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廿五折·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2022年4月5日

    她定了定神，雖然很快就從情緒中抽離，眾人仍能感受到她的痛楚。無論是僵尸或鬼魂，都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憐姑娘或有不死之軀，但無疑是個人。

    “我服侍小姐已逾十年，將來也會一直服侍下去，只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如欲成立歃血盟，我推舉我家小姐為盟主。”

    梁燕貞的武功有目共睹，要說在場有誰能匹敵，也只滿霜一人。但身兼風(fēng)花晚樓和迎仙觀之主、直面羽羊神與之周旋的經(jīng)驗魄力，不是誰都能有，更何況梁燕貞在面對葉藏柯與韓雪色之事，以及鹿韭丹的背叛時，所流露的重情重義令人印象深刻，確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但誰都沒想到，率先提出反對意見的，是梁燕貞自己。

    “‘唯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這一句，我很歡喜?！迸墒菄?yán)肅的，只有說這句時忍不住咬唇微笑。颯爽的女子一旦害羞起來，意外討人喜歡?！暗易霾涣祟^兒。而且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定會很不高興?！?/br>
    憐姑娘含笑回望，似不意外，也瞧不出有什么不悅。

    “我們該要一邊逃，一邊爭取時間鉆研那個天覆功，可我不與你們同去。我答應(yīng)了阿雪帶他離開奇宮，須趕在他們回龍庭山之前劫人，否則奇宮大陣連你也闖不進(jìn)，難道要再等上十年？

    “還有顧挽松那廝，沒親眼見他咽氣，我意難平！我對破解內(nèi)功一竅不通，打架毋寧更拿手些。你同兩位大夫和滿霜姑娘好生研究，我單獨行動反而容易得手。萬一……哼哼，也沒啥好萬一的，就算沒成功，他們也絕不好過！”一拍大腿，意興遄飛，仿佛已乘夜奔襲，殺得對手尸橫狼藉，一槍挑了顧挽松，偕韓雪色揚長而去。

    就算救出韓雪色，她也不會回來了罷？莫婷心想。

    瞧她的模樣，肯定要去找葉藏柯的，便因此死于杜妝憐劍下，她也沒有悔恨。憐姑娘那句“只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聽在她耳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既想哭、又想笑，既覺此生足矣，但又愧疚得無以復(fù)加？

    “……就你了。我贊成她當(dāng)盟主?！?/br>
    莫執(zhí)一舉著手，無視女兒的錯愕，瞇眼對憐清淺道：“要只有你，老娘就不玩啦。杜婊子愛殺誰殺誰去，命就一條，拿去不妨，休想我躲著她過日子。你家小姐有點兒意思，這十年約或可期待稍稍?！眿摄嫉娜缃z星眸斜乜著梁燕貞，小巧濕潤的丁香舌尖一舐唇瓣，濡得雪潤晶亮，蒼白的玉靨隱約浮現(xiàn)出一抹酥紅，就連女子瞧著都不禁有些怦然。

    言滿霜舉起小手?！拔乙操澇捎闪盒〗銇碜鲅酥??！?/br>
    莫婷本對梁燕貞頗有好感，儲之沁亦以師傅馬首是瞻，洛雪晴則如飄萍寄命，隨波逐流，此事便這么定了。梁燕貞為難道：“就算你們這樣說，我還是要去救阿雪——”

    “大伙兒一起去?！睗M霜打斷她，卻非責(zé)難，明顯抑著一絲笑意，似乎被梁燕貞的豪語所感染，眼神堅定。

    “還有顧挽松那廝，也決計不能放過！他背后必定還有高人在，以咱們眼下的力量，尚不能與之周旋，但這一條絕不能忘記；不將那廝揪而殺之，做個了結(jié)，眾人永無寧日！”

    她始終不忘那將自己制服、交給羽羊神埋入連心珠的幕后黑手。杜妝憐的武功修為固然在她之上，交手之后，滿霜卻不以為杜妝憐有這樣的本領(lǐng)。這個迄今仍隱而未現(xiàn)的敵人，較白發(fā)赤劍的殺人女魔還要可怕得多。

    這么一想，邊躲避喜怒無常的杜妝憐、邊鉆研天覆神功之秘，似乎也不是多難當(dāng)?shù)氖铝恕婃嘁暥?，原本籠罩在大堂之上的游移不定各自驚疑，頓有云開霧散之感，盡管敵人十分強大，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無所依恃。只要與同舟之人團結(jié)攜手，終有突破困境的一天。

