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聽了他這話卻顯示出難得的激動來，倔犟地望著他：“你這副樣子？是什么樣子！我卻覺得你很好?！?/br>
    王栩被她逗笑，心中一陣暖流涌動，卻更加自卑：“我雙腿如今還不能走，去太苑恐惹人非議。”他因此連房門也不愿意出，甚至連窗戶也不愿打開。

    周寅靜靜地看著他問：“為什么雙腿不能走就會惹人非議？”

    若是旁人發(fā)問王栩定然要生氣，但周寅問來他只覺得她天真單純，不懂人心，很愿意為他解釋：“我過去是能好好走的，如今走不得，旁人總會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同情我、議論我、甚至嘲笑我?！?/br>
    周寅略有些惱怒，一雙靈眸熠熠：“那是他們?yōu)槿颂睢！?/br>
    王栩聽她護(hù)著自己不由一笑，再開口也能帶著些開玩笑的意味：“我還是很怕這些的，所以不太想出門。待腿好些吧，腿好一些我一定好好出去?！彼荒芷谂沃群昧说臅r候雙腿能正常行走。

    他不指望自己能如過去那樣跑跳，但求走路時不讓人看出端倪來。

    周寅沒勉強(qiáng)他，輕聲問：“那要什么時候才能好？”

    王栩搖頭：“我也不知……應(yīng)當(dāng)還要些時候。”

    “那沒好一日，你便不出去一日嗎？”周寅小聲問。

    王栩一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誠然他就是這么想的，但他又覺得自己這么回答會顯得太過消極，讓周寅對他印象不好，于是道：“我也不知，且先等腿恢復(fù)好吧?！?/br>
    周寅點(diǎn)點(diǎn)頭，未再說什么。

    王栩見她不語，以為她對自己逃避的態(tài)度有所不滿，于是逗她開口：“你似乎很想我出門去？”

    周寅卻沒有反駁，抬眼看他，反而很認(rèn)真道：“是?！?/br>
    王栩反而一愣，又笑問她：“為什么？”

    周寅一本正經(jīng)道：“因?yàn)槟愕臍馍缓?，我覺得……你的心情應(yīng)當(dāng)也不太好。這只是我隨便猜猜，你不要生氣呀?！?/br>
    他哪里會生氣。

    王栩沒有半分生氣之感，反倒意外至極。他一直以為他在她面前隱瞞得足夠好，至少他自認(rèn)為在她面前沒生過一次氣，卻沒想到她竟然意識到他心情并不好。

    他一時之間搞不懂究竟是他情緒太過外露還是她太了解他。

    王栩看著她張了張口，過了一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嗎？”

    周寅睜大眼問：“你真有不開心呀？”

    她這么問反而讓王栩愉悅了一些，果然不是他表現(xiàn)得太直白，而是她真的很關(guān)心他。

    “有一些。”被她看出悶悶不樂，王栩反而覺得輕松許多，索性承認(rèn)。

    周寅專注地望著他，直截了當(dāng)：“我想你開心一些?！彼f完自己忍不住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

    她又顯得有些笨拙道：“如果不出去會開心的話不出門也可以的?！?/br>
    作者有話說：

    汪汪汪汪?。。?！

    第161章

    西風(fēng)拂碧瓦, 飛檐斗拱所掛風(fēng)鈴流蘇輕顫。秋狩人馬浩浩蕩蕩西行，宮中一下空了許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狩正巧與授衣假撞在一處, 是以秋狩人馬走了兩日便到該放授衣假的時候, 伴讀們后腳立刻出宮回家放假去了。

    事出突然, 伴讀各家本以為伴讀們要跟著去獵場伴駕，沒想到人沒跟著去成又要放假回家, 索性都是家底豐厚, 馬車閑著不用的多, 接人倒也來得及。

    周寅慢條斯理地出了宮門，遙遙便見謝家馬車停在宮外等著，只是今日來接她的不是尋常車夫, 倒很讓人覺得眼熟。

    青幔馬車旁站著長身玉立、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天氣還熱，他捏著一把折扇在掌心, 哪怕是等人也帶著和煦的閑適。

    周寅一怔，身邊的妙華也跟著一怔, 緊接著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遠(yuǎn)方同周寅道：“女，女郎，那不是……”

    那不是郎君嗎？

    作為謝府人, 妙華是知道所謂“謝琛養(yǎng)病”的內(nèi)情的, 因而在見到謝琛時更像見了鬼一樣, 不明白這位郎君怎么還能出現(xiàn)。

    他，他不是跟人跑了嗎？

    周寅轉(zhuǎn)過頭來與妙華對視一眼, 皆流露出些不解與震驚之色。

    而遠(yuǎn)方的謝琛大約是聽到動靜轉(zhuǎn)過頭來, 一張臉顯露在二人眼前, 是再錯不了, 就是謝琛。

    他見到周寅駐足原處，笑了一笑，執(zhí)扇向她們走來，步態(tài)一如既往優(yōu)裕從容。

    周寅眨眨眼，有些無措，小聲地叫了一聲：“表兄……？”隱隱約約帶了些不確定的意味。

    而謝琛像是沒有與人產(chǎn)生過任何隔閡那樣平和開口：“休假了？走吧，回家?！?/br>
    周寅呆呆點(diǎn)頭，似乎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跟著謝琛就要走。

