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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 126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百廿六折·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2022年4月5日

    按許緇衣的說法,她師父一接獲羽羊神的蠟丸密信,便趕來東溪鎮(zhèn),許緇衣對此似習(xí)以為常,隨后啟程沿途打點,但畢竟是晚著一步。她在杜妝憐于根潭落腳的客棧上房里,發(fā)現(xiàn)師父留下的記號,猜測是讓自己在此等候的意思,替杜妝憐會了房錢,果然等到從無乘庵倉皇而回的師父。

    杜妝憐說要覓地閉關(guān),鉆研得自憐清淺的兩本秘笈,以破解天覆功的岔疾,短期內(nèi)不會回斷腸湖,讓許緇衣安排人手監(jiān)視無乘庵,也隨口提到了羽羊神之事。畢竟更荒唐的情況許緇衣也曾替她善后過,并未驚慌失措,反而推斷出羽羊神必不會放過無乘庵諸人,無奈不及提醒杜妝憐,索性連叩幾家腳店驛棧之門,雇車徑往此間等候,賭一賭眾姝的運氣,對自己也算有個交待,稍稍減輕些“袖手旁觀”的心理負(fù)擔(dān)。

    莫婷心想:“她連天覆功和羽羊神之事都知曉,看來杜妝憐的確信任她?!庇X此事極不尋常。她說不上認(rèn)識杜妝憐,依其無情利己的性子推斷,絕難信人,也不像守不住秘密。

    許緇衣年紀(jì)與己相若,人自然是極聰明的,但言行間顯露出某種不夠世故的少女氣息,顯在侍奉杜妝憐一事上游刃有余,并沒有過多的壓力和隱忍,故能保有一絲天真。這樣的性子,決計不會是共享秘密的合適對象,不管怎么想,杜妝憐都沒有讓她涉入如此之深的必要,除非水月停軒如血甲門般,也被邪惡的思想所毒化,然而這又與許緇衣連夜救人的善心義舉相捍格。

    “……原來如此?!睉z清淺聽完少女自述,似笑非笑回望: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們悄悄送走,然后嫁禍給羽羊神么?”

    莫婷聞言一凜。這……就像是血甲門的思路了,邪魔外道。

    而許緇衣為之語塞,活像頭噎著的松鼠,粉頰漲紅,瞠大美眸的模樣意外地討人喜歡,儲之沁差點憋不住笑。大概是用心被叫破,許緇衣也不裝了,一瞥天色微露焦躁,仙綸急吐,又快又脆的語聲另有一番動人心魄處:“諸位再不起行,也談不上嫁不嫁禍啦,惡徒得遂所愿,卻是便宜了誰?”

    “如此盛情,卻之不恭?!睉z清淺笑道:“小姐,咱們上車罷?!北娙穗S許緇衣來到林間,分坐三輛大車,趕到狗尾渠時天才濛亮,碼頭魚市已是熙攘雜沓。

    眾姝俱是花朵般的人兒,許緇衣在車?yán)飩淞藢こ^r(nóng)婦的衣裳頭巾等,供眾人喬裝改扮;車到了狗尾渠村外,便將酬勞結(jié)與車夫,打發(fā)離開。儲之沁一瞥她給的錢囊甚是沉甸,不禁咋舌:“便是連夜發(fā)車,水月停軒也太闊氣了?!?/br>
    許緇衣道:“那是三日的車錢連住宿。接下來他們會分走三條路線,載滿了貨才回到根潭。這幾日內(nèi)無論誰往根潭打聽,都只能查到載貨一事,等閑追不上這條線索?!?/br>
    儲之沁恍然大悟,佩服道:“你這心眼兒也真是?!?/br>
    許緇衣笑而不答,連劍帶鞘沖眾人一拱手,豪邁的江湖應(yīng)對頗不襯閨秀氣質(zhì),不覺勾翹的幼嫩尾指卻泄漏了一絲少女的嬌俏?!拔也粏栔T位的去處,如此便毋須欺瞞家?guī)?,讓她找羽羊神討去。諸位善自珍重,咱們后會無期?!?/br>
    憐清淺道:“我們沒打算逃。令師三個月內(nèi)若回水月停軒,又或于傳信時透露出焦躁的意味,可讓她細(xì)看明霞心卷〈決瀆篇〉第三到第五章,同時參酌的飛心訣。你記心應(yīng)當(dāng)不錯,我說段口訣讓你背熟,記得一字不漏,絕不能以你的理解轉(zhuǎn)述。”附耳說了一陣。

