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魚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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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一點兒不讓吃……” 范先生腹誹,哪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還在長身體? 見姑娘們從食堂陸續(xù)走出來,三三兩兩,陳子夜也在其中。 她低著頭正在看手機地圖,計劃一次性買清同一路段上的所需品。跟其他人方向不同,陳子夜揮揮手喪氣地聳了下肩膀,隨即朝他們所在的正門方向走。 范先生直起腰,說是都給說忘了,怎么能讓梁先生站在院子里聊正事,領著他往自己辦公室方向走,途中又提到晚上幾個投資人的聚會。 梁季禾的眼光投向遠處,陳子夜本想繞開他們走,卻又繞不開,遲疑著想等他們倆離開,卻正好撞上梁季禾的目光。 他沖她笑了下,以示招呼。 范先生訝然地扭過頭,看見是陳子夜,愣愣地站在樹邊,有點委屈的樣子,收斂了平時呵斥人的語氣:“你還不快過來?” “你喊什么?”聲音冰的像夜雪,挾裹著月亮上的一層涼霧。 范先生賠笑,又有點不明所以,“我……我這不是怕她聽不見?!?/br> 第4章、陪席 陳子夜一整個下午都在西城穿梭,取布匹、掛燈籠、買禮品這些搬運整理的笨重活兒交由楊師傅解決,買油彩不急,最要緊的還是趕去城東的秀水苑,先付了一筆定金,把工期定死。 昆曲服飾非同一般,尤其是女主角的,從選料、剪裁、滾邊到盤扣,都得經(jīng)過精確的尺寸度量和體型分析,流程繁難,除此以外,宮廷戲多華麗旖旎的場景,還需在服飾上配以京繡、手繪等工藝,連盤扣和絲線染色都得是手工制定。 貼合人身僅為上品,周身溢彩才是極品。 越矜貴的店受眾越小,反而越難排上,畢竟一件只屬于一人。 陳子夜趕到國賓館時,將近八點,已經(jīng)開席一個多小時了。 她找到靠窗的兩桌師姐,手里還拎著大包小包的道具飾品和蠟燭,悄悄地挨著沈時亦坐下。 “你可算來了——師父已經(jīng)出來喊你好幾回了!” “……秀水苑在東城,實在太遠了,想著公交、出租車都會堵,我就多走了幾步坐的地鐵?!?/br> “別說了,快進包廂,師父喊了幾個師姐進去陪席,也喊了你去,說是看你安分老實,帶你見見世面?!鄙驎r亦湊到耳邊鄙夷地說,“其實就是看你長得漂亮,陪席能讓戲院有面子,也能讓那些大佬們開心……” “我就不進去了吧……” “那可由不得你?!鄙驎r亦沖二樓努了努嘴,“看,我那表舅舅又出來尋你了,可比梅妃等唐明皇都著急?!?/br> 陳子夜沒有拒絕的可能,離開座位前輕嘆了口氣,茫茫然看向空座位上那幾個黑色塑料袋。 “去吧,不用管這些了,我?guī)湍憧粗??!?/br> 陳子夜悶悶點頭,不情不愿地跟范師傅進了包廂。 按時到一起進包廂還好,壓軸到反倒是引人注目。二樓不同于大廳,安靜了許多。 “可算是來了!”范師傅令人進門,順著介紹,“這位是你張沅祈師叔,看著你長大的就不多說了,這位是國內(nèi)知名的文藝片導演——陳馳,《沙洲》、《玫瑰血》都是陳導的作品,拿了太多國際大獎了!” 陳子夜禮貌地笑笑,只說您好,不想喊人。 范師傅笑得合不攏嘴,伸手繼續(xù)往右恭維,“這位是嚴柏楠嚴先生,他白手起家建立了楠木集團,九幾年就叱咤商場了!