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魚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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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羽回想了下跑出去那姑娘的樣子,沒看清,但梁季禾那挪不開的眼神他看清楚了,逮著機會繼續(xù)拿話噎他,“你自己信就行,我反正是不信?!?/br> — 陳子夜沒跑遠(yuǎn)。 穿過國賓館的人工湖和草坪,挺在最大的那棵樹下,兩邊都是蒼茂的細(xì)葉榕。 行道樹下有間隔著的長木椅,細(xì)葉榕果子雖小,但枝繁葉茂,年年結(jié)實。 不太像冬天該有的樣子,應(yīng)該是個好意象。 貓蹲在最大的那棵榕樹下,沒光影的地方,頭枕著尾巴,旁邊有一小堆剛燒完的落葉和垃圾,還有一些熱氣兒。 陳子夜只看著小貓在吃其他客人投喂的一小塊面包,她蹲著愣神。 什么都沒想,只想外婆,只想哭。 月移影動,陳子夜的身形在地上被拉長到樹后,樹蔭露月。 月輝和燈光一同映進(jìn)貓的眼睛里,從冷藍(lán)色變成反光鏡一樣的刺白。 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原來貓的眼睛還能這樣。 愣神之際,巨大的人影又籠罩下來,陳子夜慌得兩腿一軟往后一仰。 正好撞在了梁季禾的腿上。 仰頭看清楚人,慌張開口:“梁、梁先生?!?/br> 梁季禾輕笑,拉了她胳膊一把,陳子夜借力起來,他立即松開,“嚇著你了?!?/br> “……沒,我剛剛在走神?!?/br> 走了兩步,兩人并肩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梁季禾問:“剛剛哭了?” “……沒有?!标愖右咕従彄u頭,但眼眶里還有淚光,沒有說服力。 剛剛跑過來的,頭發(fā)還松散在耳邊,她伸手捋了一下。 梁季禾語氣很平緩:“想哭就哭?!?/br> “不能哭,我外婆說雖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是那是因為他們哭了就有人哄,他們很幸運?!标愖右勾怪^,聲音越說越小,后半句說自己:“但是我沒有,我不能哭的?!?/br> 梁季禾笑了笑,“你外婆說對了半句。” “……哪半句?”提到外婆,陳子夜的聲音有點哽咽。 梁季禾看向她,摸到口袋里的糖,停在陳子夜眼前,“小朋友喜歡吃的糖,應(yīng)該味道不錯?!?/br> 想到剛剛碰面的場景,他好像抱著一個小朋友…… 梁季禾也想到這個,“我像有那么大的女兒?” “不像,您看著很年輕?!标愖右褂X得這不算依據(jù),想到眾人對他恭敬尊重的樣子,“但也不一定……” 可能有錢人有什么保養(yǎng)的法子,不怎么顯老,當(dāng)然這句話她沒說。 像是能看穿她的想法,梁季禾有點無奈,“確實不一定,我有可能五十了,女兒像你這么大?!?/br> “啊……”陳子夜看向他,甚至不自覺地臉向前靠近了一些。 可能梁季禾長得實在不像會開玩笑的樣子,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對梁先生也總帶有一些敬畏之意,以至于他說什么,她其實都會先當(dāng)真,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那應(yīng)該不是?!?/br> “當(dāng)然不是?!?/br> 陳子夜被自己這段莫名其妙的閑聊逗笑。 被梁季禾看在眼里,靠到長椅后背上,淺淺舒了口氣,感慨說:“你倒是也不用人哄。” 陳子夜遲疑了一下,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朝他攤開手心,“不是給我糖吃么……”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br> 陳子夜有點委屈地收回手,掌心還沒合上,被梁季禾握住,一顆糖放上去。 他眼睛看的卻是子夜,勾起了笑,“這半句是對的?!?/br> ……原來是后半句不對。 陳子夜還在回想這句話的意思,梁季禾已經(jīng)看向遠(yuǎn)處。 陳子夜看向他,這個人浸入夜色里,只有雙眼水光璀璨。 他沒了笑意,突然像是隔了很遠(yuǎn),讓人琢磨不透。 “你想怎么處理今晚的事情?”梁季禾問。 陳子夜如實說:“沒想好,我覺得我沒做錯什么……但是怕給師父和戲院惹麻煩……” “這些你不用考慮?!?/br> 陳子夜腦子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嚴(yán)柏楠敢這樣輕賤她,除了偏見,更是一種人性最原始最樸素的傲慢,是更強者想要撕碎弱食的暴戾,這是不對的,陳子夜想。 但她無法左右每個人的偏見,就像無法理解哈密頓最小作用量原理。 