    憐姑娘并不禁旁人聽取,湊近只是讓許緇衣能集中精神,以免疏漏。一旁言滿霜蹙眉靜聽,忽露詫色,喃喃道:“原來如此!如此一來……能行……說不定真可以——”頓又陷入沉思。

    “莫非憐姑娘她……藏了一手?”儲之沁瞧不大明白。

    “或是在這步行車載之間,她便想出了某種解決之道?!蹦幂p道:“起碼是能安撫住杜妝憐,讓她再安安分分練上一陣子的可行方向?!?/br>
    小師叔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叭诉@么聰明真的可以嗎?”

    莫婷笑道:“幸好憐姑娘和我們是一邊的啊?!?/br>
    憐清淺確定許緇衣背牢了,輕拍她手背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的生活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不是仇人上門刀頭喋血的那種,艱辛處或又甚之,以你的才智絕對可以平履如夷。若被柴米油鹽壓得喘不過氣時,可往執(zhí)夷城風(fēng)花晚樓,我替你留一筆錢,你就當(dāng)作是今晚的車資和謝儀罷。”許緇衣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但終究沒問出口,惦記著追兵將至,忙催眾人登船。

    依她的思路,“無乘庵眾人被羽羊神所殺”是最好的偽裝。她師傅是鬼,羽羊神也是鬼,鬼打鬼說不清,待杜妝憐意識到眾姝說不定是逃了,她們也已逃到天邊海角,未必用得上那急就章的百字口訣,遑論往風(fēng)花晚樓取錢。

    但憐清淺是少數(shù)與她說話快若同心,毋須刻意放慢思緒體貼照應(yīng)的對象,只遺憾不能多說片刻,對她在短時間內(nèi)摸索出一條似模似樣的解決門道,更是佩服得不得了,也就順從地收下好意,揮手作別。

    舟出狗尾渠,憐姑娘雇的是艘平底糧船,空間較蓬舟寬闊,收了重金的船老大將水手全趕到底艙或甲板去,把艙室留給眾姝休息。但登船后,梁燕貞的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要去龍庭山用不上這種船?!泵鎸δ貧夥帐冀K從容養(yǎng)神的憐清淺,似乎更激怒了梁燕貞,逼得她主動發(fā)難:“小船不是更不容易引人注目,更容易在水道間鉆繞么?這船也不夠快,萬一——”

    “我們不去龍庭山?!睉z清淺毫無斡旋安撫之意,直接掀了沸水鍋蓋:

    “我們回執(zhí)夷。連韭丹都被策反,迎仙觀的那幾個丫頭也須控制起來,以免生出禍端。應(yīng)付杜妝憐及那強大的黑幕,非但一著不能走錯,連走慢都是致命的!所以我們不去龍庭山,須趕回風(fēng)花晚樓,重整旗鼓。”

    她說得越冷靜,梁燕貞就越靜不下來,但內(nèi)心深處知道憐姑娘是對的。憐姑娘或許永不犯錯,可阿雪他——

    “……便不去龍庭山,也能救出韓雪色。”

    眾人聞聲轉(zhuǎn)頭,目光全集中在莫婷身上。

    莫婷卻轉(zhuǎn)向一旁的母親,不容她再閃躲。莫執(zhí)一莫可奈何,干咳了兩聲,訥訥道:“我在龍庭山上有個眼線,若能與他聯(lián)系上,或可將韓家小子弄下山來。”

    ◇    ◇    ◇

    龍方颶色讓手下做了簡易的擔(dān)架,兩兩一組,分抬顧挽松和韓雪色,余仨人散于周遭,看似警戒,其實防的始終是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頭的鹿希色。先前言語囂狂的顧挽松,出乎意料地一路安靜,龍方替他簡單包扎了左眼和身上的傷處,瞧著就像個年邁體衰的重病之人。