對傳統(tǒng)文化特別有興趣,也頗有研究,正打算投資幾部跟戲曲有關的電影和綜藝呢?!?/br> 嚴柏楠看著就有些不像斯文人,揚聲擺手,“談不上研究,就是特別愛聽昆曲,什么四郎探母、七仙女都聽,天天聽,就愛聽感情戲!別看我這個人吧,人高馬大的,但其實還特別感性,能給我看哭你們信不信?我就覺得吧,戲文里的男人都不太中用,有錢有勢怎么會感情坎坷?” 范師傅說話時他也沒閑著,吐蝦殼像淬痰一般的力道,沖陳子夜上下三路打探的眼神更是讓人不舒適。 ……而且四郎探母、七仙女又是哪門子的昆曲? 但桌上的人卻樂意附和,“可不是,女人都是慕強的,董永要是皇帝,什么仙女都得下凡!” 雖然陪席在戲院是常有的事,但陳子夜是第一次來。舊戲新演這個項目啟動之前,沒什么商業(yè)飯局,就算有也是正經(jīng)八百跟戲劇行業(yè)有關的,通常也都是喊梅汀、沈時亦這樣的“親女兒”去,偶爾心情好才帶上觀妙。 擔心院里其他師姐妹心理失衡,所以她們極少詳細說。 沒想到是這樣。 “這個meimei怎么不說話?會喝酒嗎?” 嚴柏楠盯著陳子夜許久了,礙于她來得晚坐在最外面,他在主座舉杯,其他人也跟著端起酒杯,連不迎合都算是違背。 “她怕生,平時也不說話。”梅汀和觀妙搶著打圓場,“是,她年紀小,從來沒見過您這樣的大人物,現(xiàn)在這會兒估計還蒙著呢,也不會喝酒,從小就是給我們打雜兒的?!?/br> “你們這可不對啊,都是自家姐妹,怎么能讓meimei打雜兒呢?” 觀妙自罰一杯,忙說:“是,嚴老板說的是,我得多聽聽您的教誨,我這張嘴就是太不會說話了?!?/br> “不打緊,你們會唱就行了,漂亮就行了?!眹腊亻劬κ冀K對著陳子夜,故意放低聲音,“你平時唱什么呀?” 陳子夜如實回:“唱《牡丹亭》里的丫鬟?!?/br> “你還用演丫鬟???”轉頭就對范師傅說,“那我要批評你了,這模樣能是丫鬟?” 范先生哎呦兩聲,“她呀,就一張臉過得去,唱得一般,還有得練呢?!?/br> “唱一個聽聽,也給大伙兒助助興?!?/br> 陳子夜愣怔在座位,臉上還帶著不太明顯的笑意,她沉了口氣壓低嗓音說,“……歡迎您以后來戲院聽,我今天有點感冒,喉嚨還啞著,唱得不好,反而掃了大家的興。” “是不是不好意思?。俊眹腊亻o她臺階下,“沒事兒,你這模樣唱什么都好聽,快唱一個。” “您是對戲曲有興趣的人,我不能拿唱不好的選段糊弄您……” 嚴柏楠面子被拂,動氣顯在臉上,難以自控,“你這就是不給我面子了!是不是得真金白銀砸在你身上才肯給我唱一個啊?這沒紅就先給我端上架子了?” 范師傅見狀,忙給他斟酒,好言相對:“她怎么敢呀!確實是不舒服,昨兒還發(fā)高燒呢!今天才好一點,這不是就想著能跟您吃上飯,再不舒服也趕著來啊!” “你別在這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一個唱戲的給我裝什么清高?!” 聲音大到像是能把人撕裂,看戲的導演藏笑,敬了嚴柏楠一杯酒,勸說:“算了,我們喝酒,人家畢竟還是梁先生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面?!?/br> 陳子夜聞言,幾乎是下意識地顫了一下。 她看向桌上師父、師姐們的臉色,一一看過去,無人開口,甚至沒有人敢跟她對視。 ……這太讓人窒息了。 你傲慢享樂,就容不下旁人掙扎生存? 命運給饋贈的恩典標定價格,但尊嚴和自由之所以無價,不是因為給不起,而是絕不要。 