    一眾女子行事，較起真來，精細(xì)處尤較男子為甚。

    原本按憐姑娘之意，結(jié)盟不必拘泥形式，梁燕貞卻請儲之沁取出香燭，舀水刺血，率領(lǐng)眾人焚香告天，完整行了一遍結(jié)盟的儀式，果然大大提升了士氣，眾姝益發(fā)有一體之感，就連喪母后渾渾噩噩、行尸走rou般的洛雪晴，黯淡的眼眸中似都恢復(fù)了些許神光，仿佛將溺者攀住浮木，突然有了漂流的方向。

    “……將門虎女，還真有點門道?！蹦獔?zhí)一喃喃低語著。莫婷與母親想到了一處，暗忖：“憐姑娘雖然智計過人，梁小姐卻是天生的領(lǐng)袖，既能察納雅言，亦有統(tǒng)帥的決斷，非是對她言聽計從的傀儡?！?/br>
    忽聽魚休同道：“杜妝憐應(yīng)下這十年之約，與憐姑娘交出和脫不了關(guān)系。老朽料她貪圖神功，必藏身于安全處，忙著參酌秘笈找出解法。此人自視甚高，又沒甚耐性，少則數(shù)日多則一旬，一旦受挫定然毀約，返回此間殺人，不可不防。”

    憐清淺微笑道：“天君慧見。我心中的估算是兩日，但天君與杜是舊識，熟悉她的性格。若能爭取到三日之裕，我有把握將杜妝憐甩在后頭，就靠這份優(yōu)勢逃上十年，興許不是癡人說夢?！?/br>
    “……算上我們?nèi)ゾ劝⒀┑臅r間？”

    “算上我們?nèi)I救韓宮主的時間?！?/br>
    “太好了！”梁燕貞雙掌一擊，眉飛色舞，長長吐了口氣，緊繃的雙肩背脊突然垂落，意識到這氣也松得太明顯，兼且心懷略寬，

    不禁有些赧然，連自己都覺好笑。諸女亦都笑了，對這位新盟主益發(fā)有好感。

    魚休同靜待片刻，才接著說道：“適才憐姑娘提及敝派，云萊祖師傳下此功時并未著落于文字，十八脈先人有的遵循祖師遺教，僅以口傳，有的則借留下心得札記等，避免神功絕傳，但說到底，也非一字不差的經(jīng)文原典。

    “我房內(nèi)的衣篋底，收著一部札記，乃本觀歷代掌門修習(xí)所得，僅傳承于掌門間，不列宗門衣缽。小女不知從何處知有這本札記的存在，多年來始終不肯放棄，變著法子施壓刺探，逼我交出。百花鏡廬既不以內(nèi)功見長，還不夠說明此物文勝于質(zhì)，其野難洽么？老朽教女無方，慣出這么個蠢笨丫頭來，實是汗顏之至。

    “這本陳舊薄冊，稍晚讓之沁取出來，呈交盟主，卻萬不能與憐姑娘的犧牲相提并論?！?/br>
    憐清淺還未搭腔，莫執(zhí)一便搶白：“魚休同，你是怕投名狀不夠分量，先拿言語來擠兌么？與其繞來繞去地拽虛文，不如先說你要什么，人家也好估價插標(biāo)，明買明賣?！?/br>
    魚休同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胺蛉怂陨跏恰Ｎ蚁胱屆酥髌饌€誓，無論遭遇何等危難，不棄盟中一人，不以眾人為犧牲，同生同死，休戚與共?！蹦獔?zhí)一翻起美眸：“尤其是你那寶貝徒兒？”魚休同神色自若，怡然撫須：“那自也是包含其中的?！?/br>
    歃血為盟，難道還不算保證么？莫婷心念微動，突然明白魚休同此舉，針對的不是別人，正是算無遺策的憐清淺，為免她以大局為由，拋棄拖后腿的弱者。與其說是擔(dān)保，更像某種提醒；萬一憐清淺提出類似的建言，此際梁小姐所立之誓，會讓她做成迥然相異的決定。