    一行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越走越僻,驀地前頭的龍方颶色撥開樹叢,忽露出一幢亮著燈火的茅頂破屋,屋前的篝火堆余燼猶熾,其中一名九淵使者自角落的柴堆里揀出一根粗柴往里扔,被山風(fēng)潑喇喇一刮,倏又劈劈啪啪地?zé)似饋怼?/br>
    “此間風(fēng)大,還請主人屋里避風(fēng)?!?/br>
    龍方指示手下將顧挽松抬進(jìn)屋里。那茅草屋中砌了座土炕,燒得正熱,桌頂?shù)拇痔諌責(zé)熃z裊裊,顯示其中茶水猶溫;從打掃干凈的地面和簡單家俱來看,就算本是廢棄之地,也經(jīng)人悉心整理,絕對是龍方預(yù)先安排好的撤退點之一,而非偶然尋至。

    顧挽松坐在炕上,身上環(huán)包著溫暖的被褥,邊啜飲粗陶杯中的熱茶,見龍方正欲退出,忽道:“把韓雪色抬進(jìn)來,瞧瞧她的反應(yīng)。”龍方微微頷首,行至屋外,對另兩人叫道:“把人抬進(jìn)來,莫教夜風(fēng)吹死了他?!庇嗳碎g爆出一陣蔑笑。鹿希色坐在離篝火最遠(yuǎn)的樹影底下,似乎沒什么動靜,但兩床擔(dān)架一放落,突然便有四人空出手來,恁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時與七人為敵。

    龍方穿過屋前的空地,徑往鹿希色棲身的樹底走去,沿途眾使者或坐或臥,有人解下護(hù)身皮甲,也有在篝火上架鍋燒水、取出rou脯干米準(zhǔn)備烹煮的,隨著龍方行經(jīng)無不停下動作,轉(zhuǎn)過視線,在黑夜中看來宛若狼群,令人不寒而栗。

    “除傷病為先,女子亦有優(yōu)遇?!饼埛皆谒砬巴O履_步。那是較女郎劍臂所能及還遠(yuǎn)了一尺有余的距離。他看見她眼底明顯的譏誚,卻未動怒,露齒一笑:

    “你要是賞臉進(jìn)來坐坐,我給你熱壺酒。咱們多久沒喝一杯了?”

    “喝醉了好讓你干我么?”鹿希色哼笑,貓兒似的小臉在陰影中看來頗有些陰鷙,超越夜色的白皙仿佛是明珠玉石一類、毫無溫度的無生之物,使她那極具個性的美艷帶著nongnong的妖異之感。“得了吧龍大方,我們沒這種交情。你應(yīng)承我的五千兩柜票交出來,我立刻走人?!?/br>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市儈了?”龍方颶色夸張地?fù)u了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若儲之沁等能夠親睹這一幕,或能從這個幾近陌生的男人身上,約略瞧出記憶里的龍大方來?!伴_口閉口全是錢。我還以為你是認(rèn)清了形勢,明白誰是真正的強者,才做出如此明智的選擇——”

    “你永遠(yuǎn)不會變成應(yīng)風(fēng)色?!甭瓜I淅浯驍??!八胍裁?,會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理直氣壯地拿,沒有這些個畏畏縮縮扭捏作態(tài)。你從瞧我的頭一眼就想干我,只是沒膽子說;便到了這當(dāng)口,你依舊說不出口,更別提有說服力地說。

    “一旦沒有了應(yīng)風(fēng)色,接替他的人就會變成第二個應(yīng)風(fēng)色——就算你這樣想,這種事也沒有發(fā)生,故你恨透了無乘庵里的那些人。你希望我自褪了衣裳,爬到你跟前讓你干,把你弄硬,引導(dǎo)你進(jìn)來,求你變成應(yīng)風(fēng)色……但這絕無可能。除了迎仙觀那幫送上門的女人,你誰也干不了。”

    她霍然起身。

    龍方颶色在感覺熱血上沖之前,已本能小退半步,身后傳來諸人按劍的紊亂鏗響,他想也不想便舉起手示意無事,任無邊狂怒靜靜焚燒著他的尊嚴(yán)——若鹿希色猝不及防的一擊尚未將其粉碎的話。

