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孤兒院里所有人幾乎都有點迷戀緲緲。

    人類天生就難以抗拒小臉大眼睛、綁雙馬尾還懂放煙火的小孤兒，更何況她懂歌舞。

    不會有人夸讚緲緲標緻得像洋娃娃，但她也絕對算是可愛，在超能力顯露前應該備受父母疼愛吧，不怕生，還能唱兒歌跳舞，雖然翻來覆去就兩首。

    說真的，四、五歲的幼兒就只懂這些。

    每次緲緲被老師們帶去見候選的領(lǐng)養(yǎng)父母時，都總要她表演一段。

    緲緲總是在床上蹦蹦跳跳地「練習」歌舞，到關(guān)燈時間都不肯睡覺，還硬要他當觀眾。雖然他沒身懷技藝，只是個經(jīng)常沉著一張臉、悶悶不樂的男孩，但因為他倆都是孤兒院中唯二的超能力者，也同樣因為超能力被遺棄，緲緲好像覺得不跟他相依為命說不過去。

    他還記得自己被遺棄在士多門前，記得冰棍的鮮艷顏色、黏糊糊的手指跟燙紅大腿的石階，但對父母的容貌已經(jīng)很模糊了，那也不妨礙他每天坐在孤兒院門前石級，等待父母來接他。

    他們在小時候會共同憤恨自己的無能，年紀漸長才開始一起指責父母的無能。

    所以怎樣？你的孩子燒了四間房子或震壞一隻機械狗又不是他們的錯，這樣就嚇到連夜?jié)撎恿?？他是說，好吧，他能理解緲緲的父母（他永遠也不會在緲緲面前說這句），但他長大打工后肯定能儲錢賠償一隻電子狗的啊，對吧？

    他到現(xiàn)在還清晰記得那隻機械狗的編號。

    緲緲在孤兒院就是一小霸王，若看到那蜜糖棕色的發(fā)尾沒有躲遠，就會被她抓著去當觀眾或搶劫零食，她還特愛迫問別人去見領(lǐng)養(yǎng)候選人的過程。

    某個特別喜愛緲緲的老師曾送她一隻粉紅色玩偶，緲緲當晚就宣佈自己最愛粉紅色。她整天纏著那老師問要不要收養(yǎng)她，直到那老師漸漸疏遠她為止。畢竟人非草木，誰能熬得住一個小女孩的懇求眼神。

    他明明看見女孩被領(lǐng)去見候選人時顫抖的雙手，看見她在音樂響起時立即強顏歡笑。

    但就像緲緲不管他要坐在石階級上、屋頂上遠眺大門多久，他也沒有特意提出來。

    他們的相處幾乎都是他說東、她說西，但孩子們對英雄的仰慕卻是共通的，他們經(jīng)常一整晚躺在床上興奮幻想之后當英雄有多酷炫、他們的能力會怎樣增強又有多令人羨慕、可以免費吃什么、要改什么最貼切的英雄外號，緲緲每晚能想出二十個、再幫他想十個。

    總是別人打趣地問起她的時候就轉(zhuǎn)一個，從來沒有定下來。

    他們的超能力也伴隨著成長，偶爾失控，但除了小火災跟報銷的碗碟之外也無大事。一直都只有放煙花跟震動，完全不似他們幻想中炫酷，而當超能力用至耗盡時，為了再「充能」需要付出代價，他跟緲緲從來不敢去試。

    緲緲常笑說她有控制住自己不燒掉整間孤兒院，但當被領(lǐng)養(yǎng)之后就不一定了。

    其他孩子們總說小英雄們肯定會先被領(lǐng)養(yǎng)，緲緲會不留情面說他們真蠢。

    超能力者明顯就是滯銷貨。

    眼看一個又一個伙伴離開，他愈發(fā)擺爛，開始計劃要打什么工最賺錢、可以自力更生；緲緲則愈發(fā)努力，整天對著破爛小電視苦練女團歌舞，音色跟動作都愈發(fā)精準了。

    緲緲面見候選人的次數(shù)比他多很多，而當她隨年紀漸長而失去機會時，老師們就更頻繁地領(lǐng)她去參與鎮(zhèn)內(nèi)大小節(jié)日表演，讓她秀出邊唱跳邊放煙火的自編舞蹈。

    每次表演之后來看她的人會變多，但都無疾而終。

    沒人會想到，十二歲時發(fā)生的塌方事件，會讓他們的人生都拐了彎。

    ***

    土石流令隧道塌方了。

    雪貂市跟附近三市的經(jīng)濟重點來源都是旅游，這兩年，新聞天天聯(lián)播貫穿四市山林的觀光鐵路工程，這對小鎮(zhèn)來說是人人關(guān)注的大事。工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而雪貂市的賣點就是讓游人可坐著火車遠眺著名的紅杉木林。

    某晚，新聞畫面中的美麗山景不再，被土石流覆蓋的隧道、工人親屬哭泣的臉所取代。

    浣熊市有多段正在施工的隧道塌方了，各處加起來圍困了差不多七十人。

    孤兒院里所有人或坐或站，都憂心忡忡地圍在小電視前看最新報導。大人們七嘴八舌討論著突現(xiàn)土石流的原因：明明現(xiàn)在并不是雨季、最近也沒有下雨......聽說是出現(xiàn)局部地震，但他們的城市不位于地震帶......政府的救災設(shè)備肯定跟不上的......