    還是妙華警醒些，拉住周寅的胳膊不讓她上前，總覺得事有蹊蹺。

    謝琛低眸掃了一眼妙華拉住周寅手臂的手，看得妙華心生膽怯，不由得下意識縮了縮手指。

    他露出了然神色，并不生氣，還對妙華投以贊賞目光道：“大女郎也在車上，走吧?！?/br>
    謝荇也在。

    妙華松了口氣，想著既然大女郎也在那應(yīng)當(dāng)是沒什么差錯的，這才由拉著改為扶著，同周寅向馬車走去。

    即便如此，她還是保持著警惕，叫周寅在車下等一等，自己先上去瞧瞧，見謝荇的確在馬車上坐著，這才重新出了馬車?yán)芤蟻怼?/br>
    周寅上車，鉆入車中，謝荇一見到她面上便顯示出笑容，叫道：“阿寅?！?/br>
    周寅溫順地依傍著謝荇坐下，嬌嬌軟軟地叫了一聲：“大表姐?！?/br>
    馬車外傳來謝琛溫和的聲音：“都坐好了么？我駕車了?！?/br>
    只聽謝荇清了清嗓道：“兄長，都坐好了?！?/br>
    馬車便緩緩動起來，駛得十分平穩(wěn)。

    周寅偏過頭去，眼睫輕?？聪蛑x荇，看樣子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不解地瞧著她。

    看出周寅的疑惑，謝荇瞧瞧外面，有些不知該如何啟齒，最后輕輕嘆了一聲：“你瞧見了？”

    周寅不好意思道：“瞧見什么？”她好像還不太明白謝荇要同她說什么，有些迷茫地問。

    謝荇無語，最后道：“瞧見你表兄啊?！?/br>
    周寅聞言乖巧點(diǎn)頭：“瞧見了?！?/br>
    謝荇又覺得事情太復(fù)雜，一下子很難說清楚，思索片刻才道：“兄長之事說來話長，還是要從母親剛出月子不久說起。”

    周寅溫柔地看向她，作洗耳恭聽狀。

    謝荇繼續(xù)道：“母親剛出月子不久，一日清晨門房忽然匆匆忙忙地趕進(jìn)來說郎君回來了。如今是我管家，母親當(dāng)時還在休息，父親上朝去了，我便親自出府去看了。當(dāng)時陡然聽門房說郎君回來了，我還沒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br>
    她說到這里忽然壓低聲音看看車簾道：“我都忘記兄長這回事了，所以看到兄長在府門外的時候我嚇了一跳。當(dāng)然他當(dāng)時看上去實(shí)在狼狽，這也是我被嚇一跳的另一個原因。兄長當(dāng)時看起來實(shí)在太過狼狽不堪，和京中常見的乞丐沒什么分別。若不是一張臉還不算臟到極致，讓人依稀看得清五官，不然我實(shí)在認(rèn)不出他來?！?/br>
    周寅跟著輕輕一嘆，緊張而關(guān)切道：“??？這么可憐？表兄一定吃了許多苦?！?/br>
    謝荇頷首：“可不是嗎，我先同你接著說。我一看是兄長回來了當(dāng)下吃驚極了，雖有千言萬語想問，卻還是將人先接了進(jìn)來。兄長一進(jìn)門便忍不住哭起來，回到自己的住處時還忍不住與院中之前一直貼身伺候他的小廝抱頭痛哭。我著人來伺候兄長，又立刻向母親匯報此事。母親當(dāng)時愣在原處，緩了好一陣才向兄長的院子去。她當(dāng)時神色復(fù)雜極了，一言不發(fā)，讓我看著心中害怕。母親到時兄長還未梳洗完畢，過了一會兒兄長梳洗出來，換回從前的衣裳，見著他我們就知道他回來了?！闭f到這里時她隱隱有些淚意，到底謝琛是她兄長，他雖然做了錯事，可如今既然愿意回來，那便還是一家人。

    周寅輕輕拍拍她手以表安慰，配合地做出憂傷之色來。

    謝荇輕舒一口氣繼續(xù)說：“我看兄長兩頰凹陷瘦了許多，又叫廚房為他弄了吃的來。他看上去很久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但用起飯來還是不失禮數(shù)，只不過吃得很快。母親當(dāng)時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只是瞧著兄長。直到兄長用完飯才起身向母親下跪叩首道歉，陳明這些日子來他遇到了些什么事情?！?/br>
    周寅垂首默默聽著，面上神情隨謝荇所言變幻，一看便是聽得十分認(rèn)真。