    “你贏了,而他已是一具死尸,繼續(xù)糾結(jié)下去,可憐的是你自己?!甭瓜ID(zhuǎn)身往林中行去,蛇腰款擺長腿交錯,行動間一扭一扭的團(tuán)鼓臀瓣像在嘲笑他似的,令他硬到痛恨自己的地步。龍方颶色從沒想過性欲竟能如此逼人,卻又如此令人憎惡。

    “我會再上山同你拿那五千兩,別讓我白跑了。”

    他閉上眼阻斷視線,但想像毋寧比畫面更可怕,龍方颶色明白它的威力,只能不斷想著柳玉骨,想著她們是如何的破碎、如何的殘缺凋零,如何需要自己……直到勃挺與血熱在夜風(fēng)中褪去,他才轉(zhuǎn)過頭,微拖著腿回到了茅屋里。

    “怎么樣?她說了什么?”炕上,顧挽松似恢復(fù)了精神,盤腿按膝

    、微向前傾的姿態(tài)頗有朝廷大吏的架式,但咧笑時缺了枚牙的癟嘴不知為何,似透著一絲難以忽視的鮮明惡意。

    ——他是故意的。

    韓雪色在半路上便已昏死過去,誰都瞧出杜妝憐轟他的那掌,是存了取命的心思,但這毛族雜種的命比牲口還韌,居然扛住了沒死。鹿希色不管是什么理由才在最后一刻履約反水,絕不可能是為了毫無瓜葛的毛族賤種,那白皙嬌腴的美人大夫莫婷瞧著還更像些。

    在降界中以cao弄人心為樂的顧挽松,不過是想讓鹿希色狠刮他一頓罷了。

    這廝是看出他對鹿希色的覬覦,也看出鹿希色對他的不屑么?

    “沒……沒什么,死要錢罷了,主人勿憂?!本兄?jǐn)?shù)匾磺飞恚噲D將女郎誘人的曲線和鄙夷的神情雙雙逐出腦海,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重頭戲。

    顧挽松肯定沒有什么關(guān)系緊密、能為之效死的忠誠下屬,如馬長聲、莫執(zhí)一等都是威逼利誘而來,如今傷重身殘,沒了來無影去無蹤的本領(lǐng),掌握降界資源的龍方颶色若要反客為主,料想顧挽松應(yīng)無抵抗之力。老人一路沉默,大概就是在轉(zhuǎn)這個心思。

    讓龍方在鹿希色處碰得一鼻子灰,是他取回掌控權(quán)的第一步。

    就算龍方颶色改變形貌、提升武功,坐擁神兵、美人和下屬,在鹿希色心里,始終都是那個唯唯諾諾、跟在師兄屁股后頭的龍大方,與在降界中初見、在風(fēng)云峽內(nèi)三人飲宴時無有不同,然而現(xiàn)在已沒有應(yīng)風(fēng)色了。

    他沒有了挑戰(zhàn)的目標(biāo),也沒有可供仿效的對象,鹿希色殘酷地點出龍方颶色的困境,拆穿他欲取無乘庵眾姝之命的表象下,所潛藏的自卑與焦慮。

    “……你布置了這些,我應(yīng)該夸你一聲‘周全’才是?!崩先司従忛_口,焰影在他滿是血污和皺紋的面上跳動,益發(fā)顯得陰沉怕人?!暗扔羞@樣的兵力,你該做的是斬草除根,尤其不能走脫了言滿霜和那女陰人。杜妝憐被我一嚇,決計不能去而復(fù)返,你最不該做的就是在此浪費時間。還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我沒有……屬下沒有。”

    “你是何人?”

    《》

    “我、我是統(tǒng)率九淵使的——”

    “不該是羽羊神么?”顧挽松咧嘴一笑,映上身后土墻的黑影如陰霾般吞噬了大半幢茅屋,似欲壓頂。

    “主人……主人才是羽羊神,屬下不敢——”