    然后新聞主播難掩激動地說，四市各自的自衛(wèi)隊決定出動救災，英雄們開始集結(jié)了。

    畫面轉(zhuǎn)到雪貂市時，他們都認出了英雄們集結(jié)的地點，那里離孤兒院不遠。

    緲緲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他們也應該去。一來他們夠大了可以幫忙，他們也是雪貂市的英雄對吧？二來還能藉此去見有名的英雄！若一個不小心因為表現(xiàn)好而上了電視，他們就出名啦！

    他擔心去了只會礙手礙腳，震動跟放煙花究竟能幫什么？那里已經(jīng)不缺震動跟爆炸了吧？但緲緲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該死的有說服力。

    「......司南。你一直很想見司南是吧？不管他們帶不帶我們?nèi)ィ姷脚枷褚操嵙税。　?/br>
    近距離去見雪貂市最酷英雄的誘餌讓他無法抗拒，那簡直是一錘定音。

    他倆像小老鼠般順滑地溜出孤兒院，老遠就看見集合地點那里人頭涌涌、白光閃個不停，連記者也趕來了。縱是緲緲在衝進漩渦中心前都卻步了——他倆會立即成為眾人焦點的，大言不慚說要去幫忙可能會被嘲笑......

    「小孩子不應該來看熱鬧的?！?/br>
    突然，身后傳來少女的聲音，他們一轉(zhuǎn)身就看見浮空身影。

    他呆怔當場，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緲緲邊用手肘狂撞他邊回答，「我們不是小孩！我們也是英雄，是來幫忙救災的！」

    赤金色中長發(fā)的少女側(cè)了側(cè)頭，慢慢降到地上并走到他們面前。

    「英雄？你們到底幾歲了？」

    緲緲想都不想就撒謊，「我們快成年了，十六、七歲了！」

    少女半信半疑地嘀咕，「以十六歲來說你們長得夠矮的......」

    「司南，我要出發(fā)了......怎么了？」

    一名青年走到少女身邊，好奇地觀察他們。他認得這人的超能力是治癒。

    少女謂，「他們說自己也是英雄，想一起去幫忙......」

    「真的假的？......等等，我認得你們！你們不是那兩個孤兒院的小英雄嗎？我記得能力好像都跟爆炸有關(guān)？」

    緲緲著急，「......你、你們又不知道塌方需要什么能力去救援，可能我們的破壞能力才派得上用場呢！你倆也沒大我們多少歲！」

    青年跟少女默契地互看一眼。

    「這小爆竹說的倒是真的?！?/br>
    「嘛，我想英雄的培養(yǎng)無論幾歲也不算早吧?！?/br>
    「應該還有一個位置的?！骨嗄赀h看一眼車隊，向緲緲擺擺手，「來吧，小爆竹，就當是自衛(wèi)隊的見習了?！?/br>
    雪貂市的英雄不多，在救災前不能太挑剔，很多英雄都是未成年的，只是他們的年紀最小。

    緲緲見機不可失，掐了掐他的手臂后就跟著新奶爸跑走了。

    「所以，我猜就剩我跟你了?！?/br>
    英雄少女雙手叉腰，再擺出單手斜舉向天的姿勢，「『你準備好一飛沖天了嗎??？』......不、不對，還是說......『姐我今天就帶你衝上云霄』！」

    俗話說得對......不要輕易去見你的偶像。

    他沉默地看著少女邊轉(zhuǎn)換自認酷炫的姿勢，邊叫出令人尷尬到腳趾摳地的口號，「......我很確定你想了很久才有這番開場白的，但聽起來太像性sao擾了。」

    司南的臉炸得跟發(fā)色一樣紅，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總、總之......抱緊了！」

    他的驚呼消散在稀薄的空氣中，回過神來已身處千呎高空，額頭在少女的鎖骨上磕得生痛。

    跟卡通片中描述的不同，飛行英雄的能力非常弱，若揹負重物就更是勉強，帶人飛天時不是抓著腋下、也不是只抱著腰，「乘客」要像樹熊般緊緊抱著她，以最大程度減少搖晃及阻力。

    他緊抓著司南的背，腳跟死死抵著她的小腿，沒法享受飛行初體驗。

    「好了，放松點，即使你掉了下去我也會抓起你的?！?/br>
    這完全不是安慰吧。

    少女開始跟他聊天，「凌日剛才說你的能力是爆炸？具體來說是什么？」

    被風吹開的聲音溫柔輕細，與那大刺刺在風中張揚的艷火發(fā)絲不是很搭。

    說起這個像捂下了他的開關(guān)，他滔滔不絕地說話，喉嚨因灌太多風而乾痛，司南說他今晚回去肯定變成屁包，但也興致勃勃地一同想彼此的英雄外號。進入浣熊市邊境時，少女已經(jīng)管叫他吱吱喳喳的小音叉、小海螺。他提議司南的外號可以改成「十八號」，那是七龍珠中會飛天的人造人女生。

    他們比車隊更快抵達災難現(xiàn)場，少女愈飛愈低，遠眺尋找著各個塌方位置。

    司南帶他近飛了數(shù)圈，數(shù)個塌方處已聚集了燈光及拿著鏟子死命挖土的人們，但看起來都徒勞無功，情況比他們想像中糟糕十倍。

    他們在沉重氣氛下都緘默不語，司南把他放下的位置是故意挑選過的，離任何塌方都不近。

    「你別亂跑，就待在這里，我遲點會來接你的！」

    在他能抗議前，司南已經(jīng)飛走，拔出腰間的對講機后立即投入救援之中。

    他也想救人！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幫忙，但英雄的天職就是救人！

    明明已千里迢迢來到這里了，司南卻出爾反爾，讓他在這前不著店后不著鋪地方罰站，說好的自衛(wèi)隊見習呢？他氣鼓鼓地抱臂站著良久，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辦。

    忽爾，他聽到聲音。

    細弱、嘈雜，不像是大自然的聲音，更像收音機在尋找大氣電波時的尖吟。

    他極目四顧卻找不到音源，于是深吸一口氣沉淀身心，緩緩閉眼。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