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午夜場的百老匯影院,蚊比人多。 4月下旬,天氣回暖,蛇蟲鼠蟻比稻田谷種出現(xiàn)得更快。海風(fēng)夾裹濕潤,腥氣愈重,游客卻依舊站在金紫荊廣場,與那條維多利亞渠笑著合影。 由海變渠,嘲諷至極。 有人說,紅港土地稀缺,城市經(jīng)濟要發(fā)展,唯有填海。因此造成海岸線偏長,海水流動速度變急,巨輪自然無礙,小船孤舟卻在浪中反復(fù)顛簸。 小心駛得萬年船? 是有錢駛得萬年船。 在紅港,開山費是堆填費的2倍。西北面那個“天水圍”,原本就是大面積平原加些許丘陵地貌,硬生生將大水塘填埋,湊作一個新鎮(zhèn)。 地產(chǎn),說到底就是【人造神話】。 港灣剪影,剪的已是殘影,燈光普照,照的已是遺照。紅港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總有人跟風(fēng)說這句話,卻無動于衷地繼續(xù)生活。 歷史車輪尚未碾上你的雙膝,你都不會叫痛。 程真來到購票臺前。 “靚女,看什么?” 程真掃視一輪,有些嫌棄,“午夜場只有這部了?《I DO》,講什么的?” 售票員因夜班而困怠,缺乏耐性,直接抱怨起來。 “午夜場,當(dāng)然排爛片啦,都沒人看。市道這么差,電影業(yè)低谷啊。以前一年幾百部,現(xiàn)在一年就只有幾十部,屎片當(dāng)大片看啦。不過還是有好看的,吶,銀河映像杜琪峰、韋家輝,招牌班底,你想看就白天來。” “算了?!?/br> 程真購下兩張戲票,轉(zhuǎn)身就走到大門一側(cè)去等。 洪正德趕到的時候,電影已開場五分鐘。彼此互相對視一眼,什么話都沒說,走進影廳,落座空無一人的室內(nèi)。 “杜元找過你了?” “嗯。” 程真目光離開熒幕,側(cè)過頭說,“他要我挖葉世文出來?!?/br> “你答應(yīng)了?” “我能不答應(yīng)嗎?” “跟杜師爺做交易,你覺得他會保你平安?” “拖延時間而已,不然哪有命來見你?!?/br> “你知道葉世文在哪里?” “不知道?!?/br> “那怎么找?不如告他強jian你?”洪正德輕嗤一聲,“你去報警,我讓重案組出一個通緝令?!?/br> 程真冷笑,“不如jian你老豆?” 洪正德泄一口氣,“喂,說真的,從杜元入手吧?!?/br> 程真沒答話,側(cè)頭盯緊洪正德。熒幕的光一閃一暗,切換得讓人眼痛。 “我懷疑屠振邦在差佬里面插了眼線?!焙檎轮荒苤闭f,“他自從洗白之后,很謹慎。以前是通過杜元,現(xiàn)在是他女婿劉錦榮。劉錦榮底細太干凈,咬不入,但杜元可以。” “上次拘捕行動,抓了個cao盤手楊定堅。這么大一間期貨公司,讓cao盤手做董事?天方夜譚。他們出事前脫手,楊定堅和秦仁青都是替罪羊。如果差佬里面沒內(nèi)應(yīng),時間不可能掐得這么精準。葉世文一直跟他們周旋,絕對是察覺到了什么?!?/br> 程真低下眼,想起那次圣誕幽會。 “葉世文手頭有杜元涉黑的證據(jù),我偷看過,差點被他開槍打死。我看新聞,棉登大廈在他出事那日火災(zāi),我記得他提過他的公司登記在那里,可能被帶走也可能燒掉了?!?/br> 洪正德沉默。 程真能活到今日,從心底講句,他也佩服。但凡心氣低點,人再蠢點,她肯定會走上絕路,攬著程珊跳海死。 曹勝炎配不上林媛,更配不上這樣的一個女兒。 “葉世文同你……”洪正德斟酌用詞,“其實你們是不是玩真的?” 他相信葉世文會愛上程真。 程真心口被猛擊一下。 “都已經(jīng)這樣了,真假有什么分別?自己選的?!?/br> “中意就中意,承認又不會要你命?!?/br> 程真聲音低下去,“中意什么?他現(xiàn)在憎死我了?!?/br> 到底是擦肩而過算作遺憾,還是愛而不得更讓人痛心?那夜燈下,你別追我,我別回望,可能結(jié)局就能徹底改寫。 想來想去,勸慰一句,都是劫數(shù)罷了。阿文,你不會理解,我做不到全情投入,你當(dāng)然怨我一世。 