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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狼為患 第118節(jié)

    現(xiàn)在韃靼老可汗醒來,正忙著跟三王子父慈子孝地窩里斗,等他們斗完了,難保不會揮師南下,不少人憂心忡忡。

    陸清則聽聞消息,立刻坐著馬車,冒著風(fēng)雪去了京郊別院。

    徐恕近來一直待在別院中,照看著史大將軍的病情,他號稱神醫(yī),但不是神,用盡渾身解數(shù),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史大將軍畢竟征戰(zhàn)數(shù)十年,渾身都是傷,身上的問題與尋常病人不太一樣,之前見面,徐恕估計得還是太樂觀了。

    陸清則趕到的時候,正好在別院大門外撞見了寧倦的車駕,抬頭的瞬間,不經(jīng)意撞上了目光。

    寧倦看著他的眼神冷冷沉沉,似有某種冰冷的焰火,只一瞬,便挪開了目光,不似往日里,像只熱烈的小狗,見到他就眼神亮亮地貼過來。

    那日在梅園里,陸清則摔碎他親手雕的冰燈,的確傷到了他的自尊。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朝著寧倦彎腰行了一禮:“見過陛下。”

    寧倦也沒吱聲,越過陸清則,便走向了大門。

    陛下親自來探,林溪攜著唐慶和陳小刀出來迎接,見到這一幕,面面相覷。

    搬到京郊來后,京中發(fā)生的事,便有些遠(yuǎn)了,加之史大將軍愈發(fā)病重,他們每天都揪著心,有一段日子沒打探京中的消息了。

    這邊也沒人嘮嗑,陳小刀隱約聽說陛下和陸清則的關(guān)系似乎不太好了,沒太在意,甚至冷嗤了聲。

    開什么玩笑,陛下從小就黏糊公子,在江右時能為了公子奮不顧身,上哪兒去找關(guān)系這么好的師生并著君臣?

    但見著這一幕,頓時有些惴惴。

    難不成傳言是真的?陛下當(dāng)真要対公子兔死狗烹了?

    他有一腔話想說,不過寧倦還在這兒,好容易見著陛下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了,趕緊一溜煙跑過來,扶著陸清則往里走,小小聲問:“公子,您和陛下這是……”

    陸清則伸指抵唇,輕輕“噓”了聲。

    狼崽子耳朵靈著呢。

    陳小刀只好把話咽下去。

    寧倦的確是聽到了。

    他其實早就看到陸清則的車駕了,故意放慢了一步,等著陸清則過來,在大門口相遇。

    看著陸清則從馬車上走下來的瞬間,他心里火熱脹悶,貪婪地掃視陸清則裸露出來的一點肌膚,恨不得過去將人抱進(jìn)自己懷里,直接帶回宮中,鎖在他的床上,好好懲罰一通這個沒有心的人。

    再多看一眼都會扼制不住情緒,只能匆匆掠過一眼便移開。

    倆人和從前親密無間的距離不同,相隔甚遠(yuǎn),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了史容風(fēng)修養(yǎng)的房間。

    屋內(nèi)彌漫著nongnong的藥味兒,徐恕正照顧在史大將軍的病床前,臉色凝重,史容風(fēng)躺在床上,臉rou眼可見的枯瘦了下去,泛著虛弱蒼白的病氣。

    京郊別院的路不好走,陸清則上次來是小半個月前,彼時史容風(fēng)還能坐起來,雖說不是特別中氣十足,但也能走動,不滿地叨叨陸清則沒給他帶酒。

    這會兒人已經(jīng)半昏迷過去,呼吸都似變得微弱起來。

    陸清則心里揪緊。

    即使早就做好了送走史容風(fēng)的準(zhǔn)備,即使他対死亡的接受程度比常人都要高,但看著原本健朗的大將軍變成這個樣子,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

    寧倦轉(zhuǎn)首問徐?。骸霸趺礃恿耍俊?/br>
    徐恕滿腔復(fù)雜:“大將軍恐怕……熬不到新年了?!?/br>
    室內(nèi)靜了靜,唐慶瞬間就紅了眼眶,腮幫子緊繃著轉(zhuǎn)過頭。

