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42節(jié)
“那個人?!壁w嵐說,“他不是最近才瘋的?!?/br> 趙嵐住過很久的醫(yī)院,療養(yǎng)過很久,在任塵白帶著駱橙約見龔老師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懷疑那個人有些不正常。 所以趙嵐也主動揭開自己的創(chuàng)口,去提醒對方,記憶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但一個去尋找真相的人,注定不會有辦法理解自己編織謊言、來拼命掩蓋真相的人。 就像這次趙嵐陪同龔老師去,在特殊管理的病區(qū)看到任塵白。 荀院長沒有刻意隱瞞消息,也沒有禁止人來探望,任塵白知道了駱枳還活著——應當是任家人告訴他的。 任塵白表現(xiàn)的非常正常。 正常到就像是個沒有病的人,還像在咖啡廳里一樣,彬彬有禮地和他們問好。 就連新來的護工,也會誤以為他沒病——如果不去看那張仔細蓋著被子的空病床的話。 任塵白沒和他們說幾句話,就抱歉地說小枳要吃藥了,回到那張空病床前。 他做的那些事,就好像是那里真有個人。 大概還是個很冷漠抗拒、完全不配合治療的病人。要任塵白輕聲慢語地哄上很久才愿意吃一口藥,然后就又不再有反應。 所以任塵白也只好把藥放下,他完全不因為這件事生氣,也不因為這個就不耐煩,只是坐在病床邊的地上。 他對著空病床,低聲一樣一樣道歉,數(shù)自己犯過的罪。 ……這是他能接受的極限了。 送她們走的時候,荀院長對她們說,任塵白沒辦法想象其他的可能。 任塵白沒有辦法想象,被他那樣對待過的駱枳,是怎么還能咬著牙和血吞,拼命一刀一刀剜凈舊瘡痼疾,頭也不回地闖去新的人生。 不論誰這樣對他來說,任塵白都只認為這是他們來騙他的假象。 因為換了他自己,叫他來一百次一千次,也絕對不可能撐得過去。 …… 龔老師其實也沒有想到。 她知道那個孩子一定不會讓霜梅失望,但也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快到連她自己也還沒準備好。 大概人本身就是種會去想如果的動物。龔寒柔在拍攝后面那幾期的紀錄片時,也曾經(jīng)在某次深夜收工時,忍不住問過趙嵐。 如果她當初沒有固執(zhí)地恪守紀錄片拍攝的不干涉準則,沒有一味地相信任塵白、沒有因為友人的過世而回避這個題材這么久,是不是一切就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 這大概是每個紀錄片導演都會遇到的問題,不會有答案,她也并不是想要趙嵐給出答案。 只是她覺得后悔,這種后悔不屬于任何身份和職業(yè),只是因為或許有可能——哪怕在任何一個地方出現(xiàn)變動。 哪怕有任何一點不同,或許有可能,他們能從漆黑的冷水里抱出那個孩子。 …… 趙嵐被消息的提示音忽然扯回心神。 她看到明熾發(fā)來的消息,就立刻緊張起來,不停握先生的手:“來了,他們來了,就在樓下?!?/br> “我去接?!毕壬鹕?,“車牌號是多少?” 趙嵐按了幾下屏幕,把消息轉(zhuǎn)發(fā)給他,又立刻點了一大桌子廣式早茶,特地囑咐了不要蛋清制品。 這些茶點就要趁熱吃,如果叫得早了口味就不會那么好,現(xiàn)在點是最合適的。 剛才還憂心忡忡、東想西想的人,這一會兒已經(jīng)顯然滿心期待,興沖沖忙碌起來。 先生站在旁邊,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照著消息給的地址快步下去接人。 趙嵐一口氣點完了單。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餐位旁,準備再好好整理一下衣領跟袖口,不讓弟弟看到手上和頸間的那些疤痕。 趙嵐從包里取出小鏡子,看到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人時,視線卻忽然凝了凝。 ……有人正朝她走過來。 對方顯然是等先生離開才來找她的,她之前就覺得這人的身影稍微有些眼熟,但也沒多放在心上。 一個完全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趙嵐心頭沉了沉。 她放下鏡子,握住身旁的手機,直接叫出來人的身份:“駱先生。” 駱鈞腳步一頓,停在桌前。 雖然一直都很清楚這個人的存在,但趙嵐其實沒怎么見過駱鈞。 所以即使對方不知在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了她、一路跟著她過來,趙嵐也沒能立刻察覺——她上次見到這個人,其實是在任塵白的病房。 