因為你沒有安全感。 換個溫順女人愛你,再加一對大胸,可能你就不知我是何人了。 念及此,程真心頭泛酸。 “不中意你,早就殺了你?!焙檎聦嵲拰嵳f,“我也是男人,代入葉世文,我絕對掐死你?!?/br> “喂!”程真攏回野游情海的叁魂六魄,“電影票AA?。 ?/br> “叼你老味,是不是這么小氣?我早就說過,貪錢誤事,現(xiàn)在失戀又失業(yè),被我講中了吧?” “給錢!” 洪正德不愿與她計較這一百幾十的零碎數(shù)目,從口袋掏了幾張紙鈔給程真。 程真直接收下。 “我懷疑那只【鬼】在監(jiān)視慧云體聯(lián)的那組人里面?!焙檎卵詺w正傳,“我每次去慧云,他們都不肯給我插手。我老頂是個濫好人,誰都不會得罪,我也沒辦法。” 程真語氣變得疏離,“講來講去,就是不肯幫我?guī)ё呱荷?。?/br> “阿真,不止你,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br> “你這樣與杜元有什么區(qū)別?” 無非都是在利用她。 洪正德沒回應(yīng)。這時候承認私心,難免有些殘忍。但他不承認,顯得更虛偽。 程真語氣變得嘲諷,“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br> 洪正德轉(zhuǎn)頭去看程真。 “葉世文是馮敬棠的私生子。” 洪正德詫異。 “這件事杜元他們知道。如果那只【鬼】在慧云體聯(lián),那你就麻煩了?,F(xiàn)在人人都想找到葉世文,你們是想破案,他們是想殺人拿兆陽股份,不會給你們機會先抓到葉世文把柄?!?/br> “馮敬棠私下那個財務(wù)官Norah,我看新聞,她自殺了。但她接觸過所有與馮敬棠相關(guān)的公司,從Parco到葉世文,尤其是稅務(wù)籌劃,都是她處理的。不一定違法,但肯定有牽連,慧云體聯(lián)你一定要想辦法接手,你只有這個突破口了?!?/br> “葉世文是不是給過你什么?” “有?!背陶娌恍嫉氐?,“但你覺得我會給你嗎?” 洪正德語塞,“你……” “葉世文比你醒目,你們?nèi)arco都帶不走他,說明他經(jīng)手的生意百分百是干凈的。你現(xiàn)在最多就是想辦法挖他回來協(xié)助調(diào)查,找個理由拖延審問時間,然后放他走?!?/br> 洪正德氣急,“憑什么放他?” 程真反問,“你問你自己,你要的到底是葉世文,還是屠振邦、秦仁青與馮敬棠這叁條大魚?你要讓葉世文做證人,就必須保證事后放他走。” 洪正德聽罷,立即譏笑。 “還說不中意?現(xiàn)在就叫我留他一條活路,如果我不肯呢?” “我知道你兒子在哪里念書?!?/br> “我也知道你妹在哪里念書?!?/br> “我意思是讓杜元的余孽去劫你兒子?!?/br> 葉世文聰明,若被通緝拘捕,出賣幾個壞人保全自己,他心安理得。拖延杜元,威脅洪正德,是她唯一能辦的事了。 程真?zhèn)冗^眼,掩下所有情緒。 阿文,我這一世人,擁有的其實也不多。這次欠了你,我只能想辦法還。日后不復(fù)相見,陽關(guān)道獨木橋,大路朝天,我們各走一邊。 “程真!” “拜托你聰明點,想辦法盡快接手慧云體聯(lián)。如果你實在太蠢,我就讓杜元見一見你。別以為這么多年我?guī)湍阕龅哪切┦?,我手頭一點證據(jù)都沒有。若葉世文出事,我也不會讓你好過?!背陶嬲酒饋?,沒心情繼續(xù)看電影,“一個月之內(nèi),我要帶走我妹?!?/br> “喂!你就這樣走?!” 程真在過道回頭,“這次杜元不死,就是你死,你自己看著辦?!?/br> 她離開了電影院。 《I DO》好不好看,買票的人都不知道。紅港電影,也隨海浪日漸式微。環(huán)保人士確實抗議得有道理,再任由資本作惡,肆意填充下去,海岸線被毀,堆砌出來的全是垃圾。 廢土種不出好花。 這座城拍不出好戲。 但這一場電影,葉世文沒看畫面都知道有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