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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是何性子,心里不認(rèn)同的人,嘴上便一句也不會夸,于是幾番冷場后,蘇洵終于耐不住,言語頗含諷刺道:“老夫聞王牧判先前于揚(yáng)州任職時,不經(jīng)梳洗便赴公門,韓相公好意相勸,王牧判卻依舊我行我素,不改分毫,不知王牧判讀的書中,可也有斯文二字?” 王安石聞言冷笑:“安石聽聞,彼游公卿之門、求公卿之禮者,皆戰(zhàn)國jian民。” 蘇洵臉色頓青,知他譏嘲自己科考未中,四處拿著文章奔走求官之事,即便看在歐陽修的面子上,這火也再壓不住了。 歐陽芾用食方罷,經(jīng)過后院時,恰見二人不歡而散,王安石拂袖離席的場面。薛氏忙追上去,然王安石步履迅疾,顯是無意停下,于是薛氏瞅著歐陽芾道:“二娘快去勸勸王先生,莫讓王先生走了!” 歐陽芾一趟從后院追至前門,終在門口趕上王安石:“介甫先生,介甫先生!” 聽見她的喚聲,王安石停下步子,歐陽芾喘著氣站定在他面前:“介甫先生別生氣了,先生這樣一走,叔父也會很為難的?!?/br> 她搬出歐陽修來,王安石便不能無所顧忌了,于是他佇立不語。 “先生吃飽了嗎?”歐陽芾拿出主人家親切款待的語氣。 “你不必勸,我不會再回去。”王安石生冷道。 “那便是沒吃飽了,”歐陽芾笑,了解他拗硬脾性,“后廚里還有些熱食,我去挑些給先生端來?讓先生沒吃好便離開,叔父定要罵我不懂禮數(shù)了?!?/br> 她三句不離歐陽修,兩句再加賣慘,叫王安石拒也拒不得,只能由她去了。 歐陽芾端來食物,放在前廳里,說著:“介甫老師不愛喝酒,我便未帶酒來?!?/br> 王安石此時怒氣已消大半,見她如此用心,道:“不必勞煩......” “不勞煩,先生還需什么直說便是,我再去取?!?/br> 歐陽芾身負(fù)嬸嬸交代的重任,還琢磨著一會兒怎么把他勸回去,王安石既未走成,定也知曉她的用意,只此刻余氣未消,斷不可能立即回去。 “先生今日過來,我還想著請先生幫我個忙呢?!?/br> “什么忙?” “就是我近日新作的一幅畫,不知題什么字好,想請先生替我題上兩句?!?/br> 王安石默了默,道:“我看看。” 歐陽芾暗笑,乖乖去拿畫來,是幅青山綠水圖,畫風(fēng)是她慣有的清新靈秀,其間增了分寫意,故乍觀之下頗具文人風(fēng)骨。 她的技藝又進(jìn)步了,王安石口中未言,然心下了然。 思索片刻,提筆正欲題字,忽聞一道輕揚(yáng)嗓音由遠(yuǎn)及近:“原來兩位在此,令我一番好找?!?/br> 歐陽芾回頭:“蘇先生?!?/br> 蘇軾踏步進(jìn)門,向她頷首示意,而后目光落在王安石身上,面上笑容斂去,作揖道:“王牧判,適才家父出言得罪,還望見諒?!?/br> 王安石收了筆,道:“你是來為父道歉,還是來替父說情?” 按年歲,蘇洵是王安石的長輩,王安石又年長蘇軾,故王安石在蘇軾面前并不客氣,而蘇軾卻需敬他三分。 蘇軾臉色微差,道:“依軾所見,方才家父與牧判言語皆有失當(dāng)之處,非家父一人之過,軾為晚輩,不敢言替父道歉,更不敢言說情,只望先生念在歐陽公之面,莫與家父爭意氣?!?/br> “王某一介狂生,不識斯文,何稱得上與令尊爭意氣,足下新登仕途,當(dāng)與朝中貴胄結(jié)交,王某非富非貴,不值令足下示好?!?/br> “王牧判——”蘇軾是好脾氣,也禁不住被這般譏辱,眼見著來勸和的快變成來吵架的,歐陽芾猛咳數(shù)聲,打斷兩人糾纏。 “介甫先生還未予我詩句呢,只顧著理睬蘇先生。”歐陽芾可憐道。 王安石于是向她看來,蘇軾也被她拉回注意,瞧了眼擱在桌上的畫,眸里忽地亮起:“此畫作得漂亮,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這只手?!睔W陽芾舉起右爪。 蘇軾訝道:“竟為歐陽姑娘所作?” “不像么?” “像,自然像,”蘇軾笑道,“歐陽姑娘好才情。” “我在請介甫先生幫我題詩,蘇先生愿意也幫我寫兩句嗎?”歐陽芾趁機(jī)道。 蘇軾本意來與王安石講和,然話不投機(jī),若非歐陽芾插話進(jìn)來,怕是無法繼續(xù)再待下去,于是他干脆應(yīng)道:“有何不可。” 歐陽芾又去拿了張畫,兩人各題一張,題罷互相朝對方的詩句視去,皆是暗嘆。 蘇軾微微一愣,心道:此人不可小覷。 王安石不動聲色,心道:此子有幾分功夫。 遂不由各自多看了對方一眼,語意也緩和下來?!巴跄僚械脑婁侁惥桑蓛粲辛?,軾甘拜下風(fēng)?!碧K軾謙遜道。 “你既有才,歐陽公又對你青眼,不必客套?!蓖醢彩噪m冷淡,然亦能聽出肯定意。 歐陽芾瞅瞅這個,瞅瞅那個,覺得時機(jī)差不多了,便提議道:“我們回宴上去罷,介甫先生也回去罷,叔父和嬸嬸定然在念叨我怎還未將先生帶回?!?/br> 蘇軾性情疏曠,既作完詩,方才的不愉快也很快拋諸腦后,遂道:“牧判便一同回去吧。” 王安石沉默不言,歐陽芾瞧著他神情正欲再接再厲,忽見蘇轍自廳外步入,道:“哥哥。”又朝王安石作一揖,不知說給誰聽:“爹方才已經(jīng)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