她們已經(jīng)要走的時候,趙嵐看到駱鈞去探望任塵白。 ……說是探望任塵白,用更確切也更詭異的說法,其實是去探望“駱枳”。 荀院長告訴她們,駱鈞是清醒的,他只不過是在來見任塵白的時候,心照不宣地默認了對方的這場可笑的幻覺。 駱鈞的照料甚至比任塵白更細心,更周全,更不眠不休。沒人知道他這么干有什么意義——因為本來也不可能有任何意義。 駱鈞停在桌前不動。 趙嵐不清楚他以前是什么樣,但眼前的這位駱家長子過得只怕不盡如人意。他眼下的青黑格外重,神色麻木萎靡,人也完全頹唐,顯然已經(jīng)在這場動蕩里徹徹底底地垮下去。 看得出駱鈞今天已經(jīng)盡全力顯得稍微體面,但這種所謂的體面也不過是靠衣服勉強撐起來,其實里面早已經(jīng)枯朽得不成樣子。 “趙小姐,無意冒犯?!瘪樷x艱難開口,嗓音有些沙啞,“我聽說……” 趙嵐問他:“是誰告訴你的?” 駱鈞閉上嘴。 趙嵐已經(jīng)給先生發(fā)了消息,讓先生先帶火苗去逛一逛,不急著上來。 她是為內(nèi)容審核的事和明熾見面,劇組里一定有人知道,駱鈞能輾轉(zhuǎn)托人打聽出來也不奇怪。 …… 只是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人究竟在干什么。 “駱先生,你在照顧誰?”趙嵐問,“你在找誰?” 駱鈞的瞳孔縮了縮,臉色隱隱蒼白。 趙嵐完全不想和他多說任何話,但駱先生的腦子還算不錯,有些話即使不說,他也能想得明白。 他在照顧十歲的駱熾。 在找十歲的、從噩夢里傷痕累累逃出來的,想要回家的弟弟。 趙嵐作為當事者接受訪談的時候,在紀錄片里提起過這件事,駱鈞把紀錄片的每一幀都翻來覆去看過。 駱橙不想讓他看,說會做噩夢,鬧過幾次。 但如果駱橙還想靠他打零工維持生活,就只能忍受這一點,因為他不是駱橙那個永遠都會保護她的二哥。 如果駱橙不想忍受他,就自己想明白,自己去活。 駱鈞記得紀錄片里的情形,這一段,劇組找來的小演員也復現(xiàn)過了。 那個小演員選的很好,身形、聲音都很像,有時候他會恍惚以為看到了駱熾。 “我家還有哥哥。” 畫面里的男孩蹲在草垛旁邊,跟jiejie幼稚地攀比:“哥哥在國外,但是聽說了這件事,也會擔心我?!?/br> jiejie就沒有哥哥,羨慕地盯著他:“這么好!” “你哥哥一定恨死那群壞人了?!眏iejie拉著他的手,“等你回家,他一定最心疼你,到哪去都保護你,親自照顧你陪你養(yǎng)傷。” jiejie說:“你哥哥一定替你把壞人都揍扁?!?/br> 男孩蒼白的臉上泛起點血色,抿著嘴笑,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補充:“也不用?!?/br> “也不用?!蹦泻⒄f,“能領著我回家就好了?!?/br> 男孩仰著頭,舉起手比劃:“我哥應該有這么高。” 他挺起肩膀閉上眼睛,像是真的已經(jīng)見到了哥哥:“我把手抬起來,他不用彎腰,只要動一動手,就能領著我回家?!?/br> …… 駱鈞的手臂忽然痙攣了下,勉強回神。 “我只想見見他?!瘪樷x啞聲說,“趙小姐,我知道沒辦法……”他頓了下,才艱澀地把那些話說出來,“太晚了,錯了就回不去。我只是,他是我弟弟——” “他不是,駱先生。” 趙嵐說:“我今天要見我家的弟弟,我爸媽和meimei讓我?guī)丶?,如果他愿意,今年一起過年、一起吃團圓飯的?!?/br> 駱鈞滯在原地。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艱難地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趙嵐說的沒有問題。 這是他要的結果。 這是他們家要的結果。 沒有人領駱枳回家。 他們反反復復問駱枳,為什么要攪得全家不得安寧,為什么要回家。 年夜飯、團圓飯? 駱鈞努力去回想,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駱枳在的任何一頓年夜飯,畢竟那是只該有喜慶的時候。 “我不會讓你見他,也絕對不會告訴你他在哪?!?/br> 趙嵐告訴他:“駱先生,我要保護我弟弟?!?/br> 趙嵐說不出任何過分的話,她被家人細致入微地照顧和保護了十三年,沒見過這樣的人。 趙嵐最后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向外走。 駱鈞慌亂地追上去,他有些踉蹌,想要追上趙嵐,伸手去扯對方:“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