    對軍師來說，這無疑是麻煩之至的枷鎖，戴上這副枷鎖的背后意義卻極誘人。

    莫執(zhí)一也好，魚休同也罷，甚至是滿霜……這些人都不信憐清淺。女陰人的智謀是雙面刃，為保住她的小姐，誰也不敢保證她不會犧牲旁人。

    但他們信任梁燕貞，信她的誓言具有效力，她的擔(dān)保將進(jìn)一步凝聚這個小小的同盟，激蕩出更多的可能性。沒有一個立于王座側(cè)畔的軍師，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天君便未捐分毫，我家小姐也決計不會棄盟友于不顧?！睉z清淺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轉(zhuǎn)，慣見的優(yōu)雅中微露一絲淘氣，促狹的意味甚囂塵上，看來是打算以說笑揭過這盅：

    “但我很好奇，有什么東西的分量，能重過鏡廬歷代觀主秘傳、魚映眉魚道長求之不得的札記的？天君若不嫌冒昧，祈愿一觀?！?/br>
    母親明顯也想到了這一節(jié)，才激老人亮出壓箱底的法寶——莫婷會過意來，嗔怪似的瞥了母親一眼。莫執(zhí)一抿著梨渦似笑非笑，明眸卻直勾勾地盯著魚休同，依稀猜到了這個分量驚人的投名狀的輪廓，只是還不敢確定而已。

    “我可能知道在顧挽松和杜妝憐的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br>
    滿霜倒抽了一口涼氣，憐清淺柳眉挑飛，沉聲道：“莫非，天君想起了大桐山當(dāng)日之事？”老人頷首。一瞬間，仿佛被什么rou眼難見之物帶走所剩不多的血rou，原本就單薄的身子更加空空蕩蕩，只余一層枵空的皮膜般，望之令人心涼。

    “天君適才當(dāng)著顧挽松之面不說，”憐清淺恍然大悟：

    “……是擔(dān)心那人潛伏在側(cè)？”

    老人淡淡一笑?！岸艎y憐全身而退，我才確定他不在?！?/br>
    滿霜猛然轉(zhuǎn)頭?！澳恪煨┝⑹模　?/br>
    梁燕貞并指抬臂，舉掌齊耳?！拔伊貉嘭憣μ彀l(fā)誓，無論遭遇何等危難，不棄盟中一人，如違此誓，教我受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魚休同點了點頭，緩緩說出那人的名號。

    “……‘沖霄一劍’魏王存的本領(lǐng)，便合杜妝憐、顧挽松二人之力，也難以拾掇，遑論生擒下來。眼看形勢即將逆轉(zhuǎn)，忽地三人凝于半空……不，不只是人，飛鳥、落葉，汗水血珠等，瞬間再也不動，像被施了定身妖術(shù)。

    “那人便自虛空中行出，袍袖一轉(zhuǎn)，掖著魏王存自長劍、鐵筆間穿過，仿佛信步閑庭，轉(zhuǎn)眼又遁入虛空里。直到我聽見自己失聲叫出，才發(fā)現(xiàn)天地再度恢復(fù)了運轉(zhuǎn)……”老人娓娓道出當(dāng)日所見，目焦虛空，仿佛陷入一個不醒的惡夢。

    ——原來如此。

    無乘庵大堂內(nèi)，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若是那人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連杜妝憐都不得不懼怕、不得不躲避的，確實該是這樣的怪物。只是這等樣人，卻如何能夠……與之對抗？

    “我始終猶豫著該說，還是不該說。”

    老人長長吐了口氣，露出自嘲般的苦笑，帶著難言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有些事就算知道，也只帶來絕望。但我須盟主保證這孩子的安全……我一定得試試。憐姑娘，知曉這個秘密是好呢，還是不好？”

    “‘知道’永遠(yuǎn)不會是壞事。盡管有時會帶來痛苦，但絕對是優(yōu)勢?！迸身挟惷⒏Z閃，不知怎的卻不似人，更像呲牙露爪的雌獸，忽來了狩獵的興頭。

    “這個優(yōu)勢，足令杜妝憐落在我等之后，就算找不到殺她的法子，也夠我們無窮無盡地逃下去；逃累了，但教她上門不妨，我自有讓她離開的計策。那人如不知我們知曉其身份，知是他在背后cao弄陰謀，說不

    定也有機會扳倒他，起碼能不受其害?！?/br>
    滿霜自聞那人之名，俏臉一片茫然，仿佛被泄去渾身氣力，聞言瞪大美眸，仿佛難以置信：“我們能……能扳倒那人？”

