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那個雙手放煙花的女孩
他心下一沉,后腦勺升起涼意,「.....緲緲!你能單手放煙花嗎?」 「能?。〉@位置不夠高,上面又那么多樹枝......」緲緲猜測他的另一層意圖,「你想我在這里炸飛牠?太遠(yuǎn)了!我現(xiàn)在的力量根本傷不了牠......」 「不、不不!我想你朝空中放煙花,現(xiàn)在就放!」 「我能力所剩無幾了!頂多再發(fā)一次煙花?樹葉會擋著金屬粉的......」 「你現(xiàn)在不發(fā)的話,可能永遠(yuǎn)都不能發(fā)了!」 突然,樹干劇晃,他的腳底一滑,整個人向下墜,圍巾再次撕裂! 巨獸竟把剩馀的黏土都集中在尾巴上,帶著無數(shù)尖刺的長尾靈活地繞著樹干,配合其馀三足,那巨獸開始爬樹。 女孩彷彿看見死神,蒼白的嘴唇顫抖不已。 雖然缺了一條腿,但以長尾配合三足,巨犬爬樹的速度絕不慢。 巨獸瘋狂甩著頭、喉間擠出泣嗚,覆蓋傷口的黏土全用于增生尾巴,讓半邊臉泊泊流血這事似讓牠痛苦不已。但牠邊掙扎邊繼續(xù)爬,像被cao控的傀儡只為一個目的而獻身。 而他除了用圍巾上樹外,也失去了所有逃命主意,他們無路可逃了。 「現(xiàn)在就放煙花吧,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可能有些金屬粉末能越過層層枝葉到達天空、可能足夠形成一點彩光、可能十八號剛巧看見了、可能十八號能趕到拯救他們...... 「我不、我不要!我要留著最后一擊自保,換點逃跑時間......」 圍巾已兩端打結(jié)綁于樹枝上,女孩的兩手僵硬虛握。「我不...我不能死在這里的......」 他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發(fā)熱、浮起一線淚水。 他什么都說不出口,也無從安慰,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女孩的絕望,「.......好....好的?!?/br> 「不、你不懂......我真的、真的不能死在這里的......」 女孩的雙目放空,淚水靜靜滴下,「老媽說等我回去......要煮我最愛的草莓骨......草、草莓骨去慰勞我......因為那是我最愛吃的......」 「好...好的......」 「她甚至......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這里......他們、以為我在安全屋,今早還替我、替我收拾行李......把超級、超多零食塞進去......」 女孩哭得厲害、哭到微微喘氣,彷彿對身邊事物全然無知無覺。 他也在哭,邊抽吸鼻子邊用最后力氣想爬上樹枝,明知就算成功了也只是無用功。 至少他們不會孤獨地死去。 「我不能、不能死在這里的.......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人...人類......男人......男...人......』 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讓他倆凍結(jié)。 他倆如墜冰窟,全身瞬間起了雞皮疙瘩、心臟也嚇得緊縮。 他們對視一眼,明知只有一個可能,但不想承認(rèn)——世間不應(yīng)存在如此異常的生物。 ......退一萬步來說,牠的半邊臉跟舌頭都被炸飛了,怎么能說話? 心跳漏了一拍后響如驚雷,他鼓起勇氣向下看。 怪物已爬到很接近他腳掌的地方,只剩兩臂距離,灰白混濁的單眼死死地盯著他。 牠的嘴巴不動,聲音彷彿從牠整個身體中發(fā)出......不、是聲帶,是聲帶的振動。 嘶啞、破碎、尖銳走音同時沙啞低沉,像不同男女的聲音組合而成。 這他媽的該死的怪物在說人話。 