    “讓你的人通通趕回?zé)o乘庵,莫留活口!”顧挽松淡然道:“再把所有的尸首物證集中在庵里,一把火燒了。做得俐落些?!?/br>
    龍方颶色遲疑道:“主人傷勢嚴(yán)重,無人保護(hù),出了事怎生是好?”顧挽松見他游移不定,更添宰制的信心,用還能活動的一只手冷不防地攫住他臉面,一把拖近,獰笑切齒道:“你就是這樣,才教鹿希色給瞧扁了!那個小妮子,興許是比你更好的九淵統(tǒng)帥,更適合率領(lǐng)幽泉九淵的混沌大軍,代替應(yīng)風(fēng)色來血洗這個污人間!誰讓你去同她說話了?你該做的,是狠狠教訓(xùn)她一頓,打折她的手腳,剝?nèi)ニ囊律淹览锔桑?/br>
    “你希望她歡喜你,對你死心塌地,不如讓她畏懼你,哭求你的寬恕和原諒!你且在無乘庵那幫丫頭身上試試,膽子練肥了,或許下回再遇上她,也不致縮成這副卵樣?!饼埛綈灪咭宦?,撐著炕沿微微顫抖,豆大的汗珠滑落面頰,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顧挽松另一只理當(dāng)受創(chuàng)嚴(yán)重的手,不知何時探入胯下,死死攢住他的yinnang,捏得龍方眼前發(fā)白;若非老人傷后乏力,這下能捏得他口吐白沫,當(dāng)場昏死過去。戲耍夠了,顧挽松松開手掌,龍方颶色單膝跪地,不住荷荷喘息,半晌才扶墻而起,走到門扇邊。

    顧挽松笑道:“露顆腦袋出去行了,別教人瞧出端倪。”龍方夾腿彎腰的樣子有多難堪,他自己也清楚得很。那屋門是向內(nèi)開的,他勉強開了門,倚著門扉支撐身體,探頭道:“你們……別歇了,回頭往無乘庵,全……全殺了滅口。我……我一會兒便跟上?!?/br>
    有人笑道:“頭兒,那些姑娘一個比一個標(biāo)致,殺了未免可惜,能不能比照之前的任務(wù),讓兄弟們樂一樂?”周圍口哨、怪叫聲此起彼落,旁人起哄:“留哪個給你啊頭兒?我要那個黑衣膚白奶子大的……嘖!饞死我啦?!?/br>
    龍方咬牙道:“快……快去!莫要走脫了人。若庵內(nèi)無人,十有八九逃去了根潭,循水路離開。只消確實滅口,我不管她們是怎么死的?!北娙藲g叫而去,轉(zhuǎn)眼便走了干凈,怕比來時還要精神。

    顧挽松笑道:“你調(diào)教得不錯啊,堂堂奇宮名門教下,倒比土匪還流氓啦?!?/br>
    “那也是主人教得好,屬下附得驥尾,幸不辱命罷了?!?/br>
    龍方颶色緩過氣來,依然手撐門板,垂眸道:

    “主人的傷勢不可小覷,但兌換之間的丹藥目錄中,能憑空修復(fù)經(jīng)脈、恢復(fù)功力的幾種靈丹妙藥,屬下恰巧都沒帶在身上;唯今之計,還得靠主人自救?!迸榈囊宦曣P(guān)門,赫見角落里一人倚墻,身材高大、肩寬膀闊,光禿禿的頭顱面上滿是血污,赫然是連云社十三神龍中排行第七的“咄僧”無葉!

    這茅草屋子不大,屋內(nèi)亦無隔間之墻,顧挽松進(jìn)門時便已一眼看到底,非常確定沒有其他人在。不過這個變戲法的路數(shù)效

    果十足,原理卻不難猜,那扇向內(nèi)開啟的木板門扉就是最好的障眼之物,擋住了顧挽松的視線,趁此一瞬,外頭的人將無葉和尚的尸體拖進(jìn)屋,安放在與土炕呈對角的角落凳上,待龍方把門一關(guān),無葉的尸首便出現(xiàn)在眼前。

    換了不通戲法的其他人,或能被這手嚇得面色如土,不幸顧挽松是變戲法的大行家,這個障眼法他甚是在應(yīng)風(fēng)色等人的第一輪降界時,于“副丞化狼”的橋段中用過,讓他們在“顧挽松”的房外見剪影由人化狼,但其實沖出的卻是得自邵咸尊處、鉆研失敗的試驗品之一。

    “屬下聽說,儒門有一禁招,名曰?!饼埛斤Z色走到角落里,伸手于無葉頹然垂落的腦頂上比劃著?!罢犑菓厝嘶昶恰⒄⌒淖R記憶的手段,但其實是誤傳。這門功法與其說博大精深,其實邪門得緊,可將人全身之精、氣、神集中于一處,大概就是這個位置,連對新死之人也有效。