    “有這個機會。”憐清淺見她從懷疑、驚詫，到欣喜若狂，如照明鏡，意識到自己七情上臉，又恢復(fù)原來的嫻雅從容，柔聲道：“但我們知道得還不夠。把這事放在心上，沉住氣搜集情報，避免打草驚蛇，靜待時機，便有得一斗?！睗M霜恍然而悟，緩緩點頭，不再游移驚懼。

    魚休同喃喃道：“如此說來，這是好的？”

    憐清淺點頭?！啊馈蔷薮蟮膬?yōu)勢，從我們知曉的那一刻，杜妝憐就失去了勝機?！濒~休同一怔回神，拊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這樣，我就放心了??！”笑聲宏亮，與前度直若兩人。儲之沁嚇了一大跳，忽有些不安，拉他袖子低道：“……師父！”

    魚休同興致不減，拍拍她的手背示意無事，清澈的眸光投向檐外，含笑朗吟：“仙都欲召掛霞衣，碧夜蒼蒼鶴鷺飛，九轉(zhuǎn)丹成花落盡，殘香一縷伴云歸！甚好，甚好！哈哈哈哈哈————”笑聲次第沉落，終不可聞，竟已是油盡燈枯，得一大解脫。

    余人多半略見端倪，連儲之沁也不是毫無所覺。怕從師父起身、踅出房間那會兒，便是回光返照，故記起了被顧挽松奪走的記憶，乃至為她著想，以幕后主使的真身交換梁燕貞之誓。

    （）

    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則又是另一回事，見莫婷為老人號脈后輕輕搖頭，儲之沁“哇”的一聲撫尸慟哭，哭得柔腸寸斷，眾姝無不惻然。

    杜妝憐為躲避那神功蓋世的幕后之人，起碼三日內(nèi)不會再來，梁燕貞心一橫，也不埋葬魚休同陸筠曼，一把火燒了庵堂；火光一起，附近村民必來查看，指不定要報官，更增對頭追索的難度。言滿霜等俱無異議。

    庵外不見連云社眾人之尸，想是龍方手下移去。眾姝在庵內(nèi)遍灑菜油，以易燃的紙張布匹布置火線，憐清淺設(shè)機關(guān)引火，直到眾人行出無乘庵一刻有余，才于夜色盡處見火舌竄升，灰煙滾滾。

    莫執(zhí)一由女兒攙扶，在莫婷耳畔咕噥：“我瞧她凈拿些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什，還道是虛張聲勢，這火肯定點不著。你說她怎就這么能干，殺人放火都是杠杠的？”莫婷又氣又好笑，輕聲啐她：“你少說兩句當(dāng)歇著罷。老較勁不累么？”

    按梁燕貞的本意，最好埋伏在火場附近，逮住龍方派來的探子，摸清其落腳之處，殺他個措手不及。無奈铓血劍毒全賴人體化消，內(nèi)功派不上用場，人人像大病了一場，汗流浹背氣虛力竭，連說話都費勁。

    雖說調(diào)息應(yīng)能改善，一來追兵若至，形同送頭，二來在夜風(fēng)中運功，稍有不甚寒氣侵脈，可不是吐幾口老血就能揭過。頂著風(fēng)走上一刻，梁燕貞沒敢再逞英雄，心知眼下承受不起一場戰(zhàn)斗，遑論劫囚。

    顧挽松逃過死劫，不會輕易放過她們，押寶梁、憐必回執(zhí)夷城重整旗鼓，反過來讓龍方于中途阻截，可說是開胃三碟，不問可期。誰能快一步抵達(dá)水運碼頭，將決定今晚最后的贏家。

    根潭是東溪縣治，水陸交通便給，距東溪鎮(zhèn)又近，還有衙門官差，乃是撤退點的首選。不幸這道理誰都明白，萬萬去不得，憐清淺相中稍遠(yuǎn)一處叫狗尾渠的小鎮(zhèn)子，得繞點兒路。

    一行八人中，莫執(zhí)一、梁燕貞、滿霜和胡媚世須靠人扶持，胡媚世身受铓血劍毒，這還不算是最頭疼的，蓋因鹿韭丹之死打擊太甚，神智始終沒能恢復(fù)清明，只能打暈了帶走；若非如此，怕是要與鹿韭丹同殉火窟。