    林溪低著頭,接過徐恕手里的帕子,輕輕給史容風(fēng)擦了擦汗,他是練武之人,向來穩(wěn)當(dāng),手指卻有些發(fā)抖。

    陳小刀喃喃道:“怎么會……”

    在被陸清則撿回去前,他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丐,飯也吃不飽,但喜歡到處找人打聽些新鮮事,是聽著史大將軍的名號長大的。

    在他心里,史大將軍就是無堅不摧的一面墻,永遠(yuǎn)不會倒下。

    但現(xiàn)在,這面守護(hù)了大齊多年的墻,要倒了。

    寧倦隱蔽地掃了眼靜默的陸清則,容色矜冷:“長順,令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協(xié)同徐大夫,全力診治大將軍?!?/br>
    長順應(yīng)了一聲。

    幾人的說話聲卻似驚動了半昏半睡的史大將軍,史容風(fēng)混沌地睜開眼,先看到林溪紅通通的小兔子眼,勉力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老子還沒死呢,哭什么?!?/br>
    唐慶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流,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反駁:“大將軍,忌諱!”

    “我都不忌諱,你們忌諱什么。”史容風(fēng)不太耐煩地嗆回去,扭頭看向?qū)幘耄挚戳搜壅驹诹硪粋?cè)的陸清則,慢慢開口,“方才老臣似乎聽到陛下說話了。”

    寧倦微頷首:“大將軍安心養(yǎng)病,無需擔(dān)心其他?!?/br>
    史容風(fēng)笑了一下:“老臣都到這份上了,也沒什么太多的牽掛,只有兩件事想求陛下?!?/br>
    寧倦:“大將軍請說?!?/br>
    “臣在漠北駐扎多年,夫人與許多兄弟也都埋葬于漠北,請陛下允準(zhǔn),待老臣百年之后,在京城留一衣冠冢,這副殘軀,便帶回漠北下葬。”

    這是在交代后事了。

    寧倦自然應(yīng)允。

    “還有一件事,”史容風(fēng)說話有些費勁,胸膛起伏得厲害,像某種殘破的風(fēng)箱,“老臣與陸太傅一見如故,難得的忘年之交,陸太傅也與犬子交好,臣斗膽,希望屆時能讓陸太傅送一程?!?/br>
    寧倦的臉色這才微微變了變。

    陸清則也怔了一下,沒想到老將軍到這時候,居然還在想辦法幫他。

    周遭陷入靜寂,寧倦望向陸清則的眼神難以捉摸。

    陸清則現(xiàn)在躲著他,會趁著這個機(jī)會逃走嗎?

    不,不會,老師向來仁慈悲憫,若是他逃走了,余下的人免不得會受責(zé)難,他不會忍心的。

    考量了片刻之后,寧倦終于還是點了下頭:“朕允了。”

    見寧倦松了口,史容風(fēng)滿意地點點頭。

    只是說這么幾句話,就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幾乎在下一瞬,他又陷進(jìn)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徐恕擺擺手,毫不在意屋里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語氣不太耐煩:“除了小世子,都出去吧,別打擾大將軍休息了?!?/br>
    陸清則只好跟著其他人一齊出了屋。

    方才在屋里,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史容風(fēng)身上,陸清則還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邊,無視寧倦,現(xiàn)在出來了,身為臣子,就不可避免地要打個招呼,說兩句話。

    兩人対視一眼,陸清則有點說不上的別扭,輕咳了聲:“多謝陛下允準(zhǔn)。”

    寧倦沒搭腔,余光落在陸清則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單薄肩膀上,心里半酸不苦地想,比去歲倒是要瓷實些了。

    畢竟往年到這個時候,陸清則幾乎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再過段時日,那座宮殿就能完工了。

    他也要按捺不住將陸清則藏起來的欲望了。

    看寧倦還是不吭聲,陸清則猜他還在為那盞冰燈的事生悶氣,躑躅片刻,“那盞冰燈”幾個字還是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和寧倦站在圍欄邊,抱著懷里的手爐,望著紛紛揚揚的小雪發(fā)呆。