就像世界上有一萬顆星星,仰望時總能特別自信地說——那是最亮的一顆。 這回陳子夜沒像以往那樣搖頭,她覺得她應(yīng)該是懂他要說什么。 “……可能等我紅了,我才能擁有一些自由?!?/br> 梁季禾沖她笑了笑,表情又回到往常那般平和,“不一定,但值得試試?!?/br> 作者有話說: 《后半句是錯誤的》,今天有作話了!因為明天周一hhhhhh,朋友們明天上班上課順利! 第5章、跨年 那天晚上包廂陪席發(fā)生的事情,如同以往,沒人會跟進(jìn)不去的人詳述。 奇怪的是,連續(xù)幾天范先生都沒來盯訓(xùn)練,聽觀妙說是在忙著整理什么戲院管理材料,可能是最近接洽了一些各行業(yè)的投資人,不似戲院以往那樣凡事口頭說一聲就能定下,凡事都講究個白紙黑字分明。 定下了誰演女主角就不能反悔,簽了合同改了公章,變動可是要賠償?shù)摹?/br> 聽觀妙這么說,陳子夜也稍微安心了一些,看樣子那晚的不愉快沒有影響戲院的正常合作。 也是,只有小螞蟻會因一片枯葉的凋零而覺得天要塌了。 趕年末最后一天去交選填表。 那晚回來后,陳子夜思考了很久,雖說《牡丹亭》和《荊釵記》的選段她早已爛熟于心,但院子里無人不是這樣,論唱功、嗓音條件,她深知自己談不上是老天爺賞飯吃。 在這個階段,縱然有心想爭取一次女主角,也難以與梅汀和沈時亦她們一較高下。 思索再三,沒下決心,填表沒參考,也沒細(xì)致到某個角色的份兒上,就先下筆在意向欄填下“重要角色”。打算交表格的時候再聽聽師父的專業(yè)意見,到時候再做決定。 臨出門,被正在化妝的觀妙喊停,“子夜,你這個月例假來了嗎?” “……沒,上個月都還沒來?!?/br> “那這回來例假你又得疼死?!庇^妙正往耳朵上戴新拆的珍珠耳環(huán),小小的一顆紫色珍珠,卻格外瑩亮,“那你給我?guī)装{(diào)經(jīng)的藥吧,就你常年喝的那個,沒什么副作用的。” “益母草顆粒?!?/br> “對,你給我拿幾包,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為競選練功練得太勤,我的月例居然晚了一周了還沒來?!?/br> 陳子夜走回桌邊,拉開抽屜,想起平時觀妙在她疼得死去活來說也想體驗一下的表情,“你也有例假失調(diào)的一天啊,八年難得一見,你之前不還說想體驗一下痛經(jīng)的感覺……” “好你個陳子夜,敢幸災(zāi)樂禍了!”觀妙佯裝生氣,空出一只手胡亂捏了捏她的腰,嚇得陳子夜跳開亂躲。 “……好觀妙,我怕癢!” “饒了你,快拿給我?!?/br> 陳子夜又拉開另一邊抽屜,翻了翻,“只剩一包了,沒什么用,一次得喝三包,我等會兒出去買?!?/br> “行,回來給你錢。” “沒關(guān)系?!标愖右箍粗瘖y,安靜地靠在桌邊,看的是鏡子,“jiejie,你真好看?!?/br> 好像晝夜成熟了一些。 范先生擔(dān)心姑娘多的地方容易拉幫結(jié)派,免不了口舌之爭,便從多年前一入園子開始就立了規(guī)矩,戲院多以名字和輩分相互稱呼,不容許喊“jiejie”、“梅汀姐”這樣親疏可辨又阿諛奉承的詞。 陳子夜也好久沒有這樣喊過了,以前只有她想外婆的時候才會趁沒有人偷偷這樣喊。 觀妙心里溫?zé)?,聲音也輕柔了些,伸手替她理了下散在額邊的碎發(fā),“你得多打扮,戴點首飾、化化妝。” “我嫌麻煩?!辈簧吓_不想打扮。 “這可不能怕麻煩?!庇^妙展露自己的側(cè)臉,指著自己的耳環(huán),“好看嗎?是不是看起來很精致?” “嗯?!标愖右雇巴饪?,瞥見有人在樹上掛祈愿紅布條,笑說,“要新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br> “那可不是,貴氣紅氣真養(yǎng)人才對。” 陳子夜沒接話,眼神回到她耳朵那顆好看的小珍珠上,她不懂看成色,但確實好看。 靜了幾秒,觀妙又說:“不過你不打扮也漂亮,丫鬟扮相都掩不住美?!?/br> “沒……”說到扮相,陳子夜想到報名表,提了一嘴,“我這次打算報個多點戲份的角色試試?!?/br> “好呀!你早該唱主角了,娛樂至死的時代,唱得好可沒你長得漂亮值錢。” 真正琢磨怎么唱好戲的人都是科班出身,你看他們?nèi)边@口飯吃嗎? 從小學(xué)理論、舞美、導(dǎo)演、文戲這些課程,哪個不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只有像她們這種搭地方文化政策免費學(xué)昆曲、地方戲的人,才會削尖了腦袋、餓得一陣風(fēng)都吹得倒只為登臺露個臉,還不一定有詞呢。 這些不必言明,陳子夜都明白,但她沒有深聊下去的欲望。 陳子夜沒太多表情,“我先去交表了,晚上跨年,師父定了一桌飯和ktv,說去不去看個人?!?/br> “我才不去,除了每年巴結(jié)師父那幾個人,誰去啊——” 陳子夜見她,“那我先去了?!?/br> “去吧,記得給我買藥啊。” 陳子夜說好,把選填表對著好拿在手上,輕聲關(guān)上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