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蕭弄捻著花枝的指尖頓了頓,眉梢略挑了下。 這小孩兒,還有點(diǎn)小聰明,不敢得罪人,就用這種法子。 雖然語氣和調(diào)調(diào)全然不同,但鐘宴笙說話時,還是讓他想到了迢迢說話的語氣。 看在迢迢的份上。 蕭弄也懶得開口說什么,別開視線,沒有揭穿鐘宴笙,抱臂望向德王,揚(yáng)揚(yáng)下巴,跟看個唱大戲的似的,唇角若有似無一勾:“繼續(xù)?!?/br> 那態(tài)度,跟逗只小狗也差不多了。 鐘宴笙心里猛地松了口氣,緊緊攥著袖子的手心松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心的汗。 云成也是到這會兒才敢吐出口氣,猛擦冷汗。 真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兩位對上,關(guān)他們小少爺什么事啊! 鐘思渡完全沒想到鐘宴笙會這么應(yīng)對,抬到一半的步子也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鐘宴笙身上許久,才發(fā)現(xiàn)鐘宴笙似乎從頭到尾,全然沒注意到他也在場。 那主仆二人拍著胸口,只顧低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小話,一絲目光也沒漏過來。 鐘思渡心底升起絲煩躁,目光依舊落在鐘宴笙身上。 然而鐘宴笙始終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身邊的人注意到他的不對,奇怪問:“鐘公子,你在看什么?那邊是……” “沒什么?!辩娝级裳杆偈栈匾暰€,笑容淡了點(diǎn)。 大伙兒的目光又紛紛重新轉(zhuǎn)回了定王和德王身上。 德王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除了蕭弄誰敢對他這樣,在他皇帝老子面前受的氣都沒在蕭弄這兒受的多,還是在一群年輕子弟面前如此,終于沒憋住氣,一聲“雜種”脫口而出。 氣氛霎時一凝。 眾人都知道,蕭弄的母親是異族人,他身上流淌著一半異族的血。 痛恨蕭弄的人太多了,私底下罵他雜種的也不少,但敢當(dāng)著他的面罵出來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德王的話一出口,就察覺到了不對,臉色僵了僵。 蕭弄是條瘋狗,做事經(jīng)常不講所謂的規(guī)矩,沒人想被瘋狗咬上。 那雙墨藍(lán)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過來,看死人一般毫無波瀾,德王的心跳猛然加快,額上冒出點(diǎn)冷汗。 以蕭弄的行為做派,他絲毫不懷疑蕭弄敢當(dāng)著一群人的面對他動手。 蕭弄抬步,走向了德王。 他像某種正要捕食的獵豹,信步靠近獵物,每進(jìn)一步,眾人就下意識地退一步,德王也想退,但腳動了一下,還是硬生生忍住,維持住皇家的顏面。 蕭弄越來越近,一種被野獸盯住的危險感爬上脊骨,令人毛骨悚然,德王的臉皮抖了一下,色厲內(nèi)荏地怒斥:“怎么,蕭弄,你敢對本王出手?!” 出乎意料的,蕭弄沒有像德王擔(dān)心的那樣驟然拔劍出手,他唇角帶著冰冷的弧度,淡淡俯視了德王幾瞬,看夠了他眼底逐漸藏不住的深深恐懼,才慢慢湊到德王耳邊,耳語般道:“前兩日,本王的人在湖廣劫到了一艘貨運(yùn)船,吃水異常的深。” “你猜猜那艘船上的人,撐得住幾日,會不會將幕后的人賣出來?” 德王的瞳孔驟然一縮。 蕭弄只說了這么一句,便不再聊那艘船,德王卻一動不敢動,面色僵硬,蕭弄敢把話說出來,就代表他已經(jīng)掌握到了什么證據(jù)。 又聽蕭弄似笑非笑道:“裴永,走夜路仔細(xì)著點(diǎn),當(dāng)心遇到鬼?!?