    寧倦不走,他也不好有其他動作。

    好在寧倦是個高大挺拔的少年了,也不知有意無意的,擋了迎頭的風(fēng),也沒那么冷。

    等呼嘯的風(fēng)雪稍停,寧倦才大步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注意點身子?!?/br>
    別把他好容易調(diào)養(yǎng)好的身子又病壞了。

    那可是他的。

    長順苦著臉回過頭,朝陸清則拜了拜手,又小碎步跟了上去。

    等寧倦的身影消失在眼底了,陳小刀才敢哆哆嗦嗦地靠過來,滿眼困惑:“公子,您和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見瞞不過了,陸清則只好坦白了一半:“與陛下生了些小矛盾,不打緊?!?/br>
    “什么不打緊啊!”

    陳小刀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了,陸清則把他安排到史大將軍身邊,不止是為了讓他陪著大將軍和林溪的。

    但相比憤怒,他更多的是震驚:“陛下難不成當(dāng)真相信了那些言官的話,公子你是什么樣的人,陛下還不清楚嗎!陛下難不成當(dāng)真要鳥盡弓藏,殺、殺了你嗎?!”

    鳥不鳥盡的不一定,但弓藏是很有可能了。

    陸清則無奈道:“小點聲,小心吵醒了大將軍?!?/br>
    陳小刀忿忿地閉上嘴,嘟囔:“我就是太驚訝了?!?/br>
    “放心,真的沒事,你只要好好待在林溪身邊便好,”陸清則摸摸他的腦袋,“信我,嗯?”

    陳小刀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沒吭聲,聽話地應(yīng)了聲。

    公子做事向來妥當(dāng),讓他在這里待著,肯定也有道理,他不能給公子拖后腿。

    看陳小刀應(yīng)聲了,陸清則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吏部那頭還有事等著?!?/br>
    陳小刀不舍地嗯了聲。

    因著史大將軍病危,陸清則幾乎每日忙完了,都會去別院一趟,偶爾趕上老將軍醒著,還能說上兩句話。

    他如約帶了壇酒給史容風(fēng),是前年和寧倦一起埋在院子里釀的梅花酒,現(xiàn)在正好挖出來,贈與友人喝。

    史容風(fēng)病歪歪地躺了好些日子,見到有酒喝了,霎時容光煥發(fā),可惜他現(xiàn)在連拿起酒壇子的力氣也沒了,高興地吩咐唐慶:“拿碗來?!?/br>
    徐恕已經(jīng)吩咐過了,最后這段時日,緊著大將軍高興來,想喝酒就喝酒,唐慶哽咽著應(yīng)了聲,去拿了碗,梅花酒倒入碗里,清澈澄亮,清香撲鼻。

    史容風(fēng)顫巍巍地捧著碗,睨了眼陸清則:“都這時候,還不樂意跟我喝一杯?”

    “怎會。”

    陸清則一笑,也拿了個碗,倒了碗酒,和史容風(fēng)一碰碗,仰頭一飲而盡。

    史容風(fēng)哈哈大笑:“這不是挺能喝的嗎,還跟我……咳咳,跟我說不會喝?!?/br>
    說完,也將碗中的梅花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香是香,但沒有漠北的烈,我在遼東喝過一種酒,叫燒刀子,喝下去當(dāng)真如火燎燒,至今難忘?!?/br>
    唐慶原本対史容風(fēng)喝酒還有些不滿,聽著這些話,又安靜下來。

    那時候史大將軍喝完就醉了,嘟囔著要去找夫人,騎上馬就跑了,等他們著急忙慌地找過去時,大將軍正坐在夫人的墓前,哭得像個犯錯的小孩,保證一定會找回小世子。

    好在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途中,終究是找回來了。

    史容風(fēng)今日的精力旺盛了許多,又扯著唐慶和林溪,各碰了一碗,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去睡下。

    陸清則扶著額頭,已經(jīng)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