    謝荇說到這里咬了咬唇，為難地看向周寅道：“接下來的話我本不好說給你聽，你到底年紀(jì)還小，但與你說說也無妨，反正你也知道此事?！?/br>
    周寅懵懂地望著她。

    謝荇繼續(xù)說：“兄長跟那人……跑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人都是騙他的。那人對兄長只是一時沖動，根本割舍不下家中妻兒，很快就膩味了他。兄長便與之爆發(fā)出劇烈爭吵，能將生意做大的人都不簡單，那人心狠手辣，面上與兄長和顏悅色暫時安撫，實(shí)際上早有了壞心。他帶著兄長趕路時越發(fā)愛向偏向遠(yuǎn)了走，直到一日臨時歇在山里，兄長睡了再醒來發(fā)現(xiàn)那富商隨從都不見了，只余下他一人，并帶走了他身上所有財物。他遍尋人不得，這才意識到那富商心思歹毒，將他扔在山中自生自滅。他無處可去，又做了令家中蒙羞之事，本想一死了之，都將腰帶系在樹上，人也已經(jīng)掛了上去，但樹枝忽然斷裂，他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忽然不想死了。于是他想方設(shè)法一路趕回京城，吃了不少苦頭呢?！?/br>
    說罷，謝荇面露悵然，顯然很為她兄長這一路上所經(jīng)歷之事而唏噓不已。

    周寅聽了久久未語，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謝荇看她神色深有同感，當(dāng)日她聽完此事時也是這副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樣子。

    她等周寅緩過來些繼續(xù)說：“母親聽完兄長的話后定定看了兄長許久，先打了兄長兩巴掌又與他抱頭痛哭，這事就算這么揭過去了。待父親回來，總之又是一通忙活，不過兄長最后算是回來了。家里而后特意請鹿神醫(yī)來為兄長瞧病，兄長身上雖都是小癥，但都麻煩得緊，需要養(yǎng)上許久。”

    周寅聽到此時忙看看外面道：“可是……”

    謝荇鬼使神差地領(lǐng)悟了周寅的意思，笑起來道：“不妨事，駕個馬車而已，一直躺著也不好?！?/br>
    周寅這才淺淺笑起來，作出評價：“不管怎么說，人好好回來了就好。”

    “可不是嗎。”謝荇輕聲接話，“父親母親雖沒有明說，可心情好起來是rou眼可見的，想來都為兄長能回來而高興?！?/br>
    周寅微笑：“高興就好?！?/br>
    謝荇又解釋說：“兄長當(dāng)日回來家里便想向?qū)m中去信的，但事情太過復(fù)雜，三言兩語難以說清，因而特意等到今日你回來由我來為你解釋，如何，可聽明白了嗎？”

    周寅溫順點(diǎn)頭：“聽明白了?！?/br>
    謝荇見她乖巧，心中便忍不住滿是喜愛，又想到兄長回來，不由感嘆：“不過經(jīng)此一事，兄長雖然瞧上去一如既往，但我總覺得他有些變了?！?/br>
    周寅疑惑：“變了？”

    謝荇同她推心置腹：“總覺得兄長比之從前要靜下來不少……應(yīng)當(dāng)說是沉淀不少。他雖然口味愛好都沒變化，但一舉一動不再像之前那樣少年意氣。過去他多少有些浮躁，如今倒像是浮躁撇盡，穩(wěn)重許多?！?/br>
    周寅像在琢磨這是怎么一回事一樣。

    謝荇不用周寅多說，自發(fā)為謝琛解釋起來：“不過經(jīng)歷如此大事，兄長變得沉穩(wěn)實(shí)在正常不過。”

    周寅附和著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大表姐更喜歡原先的表兄還是現(xiàn)在的表兄？”

    謝荇驚訝，轉(zhuǎn)而笑起來：“什么原先的現(xiàn)在的？不都是兄長？”

    周寅莞爾：“表姐說表兄靜下來不少……”

    謝荇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原來是說喜歡性情變化前的謝琛還是變化后是謝琛。其實(shí)對她來說兄長變化不是很大，但若要分個高下，她想了想道：“說實(shí)在的，我覺得如今的兄長更好。”

    周寅問道：“為什么？”

    謝荇莞爾：“雖然兄長經(jīng)歷了那種事情并不好，但經(jīng)過這事以后我覺得他更像一個兄長了。過去他雖時常關(guān)懷我和meimei們，但總讓人覺得隔著什么，浮于表面，如今倒是真切?！?/br>
    周寅認(rèn)真聽著，在心中做出總結(jié)。

    還不算十分完美，但人身上的變故彌補(bǔ)了這些變化，反而讓人的形象更加自然。

    至于感情更加真切，慕虎館的孩子都是孤兒，并沒有得到過家人關(guān)懷，在扮演時會在這方面略顯不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