    行進(jìn)拖沓，不免令憐清淺焦躁起來。

    要是天亮才到狗尾渠，都夠龍方颶色在根潭撲空后，循往東溪鎮(zhèn)的回頭路追上來。盱衡形勢，憐姑娘絕對會果斷地舍棄胡媚世，但小姐既不是她，也不會讓她這么做。憐清淺煩透了這種以寬仁為名的愚昧，更無欣賞梁燕貞犯傻的閑心，盡管過往她是很享受的。

    與梁燕貞相遇的十年，憐清淺始終將她捧在掌心里。最初，這么做僅僅是為了找個繼續(xù)下去的理由罷了，但她逐漸在過程中找到樂趣。梁燕貞做什么她都覺有趣極了，如豢養(yǎng)小貓小狗般疼愛著。

    然而再可愛的小動物，總有不聽話的時候。斥責(zé)處罰或會傷到那樣的可愛，憐姑娘用的是更高明的手段：創(chuàng)造個假想的外部威脅，以恐懼為鞭，讓它們在犯渾時得以回歸正軌，又不致?lián)p傷天真可愛。

    嵧東俞氏、羽羊神……全是這樣的角色，她在聽到“辵兔”渾名的霎那間，就知是顧挽松，像他這種輕易敗給自身的貪悅、無法自制地留下破綻的可憐蟲，哪怕將“恐懼”這種情感再塞回女陰人體內(nèi)，她也只覺輕蔑可笑，不以為是威脅。應(yīng)付他甚至不需要武功。

    但顧挽松是稱職的鞭子，讓漸有主張的梁燕貞安分?jǐn)?shù)載，不再吵著上龍庭山救阿雪，直到葉藏柯踏進(jìn)圈欄，令她莫名地sao動起來，撞破了名為“羽羊神”的嚇阻之壁。

    憐清淺對挑選新鞭子一事有些煩惱。安逸久了，她在不經(jīng)意間把梁燕貞?zhàn)B得太過強大——武功組織都是——讓疼而不傷的好鞭子更難物色。

    水豕一度是她的備選首位，但杜妝憐毋寧是更好的選擇：更強大且更愚蠢，用法像寫在臉上般，直白到令人

    不忍訕笑。

    而魚休同居然向她說出了那個名字。

    這一切……實在太有趣了！

    若因意料之外的慢速緩行，被龍方颶色之流的小角色阻截，最終僅有主仆二人全身而退，以致在未來的十年內(nèi)錯失了玩轉(zhuǎn)這兩根鞭子的機會，憐清淺或?qū)⒅匦麦w會“憤怒”這種情感也說不定。

    臂膀搭在她肩上的梁燕貞忽然停步。幾乎在同一時間，女郎全身的筋rou繃緊如鋼，另一物先于戰(zhàn)斗本能，滲出她健美婀娜的胴體，具現(xiàn)到令憐清淺難以忽視——

    恐懼。

    憐清淺在抬頭之前，便知來的絕不是龍方颶色，甚至非是顧挽松；十年來這是梁燕貞第二度臨陣微怯，恐懼先于戰(zhàn)意而出，距離上一次甚至還不足一個時辰——

    ……杜妝憐！

    月光下，女子手提裙&18003;，碎步而來，充滿少女氣息的動作令手中的黃穗劍頗有些格格不入。

    但凹凸有致的秾艷剪影，渾圓結(jié)實的修長玉腿，與先前所見并無二致。即使背著月華，五官輪廓仍清晰可辨，眾姝對其印象之深，決計不能錯認(rèn)……直到開口之前，在場每個人都這樣想。

    “……無乘庵的諸位，你們來得實在太晚啦?！?/br>
    “動聽”若有定規(guī)，增減一厘不得擅稱的話，就該是這樣。

    分明此際無風(fēng)，柔潤的嗓音卻仿佛隨風(fēng)而至，從耳內(nèi)一路搔到心尖。不是令人發(fā)狂的癢，而是有一下沒一下、又期待再一下的，若有似無般的撫觸，所有的緊繃應(yīng)聲酥化，“唰！”流淌一地。

    這聲音很年輕，莫婷心想。決計不是杜妝憐。

    女郎赫然發(fā)現(xiàn)：全場僅憐姑娘身姿不變，余人或多或少有著脫力似的弛軟，顯然那入耳鉆心的甜嗓并非是出于自己的想像。憐清淺像塞住耳朵似的不為所動，讓莫婷對她的修為和定力更加好奇。此或與陰人的某些異能有關(guān)。