這種違反倫理及造物者意志的生物根本不應(yīng)降世,只看牠一眼都會被詛咒。 「牠究竟......究竟是什么東西?」 『人......人類......男人...男......人......』 外星怪物的濁白眼珠中倒影出他的臉,毫無生氣彷彿死尸的眼珠、彷彿一顆被海浪沖刷多年的乳白色石頭,但的確是緊盯著他。 只死死看著他。 緲緲也發(fā)現(xiàn)了。 「牠只、只要你......」女孩滑動喉頭,恍然大悟地慢慢坐起來,「牠......要的只是你?!?/br> 「什......」 緲緲低頭,一眨不眨地看他,似想把他的臉容銘刻于心。 然后在校裙口袋摸索,竟是掏出手機。 在他能問她是不是瘋了之前,鏡頭就對準(zhǔn)了他的臉,白光一閃。 手機擋著女孩的臉,她說,「......對不起?!?/br> 緲緲扯開了圍巾的綁結(jié)。 他向下墜落。 *** 他在下墜。 他張開嘴巴大叫。 卻全然無聲,聽不到自己死前的吶喊。 女孩的身影在瞳心中快速后退,但忽爾,樹上的黑點定格,沒有繼續(xù)變小。 ......那是他死前定格的最后畫面嗎? 不,他沒有摔地、也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浮在半空之中。 時空被拍攝定格,但菲林上的畫面瞬息萬變。 彷彿墜入漆黑的深海,被知識的洋流所沖刷—— 他感受到林葉被震落紛飛、感受到四周樹木在劇晃、感受到林間的小生命從近至遠(yuǎn)紛紛倒下、感受到巨犬似被一陣灸熱沙漠風(fēng)吹過,黏土破碎如瓷器,每條裂痕的綻開都有專屬聲音。 他看見風(fēng)沙的痕跡、自己的每條血管脈絡(luò)、犬王腦內(nèi)的巨大腫瘤、緲緲輕微彎曲的脊椎。 世間萬物突然變得立體而透明、無所遁形,似玻璃之城。 四百米外一隻野兔的腦血管被震斷、中風(fēng)倒下。 他與所有生物及死物相連,它們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在替他呼吸。 山鼠每秒八下的心跳聲、冬眠洞蛇每分鐘五次的心跳、女孩狂亂失序的心跳聲...... 大大小小、上千百萬的心跳包圍他,如最偉大獨特的環(huán)繞交響樂,取代他的心臟跳動。 噗通——噗通———噗通——— 他的身體靈魂隨著心跳共振。 懸浮似過了三秒,又似過了半輩子。 突然,他被地心吸力的大手擄獲并向下拉! 他狠狠摔地,腳踝傳來撕心掏肺的劇痛、骨頭粉碎。「啊、啊啊——」 若沒了半空中的停頓,他可能就會摔破腦袋或脊骨。 他只敢看一眼扭成恐怖角度的腳踝,便立即撐起上身尋找巨犬——巨犬竟然不在樹上,轉(zhuǎn)眼已避于百米外,似被他所震懾,而牠拱起的背部既暴露又流血不止...... 生死存亡間,他肯定是發(fā)出了超聲波,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做。 緲緲! 緲緲怎么了? 他抬頭,看見樹上的身影在搖搖晃晃...... 下一秒,女孩就像布娃娃般掉落! 他扶著樹干撐起來,趕往女孩掉落的下方并伸出雙手?!妇樉?!」 女孩撞進他懷中,他倆像對撞的彈珠般分開,緲緲側(cè)身撞地后滾了數(shù)圈。 作為人rou墊子的他只感到胸口像被貨車撞上,幾秒都喘不上氣,肋骨應(yīng)該裂了...... 可以的,雖然痛,但已感到粉碎的腳踝骨在慢慢自癒,那獨特痠麻的感覺難以形容。 「啊......」 緲緲并沒完全昏厥、正抱著手臂痛吟。雖然一邊肩膀跟手腕的角度都不對,但看起來沒大礙。 「你沒事吧!?」 女孩倒地的位置離他不遠(yuǎn),他爬過去,而緲緲渾身一震后抬頭。 女孩的雙眼、雙耳及鼻孔都在流血。 緲緲看他的表情比見到怪物更害怕,瞪大滿佈血絲的雙眼、雙唇顫抖。 他張嘴但什么都說不出口,下意識地向前伸手...... 緲緲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逃離他,『你別過來』四字寫在臉上。 