    “這聚渾身精華于一處的rou丹,又名‘血解留神’,據(jù)說破開腦殼即能看見,是枚紅通通、布滿血筋,兀自噗通噗通跳著的渾圓rou芝,服之可增益功力,修復(fù)經(jīng)脈乃至丹田,吊命尤有奇效。

    “儒門前賢既嫌這部功法殘忍,又舍不得堙滅這等神奇的效用,于是想了個自欺欺人的法子:流通于儒脈中的不過是原有的十之一二,當(dāng)作懾魂之法可也,而真正的造丹取丹之法僅以口傳,那就是‘自己用不妨,將來失傳也怪不得老子’的意思,其后果然也就斷了真?zhèn)鳌?/br>
    “不過在后來發(fā)掘的三奇谷寶庫中,遺有原典,主人所學(xué),正是這部神功之精髓。無葉和尚的修為不錯,新死未久,取其rou丹奪其元功,對主人大有補益?!?/br>
    顧挽松面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喃喃道:“你是如何……如何知曉?”他非常確定兌換之間的武學(xué)目錄未收錄,讓莫執(zhí)一轉(zhuǎn)交給女兒的那部,經(jīng)他重新謄寫變造,更不會有“血解留神”的記載,頂多是啟發(fā)她治療魚休同的方向而已,龍方颶色卻是從哪里知道的?

    奚落完龍大方,鹿希色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密林中。從無乘庵離開的沿途當(dāng)中,她不只一次感覺到龍方手下的無禮視線,那種肆無忌憚的色欲和侵略本能,正是龍方悄悄毒化了奇宮新一代人的如山鐵證。

    以一敵三她還有逃跑的自信,一旦抬著擔(dān)架的四人空出手來,雙方的勝負(fù)優(yōu)劣簡直毫無懸念。龍大方對她或懷有某種微妙的心結(jié),未必敢厚著臉皮用強,但他養(yǎng)出來的這幫狼子絕對是劍及履及,寧殺錯不放過的,適才茅草屋外的形勢可說是相當(dāng)嚴(yán)峻。但她不能——

    一人扯著她的臂膀,猛將女郎拽進(jìn)一株老樹后,鹿希色回神時才驚覺自己半身酸軟,來人在掐住她臂內(nèi)的瞬間,已然將她的反擊抵抗一并斷去。這是非??膳碌膶κ?,所幸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香息,才沒摁下劍格的毒針機括。

    “……你干什么!”她用力一振臂卻沒能甩開,益發(fā)確定此前每次都能掙脫,其實是冰無葉留了手。

    驀地身子一輕,靴尖離地,冰無葉居然將她掖在脅下,就這么騰空奔行起來,從她十歲后冰無葉就不曾這樣做了,鹿希色還來不及羞惱,耳鼓一霎間灌滿了風(fēng),仿佛迸出“轟”的一聲巨響般,勁風(fēng)幾欲撕裂她本能閉緊的眼皮,以致驟停之際,她“&178887;”的干嘔起來時,兀自像只脫力的野兔掛在他臂間,急遽涌起的反胃和暈眩持續(xù)了像是幾個時辰。

    (可……可惡……)

    顫著手試圖拭去滿面涕淚,但她連踹他一腳的氣力也提不上,如果有的話,鹿希色會毫不猶豫捅他一刀。而冰無葉沒打算放過她,鹿希色才緩過氣來,他又拎起她急奔,像是計算過女郎承受風(fēng)壓的極限,連一息的余裕也不肯給。

    (很……很好!你這個……這個混蛋!我一定不放過——)

    就著模糊的淚眼和刮目的風(fēng)切望去,她瞥見冰無葉唇面皆白,透著一股奇異的淡金色澤,忽地口鼻溢血,隨風(fēng)脫體飛去,意識到他正鼓盡余力狂奔,超過了他的身體所能承受。

    盡管冰無葉從未明言,但她一直知道師父受過很重很重的傷,是嚴(yán)重?fù)p傷功體的程度。冰無葉的游刃有余是得自于他的算計極精,能不斗力的話就絕不斗力。

    (是什么……他在逃離什么?是……為了我么?)