    觀察力隨著理智恢復(fù)，莫婷驚覺女子一身白衣，及腰的烏發(fā)如瀑，以綢帶在腦后系了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子，無論衣著發(fā)色，抑或周身洋溢的青春氣息，俱與杜妝憐無半分相似，益顯兩人身形樣貌像到一模印就的地步，是何其怪異的一件事。

    “你是……杜妝憐的替身？”莫執(zhí)一以眾人皆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或因錯愕太甚，這才即想即出。

    娘是怎么說話的？實在太失禮了！莫婷攔之不及，代母親福了半幅，歉然道：“姑娘勿怪，我母親口無遮攔慣了，實無惡意。姑娘是要打聽無乘庵么？”最末一句假裝糊涂，自是試探之用。

    白衣女子約莫雙十年華，除眉目像極了年輕的杜妝憐，其氣質(zhì)斯文，儀態(tài)之落落大方，俱與杜妝憐南轅北轍，直是兩個極端。仔細(xì)一想，她適才的措辭純以文字論，其實不無責(zé)怪之意，然而由她口中說來卻似春風(fēng)拂面，聽得人不覺笑出，恁誰也不覺得是挨了罵。

    女子黑白分明的杏眸滴溜溜一轉(zhuǎn)，像是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鼻息曼吐，尷尬中帶點無奈，略略抵鞘拱手，壓低嗓音道：“我叫許緇衣，是水月掌門首徒，家?guī)熂s略向我提過諸位之事?！?/br>
    鏘啷兩聲，儲之沁、洛雪晴齊齊拔劍，滿霜反手按住背上貯有三節(jié)槍的布囊，冷哼道：“連杜妝憐的徒弟，都敢踩到我們頭上來了。你是藝高人膽大呢，還是目無余子，女娃娃？”

    自稱“許緇衣”的白衣女子卻不驚惶，確有大派首徒架勢，其修為以同齡人看算是出類拔萃，但未高到言滿霜無法掌握。從衣下的肌rou變化，言滿霜看出她的備戰(zhàn)姿態(tài)已一步到位，嬌軀放松得恰到好處，難得的是不毛不躁，可進(jìn)可退，頗有嘉許之意，哼道：“好膽色?？上ЧΨ虿粔?。”

    許緇衣從容道：“我自決意救人，便有了喪命的覺悟，求仁得仁，沒什么好怨的?！北汩_口出聲，真氣絲毫不泄，以一敵三未必不能傷人，讓她動聽的語聲更添說服力。

    “你，是來救我們的？”莫婷大感詫異。

    許緇衣道：“羽羊神的手下若去而復(fù)返，哪怕先去根潭，這會都該追過來啦，諸位再不上船，哪兒都去不了。我在前頭林子里備有幾輛車，一刻內(nèi)可至狗尾渠，天亮前能發(fā)船?！?/br>
    莫婷聽到“羽羊神”三個字，倒抽一口涼氣：“杜妝憐也同她說得太多。知道了這些事……還能做好人么？”卻聽?wèi)z姑娘質(zhì)問：“你怎知追兵先去的根潭？”

    “我不知道?！?/br>
    許緇衣蹙眉，表情明顯就是“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但畢竟教養(yǎng)良好，仍耐著性子細(xì)細(xì)解釋：“追兵早發(fā)，諸位無幸，那便不用救了；追兵后至，但同各位一般選了根潭，我去也只能收尸。唯一能救到人的，只有追兵晚發(fā)且先去根潭，而諸位往狗尾渠。我其實沒有選擇，就只能等在這兒?！?/br>
    莫婷聽到一半就明白了女子的思路，仔細(xì)一想，果然如此。儲之沁、洛雪晴則面面相覷，聽完都不知說的什么繞口令。

    憐清淺似不意外?！按_是這樣沒錯。但我很難想像，杜妝憐會派人等在路上，救人不是她的思路。令師若覺羽羊神一方有威脅，會直接將他們殺光，在她看來要比救人省事?！?/br>
    白衣女郎的神情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像是突然在一群土著中，聽到有人cao著標(biāo)準(zhǔn)的平望官腔，終能與她詩文酬唱也似，原本強自按捺的不耐一掃而空，正色道：“我?guī)煾傅拇_不會救

    人，只會殺人。是我要救你們——從我?guī)煾傅膭ο拢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