能力暴走失控的他,在她眼中與怪物也沒區(qū)別,因為他的下一次吶喊或其他能力首現(xiàn),可能就會把她的內(nèi)臟液化。緲緲把手臂抱在懷內(nèi),單手扒拉著后退,眼神防備地在他與巨犬之間移動,彷彿被圍困的絕望小動物。 他們在防著巨犬的同時,傷重疲憊的怪物也在戒備他們。 失去大部分黏土的犬王忽然縮水,長久不見光的皮rou十分蒼白、身體往一邊斜傾,因為黏土都用以覆蓋著致命傷口,短小的尾巴取代不了殘腿。 黑血滴滴答答,在巨犬身下聚集成血潭子,濃稠如黑色漿糊。 巨犬不再冒進,只是左右踱步,視線在他與緲緲身上來回..... 似在衡量他倆的危險性、看先攻擊誰才最有把握,因為若沒一擊致死就有被夾攻的風(fēng)險。 這怪物不知道他跟緲緲已力盡、不知道若他再失控很可能會殺了伙伴。 如今,他跟緲緲倒在樹下,像兩具東歪西倒的布偶,但在怪物眼中,他倆也是死纏爛打的一對小怪物?,F(xiàn)在雙方均傷重,哪邊會贏還很難講。 對,弓形蟲若沒找到更強壯的貓,也不會放棄老鼠宿主。黏土寄生蟲不在乎巨犬疼痛受傷,但它應(yīng)該不會讓宿主死亡。 「......緲緲你先別動?!?/br> 這是個虛張聲勢的游戲。 他下定決心,緊盯著巨犬的眼睛,用平生最慢的速度站起來。 巨犬所有注意力立即集中在他身上。 被壓迫的肋骨跟腳骨痛到他全身顫抖、眼含淚光,但他不敢松懈,他舉起雙手,彷彿下一秒就要手心射出激光似的。 巨獸像被牽引般與他死死對視、露齒低狺。 他覺得互相打量威脅的環(huán)節(jié)差不多了,便大膽地突衝數(shù)步! 犬王的喉頭抖動震出低吼,但想都沒想就急急后退。 他停在原地,眼神死纏著巨獸眼睛,感覺汗水順著后背爬入褲腰....... 他靜待三秒后又突衝數(shù)步,這次張嘴露齒,作勢要發(fā)出吼叫! 被超聲波攻擊還記憶猶新,巨獸尾巴下垂、急急后退。奇利這次雖退得更遠(yuǎn),但既不能捨命,也捨不得放棄。 能成的......一定、一定要成。 他不管是否要重復(fù)二十次、五十次,直到他為緲緲換到寶貴時間,讓她偷偷逃走發(fā)出求救訊號為止,緲緲說她的能量還能放一次煙花的。 這次......這次犧牲的總該是他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救緲緲。 只要不過分刺激到犬王,讓這怪物慢慢衡量利弊后先退下...... 突然,巨獸不再緊盯著他,望向他后方。 他的后頸寒毛直豎,比巨獸更快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空氣中的金屬離子突然增多,他不用看就知道女孩正在蓄力、準(zhǔn)備攻擊。 ......不要! 緲緲藏在背后的手泛起粉紅色的光。 下一秒,巨獸就極速掠過他的身邊,把女孩跳撲在地。 以僅馀黏土匯聚而成的尾巴,在女孩全身上下捅了十多個洞! 怪物俯壓在緲緲身上,高懸捲曲的尾巴似紅色鐮刀,末端滴著血...... 時間流動突然變得很慢,他彷彿能看清每滴完整又破開的血珠。 緲緲轉(zhuǎn)頭尋找他的眼睛,張嘴想說什么,卻只噴出兩口血沫。 女孩凝視著他,顫巍巍地伸直手臂,粉紅光芒在掌心聚成光球...... 尾巴捅穿了她的臉。 同時,一朵煙花脫出她的手,直奔向天。 「——————」 他大叫女孩的名字,卻被煙花炸開的聲音所掩蓋。 他的世界瞬間充斥著耳鳴、眼前一片血紅。 ......他記得自己跪在地上,抱頭發(fā)出哭喊。 他記得自己聽到女孩最后一拍的心跳、巨犬愈來愈遠(yuǎn)的心跳...... 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當(dāng)他再有意識時,整張臉正埋在女孩尸體的胸膛中,狼吞虎嚥地啃食著心臟。 天空瀰漫著煙花散盡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