/br> 那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在戰(zhàn)場上歷經(jīng)生死養(yǎng)出來的氣勢,帶著沉沉的壓迫感,和錦衣玉食的親王全然不同,德王近乎喘不過氣,表情有些扭曲:“你……” 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插入兩人之中:“咦,我不過晚來一步,這兒怎么這么熱鬧,是開了什么百年難見的仙葩了?” 鐘宴笙拉著云成縮在旁邊,本來還耿耿于懷地瞅著自己的石榴花,聽聲音覺得耳熟,扭頭一看,果真見到了兩個熟人。 走前面那人一身雀色錦衣,眉眼俊致,風(fēng)流意氣,嘴角帶著柔和的笑意,一看就唇舌甜蜜,搖著把檀木小扇子。 竟是被皇上罰禁閉,許久未見的景王裴泓。 跟在他后面縮頭縮腦的那個,則是上次匆匆一面,被蕭弄嚇跑的蕭聞瀾。 蕭聞瀾沒防會在這里看到蕭弄,嚇得肩膀條件反射一縮,見蕭弄的視線掃過來,身子又猛地一顫,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堂、堂兄,今日是斗花宴,我收到了請?zhí)?/br> 他來這里很正規(guī)的,不是跟狐朋狗友瞎玩! 蕭弄不咸不淡地掃了眼蕭聞瀾,沒有說話, 每每看到這廢物就來氣。 還是會乖乖叫哥哥的迢迢可愛。 裴泓自然也看到鐘宴笙了,路過之時,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才走到場中,笑道:“今日是斗花宴,五嫂還在等著人呢,五哥就是跟王叔有什么矛盾,也不要當(dāng)眾撒氣嘛,大過節(jié)的?!?/br> ——當(dāng)年蕭弄祖父與太祖一位表姐有情,太祖便封了那位表姐為公主,成全了兩人,裴家又老是嘰嘰歪歪地表示“這天下是咱們裴家和蕭家的”,按著輩分與老皇帝的吩咐,德王的確還得叫蕭弄一聲王叔。 德王臉都綠了。 但方才那股凝滯的氣氛確實(shí)得到了緩解。 景王出身不高,年紀(jì)又輕,還是個只會吃喝玩樂、混吃等死的主,成天就知道跟京城那群紈绔混一起玩,德王向來瞧不上這個弟弟,這會兒借機(jī)從蕭弄節(jié)節(jié)逼人的氣勢里脫了身,對他的臉色難得好看了點(diǎn),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悄悄退了幾步,掃了眼已經(jīng)痛昏過去的孟棋平:“都愣著做什么?來人,還不趕緊將孟三少送去看醫(yī)師,本王也跟去看看?!?/br> 孟家的幾個下仆都快急哭了,這會兒聽到德王的話,趕緊沖過去嚎:“少爺!” 景王一來,打破了現(xiàn)場僵持的氛圍,見德王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在蕭弄面前多待,行過禮后,連忙散去。 鐘宴笙這才注意到,原來鐘思渡也在人群之中。 他身周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一起了,離開時,含笑和那幾人說著話,態(tài)度很從容,比他還能適應(yīng)這樣的場面。 或許這就是鐘思渡說的,侯府世子“該有的模樣”。 鐘宴笙沒覺得有什么不對,跟著大伙兒一起離開。 臨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蕭弄那兒望去一眼,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了蕭弄睨過來的視線。 那雙狹長優(yōu)美的墨藍(lán)色眼眸望過來,濃如夜色,深郁發(fā)沉,目光相撞的剎那,鐘宴笙渾身陡然麻了麻,從肩膀麻到指尖。 他倉促轉(zhuǎn)回頭,不敢再亂瞟,和云成往之前寬闊的中庭走。 蕭弄的視線離開匆匆離去的鐘宴笙,轉(zhuǎn)到鬼鬼祟祟想跟著鐘宴笙離開的蕭聞瀾身上:“蕭聞瀾?!?/br> 三個字宛如定身咒,蕭聞瀾猛地一僵,停下腳步,耷拉著腦袋,步伐沉重地走到蕭弄身前,囁嚅著叫:“堂兄?!?/br> 蕭弄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花枝,把人叫過來了,也不搭理他:“展戎,派人去查查鐘宴笙?!?