    兩人陡地失衡,鹿希色沒來得及瞧清他踩著什么,又或單純只是氣空力盡,冰無葉摟她著地滾去,翻滾的劇烈程度和持續(xù)時間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鹿希色的預(yù)期,即使被緊緊抱在懷里,她的手腳腰側(cè)都痛到像是骨折一樣——就算真的骨折了她也毫不意外。

    最終還是她先掙扎爬起,攙著滿嘴滿頷全是鮮血的冰無葉倚樹坐起。他雖也受了多處外傷,但血量和出血位置對不上,肯定是過度催鼓以致內(nèi)傷復(fù)發(fā),簡直比皮rou傷嚴(yán)重多了。

    “快……你先走……回……回幽明峪……快!”冰無葉恢復(fù)意識后的頭一句,說得斬釘截鐵,那不是商量或勸告,而是最緊急的命令。在冰無葉看來,幽明峪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其實對鹿希色而言也一樣,只要敵人不是冰無葉的話。

    讓她返回幽明峪而非待在他身邊,可見情況之危急。

    “別傻了。”鹿希色扛起他的臂膀,用肩頭頂起高瘦頎長的俊美男子,一跛一跛地向前拖行?!拔?guī)慊赜拿饔5?/br>
    你得告訴我,咱們究竟在躲什么?”

    她在茅屋外圍的樹影下之所以突然起身,是因為看見對面的林樹間,冰無葉沖她打的手勢。即使在這樣的距離內(nèi),他絕對能使用“傳音入密”之類的法子,既毋需現(xiàn)身,更不需要比手畫腳。

    鹿希色并不相信他,尤其是他極可能已看穿她真正的意圖,畢竟要瞞過龍庭山上最聰明的人,對她來說實在是過于艱難的任務(wù)。這種事一向都是應(yīng)風(fēng)色負(fù)責(zé)的,她根本做不來。

    ——他是看穿我的目的,來阻止我做傻事么?

    ——還是他存心加害,要讓我徹底斷了念頭?

    回過神時,鹿希色發(fā)現(xiàn)自己遵循了身體的本能,想也不想起身離開,徑往深林去。當(dāng)冰無葉拎小雞似的將她拖離,鹿希色才會如此憤怒:明明已決心離開他,兩人再無瓜葛,為何事到臨頭還是選擇了相信?

    萬一在這段時間里,龍方颶色殺了他呢?

    看到冰無葉的模樣,才明白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他失去從容,為了讓兩人離開那間茅草屋子,不惜自損如斯,令女郎禁不住地戰(zhàn)栗起來:那幢破屋里,到底有什么?

    “……死神?!北鶡o葉悶鈍的聲音透胸而出,不知是不是錯覺,鹿希色總覺聽著似有一絲不甘,仿佛在某種情況下——或許是他未受傷的那會兒——這“死神”不足為懼,可惜今非昔比。

    “一旦被他察覺,我們就一定會死。趕緊……趕緊走,未至護(hù)山大陣之內(nèi),這世間無一處安全;無論逃出多遠(yuǎn),他要的話就一定能追上?!?/br>
    “你是如何……如何知曉的?”顧挽松澀聲道。他心底隱約知道答案,只是不肯承認(rèn)而已。畢竟,地獄實在是太可怕了。

    “迢遞兩鄉(xiāng)別,殷勤一寶刀。”一人在他耳畔吟道,笑語溫煦,宛若春風(fēng):

    “自然是我告訴他的,挽松。多年未見,你的老毛病始終未改,總不肯面對現(xiàn)實?!?/br>
    “啊————!”顧挽松慘叫一聲,如遭雷殛般滾落土炕,手腳并用向后挪,卻重重撞上墻壁,被草屑泥灰澆了一頭,赫見一名初老的布衣文士坐在炕沿,肩背微佝,髭鬢灰染,含笑望著自己,從頭頂涼到了腳心,顫聲道:

    “先、先生,怎地……怎么會是您?”

    文士搖頭嘆道:“誰遣聰明好顏色,事須安置入深籠。你都知道讓杜妝憐趕緊躲去,難道沒想過我早已在附近瞧著你,只是尚未現(xiàn)身而已么?挽松啊挽松,作繭自縛,莫甚于此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