)系?” 張俊安剛要說話,沈半夏打斷下來。 “表叔,我聽說你交女朋友了。你這個年紀才交上女朋友,真是不容易。今天女朋友有來嗎,你帶我去看看吧,我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天仙能入得了你的眼?!?/br> 她不由分說地拉著段融往外走,同時不忘回頭跟張俊安的父母解釋:“叔叔阿姨,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們先等我一會兒哈?!?/br> 剛才被她喊表叔,段融還不覺得有什么??伤み^頭,看向一頭銀發(fā)的張父,意識到這丫頭把他們喊成了同輩人。 段融無語哼笑,壓抑著脾氣頂了頂腮,側(cè)頭看向拉著他往外走的沈半夏。 女孩穿著高跟鞋,走路很不舒服,兩只細軟的手抓在他胳膊上,剛好把一部分重量放在他身上。 他沒有把她的手甩開。 兩人已經(jīng)到了餐廳外頭。 沈半夏扭頭看了看,確認張俊安的父母不會注意到這邊,她松開段融。 “不好意思,”她主動道歉,給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張俊安讓我陪他父母吃頓飯,所以如果……” “沈半夏,”段融連名帶姓叫她,墨一般深的眸子里情緒不明:“你是不是就喜歡找老男人?” 她愣了片刻,意識到他是誤會她和張俊安之間的關(guān)系了。 她原本想要澄清,可是又想有什么必要呢,她跟段融之間算得了什么,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關(guān)系而已,他不會記得她,她終有一天一定要忘了他。這兩次碰見都是偶然事件,以后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了。 算了。 “怎么了,難道張俊安不好看嗎?”她一臉無所謂地說:“雖然是比我大了幾歲,但是長得還不錯,這不就夠了嗎。我正常跟人交往,沒問題吧?” 段融嗓子里淡哼了聲:“看得上他,”頓了幾秒,才把后面的話說出來:“看不上我?” 沈半夏回想了遍,跟他見面那天,確實是她先提出要走的。就好像是她瞧不上他,不愿意跟他多待一樣。 “段總說笑了,”她的口吻十分疏遠:“是我高攀不上您?!?/br> 她半轉(zhuǎn)過身,看向餐廳里的張俊安:“像張俊安這種的,我交往起來才不會有壓力。” 她人長得瘦小,容貌清麗,五官柔和,像個可愛精致又惹人憐愛的布娃娃。 不太像社會里精明的成年人,而像是還在讀高中的涉世未深的學生。 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就好像看到了一個未成年的不良少女,少女在本該好好讀書的年紀,偏偏要跑出去墮落。 段融突然想到,如果她是他的女兒,他一定要把她的腿打斷。 “你交過幾個男朋友?”他被自己的念頭驅(qū)使著,多管閑事起來。 沈半夏面無表情地撒謊:“太多了,忘記了?!?/br> 段融想打斷她腿的感覺更強烈了。 她眼里的紅已經(jīng)慢慢消失,淚光也沒有了,可以正常地去面對他了。 “張俊安的父母還挺喜歡我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昨天我還在跟你見面,商量訂婚的事,”她說:“所以你能不能幫我保密?” 他看她一會兒,說:“這么喜歡張俊安?” “還好,”她說:“好看的小哥哥,誰不喜歡?!?/br> 段融琢磨著“小哥哥”這三個字,把張俊安跟他受到的待遇做了番比較:“他是哥哥,我是表叔?” 他朝她逼近一步,后面是玻璃門,她的背貼上去,兩人間的距離還在不停縮小,他身上佛手柑的香氣傳來。 段融一點一點低下身,注視著她杏子般的眼睛:“沈半夏,你就這么嫌棄我?”過了幾秒,又說:“從第一次見面,你就在嫌棄我?!?/br> 沈半夏的眼睛倏忽紅了。 他根本就不記得,他與她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什么時候。 兩人無聲對視著。 她的眼睛長得很漂亮,大而滾圓,眼珠是清透的琥珀色,平白給她增添了一種楚楚可憐的脆弱感。 總說眸若秋水,應(yīng)該就是她這個樣子。 在這個時候,段融發(fā)現(xiàn),她這雙眼睛十分熟悉,他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見過。 但到底什么時候見過,他完全想不起來。 …… 沈半夏第一次見到段融,是在09年。 那年她還只有十一歲,剛升入初中不久。