/br> 聽蕭弄要查鐘宴笙,蕭聞瀾心里一咯噔,本來鵪鶉似的待著,想想柔弱美貌的小世子,憐憫之心頓時泛濫,大驚失色問:“堂兄,鐘小世子怎么得罪您了嗎?他人很好,跟我很熟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故意的!” 蕭弄的眸光落到他身上:“你跟他很熟?” 蕭聞瀾使勁點(diǎn)頭:“熟,熟得很!我連他小名是什么我都知道!” 聽到小名,蕭弄半瞇起眼:“哦?” 蕭聞瀾見他有興趣,連忙回答道:“鐘小世子小名叫宴宴,當(dāng)著我一群朋友的面說的,大伙兒都知道……堂兄,他哪兒招惹您了嗎?” 宴宴? 俗氣。 蕭弄眉宇間的那絲興味瞬間淡去,指尖揉搓那束石榴花的力道大了許多,碾碎花瓣,沾了滿指鮮紅。 展戎望著那束花,欲言又止。 他這樣子明顯得很,蕭弄現(xiàn)在又不像之前那樣有點(diǎn)瞎了,看得清清楚楚,語氣漠然:“本王看你快被話憋死在這兒葬花魂了,有話就說?!?/br> 見人都走光了,展戎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主子,您怎么能干這種事?太對不起小公子了!” 腦子里一抽一抽的在發(fā)疼,蕭弄正煩躁著,聞言動作一頓,低頭莫名其妙看了看手里的石榴花:“本王拿束花怎么了?” 蕭聞瀾意識到不對,目光落到蕭弄手里火紅的石榴花上,瞳孔震顫了幾下,猶豫著開口:“堂兄,您這束花,是別人送您的嗎?” 誰???那么大膽子?敢對他堂兄表露心意? 蕭弄隨意道:“搶的。” “……”蕭聞瀾遲疑了許久,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出了口,“堂兄,您知道斗花宴上的花,有什么寓意嗎?” 蕭弄不在意地掀了下眼皮:“能有什么意義?” 半盞茶的時間后,在蕭聞瀾磕磕巴巴、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圈還沒說完時,蕭弄簡單精準(zhǔn)地提取到了斗花宴的花有什么意義。 定情。 蕭弄臉色一凝,迅速彈指將手里的石榴花丟進(jìn)了展戎手里:“賞你了。” 展戎:“…………” 作者有話說: 現(xiàn)在的蕭某:(迅速丟開石榴花)(嫌棄) 以后的蕭某:我的花呢??老婆再給我一枝! 第二十章 剛回到中庭, 鐘宴笙的肩膀就被人攬住了,隨即一股力道輕輕松松將他拖了過去。 他沒反應(yīng)過來,人還懵懵的, 就被整個端到了景王面前。 裴泓也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 伸手就想掀他的帷帽:“怎么一段時日不見, 還變成大姑娘了,遮遮掩掩的?嘶, 身上這么大股味兒,誰給你弄的香粉……給我看看,病好了沒?” 鐘宴笙嚇了一跳, 趕緊推開他的手, 往后跳了跳:“景王殿下!我、我臉上生了疹子, 很難看, 別掀?!?/br> 說著,心虛地左顧右盼。 蕭弄還在附近呢。 “嗯?不能給我看嗎?難看又怎么了,我又不會嫌棄你?!迸徙洁煲宦? 看他態(tài)度堅(jiān)決,遺憾地放下手,比劃了下, “你病了那么久,是不是清減了許多……嗯, 胖了?。俊?/br> 鐘宴笙刻意在衣服里塞了好多層,看著確實(shí)比平時要臃腫些。 他撒謊時耳朵尖尖會發(fā)紅, 還好戴著帷帽, 也沒人能看見:“嗯!” “胖了也好, 原先瘦巴巴的, 多叫人擔(dān)心。” 裴泓十分及時地把話收回去, 嘆氣道:“我還沒來得及跟你道歉呢,那日怪我沒看好你,才讓你落了水,幸好你沒事,不然我可得愧疚一輩子了,以往父皇罰我禁足我都不服,這次是我活該?!?/br> 鐘宴笙聽他說得嚴(yán)重,認(rèn)認(rèn)真真安慰他:“殿下別這么說,又不是你推的我,愧疚什么?我還得多謝你跳進(jìn)水池里,救了我一命呢?!?/br> 每次他這個認(rèn)真勁一上來,裴泓就想笑:“謝這個做什么?你不也救過我一條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