有生之年,永不出售。 “……不好意思,我有點頭暈想吐,大概是感冒有點嚴重?!标愖右蛊届o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捂著嘴像模像樣地往外跑,像是誰敢攔她她就直接吐到她身上一般,猛然用力到幾乎是撞在門上的。 一拉開門—— 梁季禾站在門外。 她眼睛濕潤,還泛在眼眶里,抿緊嘴唇,眼眶和耳朵紅成一個顏色,委屈里更多的是倔強。 ……他怎么在這里。 ……好狼狽。 只怔了幾秒就立即跑開。 — 梁季禾原本確實在席上,但沒待三分鐘就走了。 他一貫敞亮松弛,打扮上也簡潔舒適,黑色毛衣,棕咖色大衣,說自己還有私事,先走一步,這頓算他的,吃喝隨意。沒人敢問,也沒人敢留,一桌子人要么不出聲,要么猛烈出聲——您忙,您忙,我們不打緊。 梁季禾倒也沒有說錯。 他確實有私事,出了包廂,去了高層的私人會客廳。 梁季禾是來跟陳池羽這個表姐夫吃送別飯的,準確來說已經(jīng)是前姐夫。梁陳兩家原本既是鄰居,也算世交,爺爺輩就一起去蘇聯(lián)留過學,回國后又一起投身援西工程,幾十年了利益交纏,小輩兒們自然也關系匪淺。 有些是發(fā)小,有些是夫妻,分分合合,合久必分。 小時候以為各自的人生像《三國演義》,分踞各地,其實是《西游記》,九九八十一難,各有各的難。 這不……青梅竹馬、外人歆羨的一對兒就這么離了…… 還把五歲的女兒丟給了不靠譜的陳池羽。 小朋友很愛黏著梁季禾,老往他腿上爬,鬧著要吃這個那個,梁季禾一一給她點上了。 “這頓你請??!”陳池羽哭喪著個臉,“總不能讓我請,你選的地方,畢竟我被你姐掃地出門了,現(xiàn)在一毛錢沒有?!?/br> 梁季禾好笑,“哪次不是我請?” “應該的啊——你是經(jīng)法雙修的商業(yè)奇才,我只是平平無奇的啃老大帥哥,我能跟你比?” “你要不再喝點兒?!?/br> “這里有什么好喝的?都不知道你怎么會選這么個地方,像極了家里那幾個老頭子的品味,難怪你盡得他們真?zhèn)??!?/br> 梁季禾沒回,懶得跟他斗嘴,拿特意點的小薯條沾了點番茄醬,點在陳池羽女兒的鼻子上,逗她玩。 小女孩從口袋里掏了幾顆水果玻璃糖請他吃。 但是縱然是梁季禾出馬,也沒能讓小朋友消停下來,沒過半小時,就開始喊著要下樓看荷花。 梁季禾索性讓人去找一間臨池的普通包廂,隔著玻璃看花,還有些亮閃的夜燈。 單間方桌,落地竹簾相隔,一眼可以看盡窗外的一池枯荷。服務生周到斟茶,陸續(xù)上菜,菜品精致,光看賣相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時令,蔬果清爽新鮮,截然透著南方夏日的濕和甜。 就在陳子夜那桌隔壁。 清清楚楚聽了一場大戲。 他把小朋友放下,叮囑陳池羽陪她去看花,眼神已經(jīng)跟著人影飄到遠處去了。 臉色陰沉得不常見。 人要走,被陳池羽眼尖發(fā)現(xiàn)點不對勁,連他這種認識了幾十年的發(fā)小都少見他這樣,“著什么急?!?/br> “工作有事?!?/br> “金融危機?”陳池羽打趣,“別說不是,就是真的金融危機,秩序崩潰,你梁季禾眼睛都不會眨一下?!?/br> 梁季禾說:“我走了?!?/br> “我要是你,我剛剛立刻上去英雄救美,搞不好美人一感動就以身相許了,不過這會兒去安慰也也行吧……” 梁季禾笑笑,“我沒你那么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