不知道吃壞了什么東西,一張臉上總是反復(fù)過敏,長了很多紅色的小疙瘩。 她怕被人看見,不肯去學校。父親沈文海帶她去醫(yī)院看過很多次,醫(yī)生只說要慢慢恢復(fù),但也沒說具體什么時候能恢復(fù)。 為了能讓沈半夏正常地去上學,沈文海買了些醫(yī)用口罩,讓她每天戴著去學校。 班里誰都沒有戴口罩,只有她每天戴著,誰都看不見她的臉。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正是好奇心強的時候。班里有個叫范洪博的男生,平時尤為活躍,一天課間開始惡作劇,冷不丁就去揪沈半夏臉上的口罩。 雖然沈半夏很快就把口罩重新戴上了,但他們還是看見了她臉上那些丑陋的紅色小疙瘩。 從那以后,整個初中部都有人傳,初一(7)班的沈半夏是個丑八怪,因為太丑了,每天都需要把臉擋住才能出來見人。 后來的日子,沈半夏每天都活在冷嘲熱諷和謾罵中。 這些她還能接受,無非是心里難過些,只要忍著就好了。 但是一個月過去,那些人只是諷刺她還不夠,慢慢轉(zhuǎn)變成了行為上的霸凌。 他們會故意針對她,破壞她的課桌和椅子,考試的時候故意往她桌子上扔答案,讓老師當眾罵她考試作弊。放學的時候,他們會跟著她,不停拿丑八怪這三個字嘲笑她。 她始終不看他們一眼,背著書包飛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只要回到家,她就安全了,沒有人會再欺負她了。 那些人見她簡直像個悶葫蘆,不管怎么罵都不吭聲也不哭。惡劣心思被她這種態(tài)度挑起來,他們開始在路邊撿碎石子,不停往她身上砸。 沈半夏后背上胳膊上額頭上被無數(shù)個石子砸中,她背轉(zhuǎn)過身,躲在墻邊拼命忍著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 段融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他恍如從天而降的神明,幾步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把為首往沈半夏身上扔石子的男生一把揪?。骸澳闼麐尭陕锬兀 ?/br> 段融那時候已經(jīng)十八歲,個子躥到了一米八五,站在人面前時極有壓迫感,看起來很不好惹。 初一年級的小男生哪里是他的對手,一溜煙地趕緊跑了,只有范洪博仍被段融制住,掙脫不開,嚇得滿腦門淌出了汗。 沈半夏扭過頭,往這邊看。 那是她第一眼看到段融。 路旁植著一排很有年頭的槐樹,正是盛夏時節(jié),太陽毒辣辣地掛在天上,投下一片斑駁樹影。 段融揪住范洪博的校服領(lǐng)口,猛地把人摜到了地上。 范洪博在地上直直滑出去半米遠才停下,胳膊被粗糲的路面磨出一片血淋淋的傷。 段融兩手插在褲袋里,居高臨下俯看著他,下巴朝沈半夏那邊一點:“過去道歉。” 范洪博眼里有不甘心,但不管多不甘心,他都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少年的對手。 他從地上爬起來,過去對著沈半夏蚊子般說了聲:“對不起?!?/br> 段融眼神壓著他:“你他媽沒吃飯???” 范洪博嚇得快哭了,握了握拳,大聲說:“對不起!” 說完,他防備地看了段融一眼,一溜煙跑了。 段融走到了沈半夏面前。 那年沈半夏個子還很低,連他肩膀都不到,她需要抬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段融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半跪下來,如同對待一個小孩子一樣。明明剛才那么兇,處處都顯得不好惹的一個人,在面對她時卻變得格外溫和。 “小朋友。”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別怕,哥哥把他們趕跑了?!?/br> 樹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隨著風吹,一小片陰影來回滑動。 沈半夏睜著雙大眼睛看他,見他額發(fā)下貼著個白色紗布,是受了傷的樣子。 但即使如此,都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他好看到,即使隔了這么多年,每次想起他的樣子,沈半夏的心就會無藥可救地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