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朝自己臉上摸了下，笑道：“姑娘為何如此看我？”

    “啊......”歐陽芾嘆道,“大概是迷妹的目光。”

    聽她此語，曾鞏忙先一步朝愣神的蘇軾道：“咳，她之意是，未料在此遇見三位,故仍有些不知所措。”

    蘇軾更笑了：“何以不知所措？”

    歐陽芾搖頭：“你不懂?！?/br>
    身旁蘇轍與章惇瞧著歐陽芾的神情，一個垂首暗笑,另一個雖也在笑,卻帶著幾分探究，歐陽芾似有所覺，朝章惇看來：“章先生果真不愿接受敕誥么？其實先生考得不差,只稍落族侄之后，并不意味著往后仕途便一直落后?！?/br>
    “姑娘好意,章惇心領(lǐng)了,然惇心意已決,他年再來就試也未遲?！?/br>
    歐陽芾見他言辭不容回轉(zhuǎn)，只好作罷,又道：“那先生還來見叔父么？”

    章惇猶豫。歷來新科進(jìn)士上門拜謁主考官乃為慣例,然他既不受敕,便也算不得真正的進(jìn)士。

    “先生和蘇先生一起來罷。”歐陽芾勸道。

    “是啊，縱不入仕，子厚也可與我們一同去拜謁歐陽公?！碧K軾蘇轍也勸。

    “也好?！闭聬K應(yīng)下來。

    席罷，歐陽芾悄悄對曾鞏道：“子固哥哥要同兩位蘇先生交好哦?！?/br>
    曾鞏疑惑：“為何？”

    “因為他們有大才?！睔W陽芾言之鑿鑿，尤其是年長的那個。

    曾鞏失笑：“我還未說呢，方才你直直盯著人家，叫人家弟弟見了都偷笑，這可非大家閨秀的作風(fēng)?！?/br>
    “有嗎？”歐陽芾回想，“那我下回收斂些，我偷偷看。”

    “兩位蘇先生皆是已成家之人，阿念不會是看上......”曾鞏不由提醒。

    “沒有，”歐陽芾否認(rèn)道，“我對兩位蘇先生只欣賞，不愛慕，只遠(yuǎn)觀，不褻玩?！?/br>
    曾鞏放下心來，卻忍不住笑道：“你啊，叫老師聽見這話又要訓(xùn)你。”

    “叔父才不會訓(xùn)我，只會瞪我一眼，嬸嬸才會訓(xùn)我?！?/br>
    春闈過后，歐陽修連收到許多封信函，皆為新科進(jìn)士答謝主考官之作，其中唯獨一篇令他印象深刻，還拿與梅堯臣共賞，道：“老夫當(dāng)避此人，放出一頭地也！”

    此文作者自然是蘇軾，過了幾日，蘇軾、蘇轍兩兄弟前來拜見時，歐陽修還在與他談?wù)撐恼轮械膬?nèi)容。

    “子瞻提到當(dāng)下怪僻文風(fēng)，是沿襲自皇甫湜而非韓愈，老夫甚為贊同。”歐陽修坐在正廳中，蘇軾與蘇轍分坐對面兩側(cè)，歐陽芾端著茶水走進(jìn)來時，正聽見她叔父親切地叫著蘇軾的字。

    才半盞茶的功夫，都叫上“子瞻”了，看來是真愛，歐陽芾內(nèi)心暗道。

    蘇軾道：“不錯，學(xué)生以為去浮巧而求樸實，才是韓先生原意推崇的文風(fēng)，然其弟子過于追求古奧，以至晦澀難懂，文不成文，連帶著本朝士子皆多養(yǎng)成此類文風(fēng)，全因矯枉過正緣故?！?/br>
    歐陽芾將茶盞遞予蘇轍，后者認(rèn)出她來，向她道謝。

    “章先生未來么？”歐陽芾問。

    “他啊，又改了主意，說是過兩日再獨自前來拜會?！碧K轍道。

    聞二人對話，歐陽修道：“怎么，你們此前認(rèn)識？”

    “我們曾在白礬樓與歐陽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蘇轍解釋道，遂將那日情形與歐陽修簡單述來。

    歐陽修不知自家侄女那些小心思，聞過也就罷了，繼續(xù)掛念著蘇軾的事。

    “你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中，提及皋陶與堯帝三殺三赦之例，老夫自問讀書萬卷，卻從未在哪本書中見過該典故，不知是出自何處？”

    蘇軾還未回答，歐陽芾卻在一邊先笑了。

    “姑娘為何發(fā)笑？”蘇軾覺得有趣，不禁出口問道。

    “先生猜我為何笑。”歐陽芾反道。她腦子里那點歷史知識早忘了干凈，卻在此刻瞬時憶起這則逸事。

    “我猜，姑娘定然知曉此典故出處。”蘇軾笑意吟吟，全無即將被人戳破的恐慌。

    歐陽修奇道：“你知曉？”

    “對呀，叔父您瞧，您平日還說我不讀書，連我也知此典故，您卻不知?！睔W陽芾故意道。

    見歐陽修更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歐陽芾道：“叔父應(yīng)當(dāng)相信自己，您也不曾看過的書，蘇先生怎會看過，我又怎會看過——這故事只可能是蘇先生自己編的?！?/br>
    蘇軾仰首而笑，歐陽修愕然。

    蘇軾言，料得堯帝碰上此事，定也如此做法，因此他是想當(dāng)然耳。歐陽修聽了不但不責(zé)備，還擊節(jié)贊其善用書，待蘇軾走后仍在家眷面前一頓夸他。

    歐陽芾算是看明白了，杜撰這回事全靠自身才華，文章做得好就叫“善用書”，做得不好就叫“胡編亂造”。

    金榜題名后，進(jìn)士們照例要拜望朝中元老，眾大臣欲交新貴，也相繼邀請自己相中的進(jìn)士至家賞宴，結(jié)成更為深厚的關(guān)系，而諸進(jìn)士間因有著同年之誼，亦多結(jié)交相識，為將來仕途鋪路，曾鞏兄弟四人在歐陽修的介紹和歐陽芾的大力鼓動下，與蘇軾兄弟一時來往甚頻。

    歐陽修還有意介紹蘇洵父子三人與王安石交好，然這番心意抵不住蘇洵和王安石各自看不上眼，而王安石又非一般固執(zhí)的性子，終究作罷。

    那是一日在歐陽宅的家宴上，歐陽修請來了王安石、劉敞等朝中享有文名之士，同時邀來三蘇，眾客知歐陽公之心，也確有意增進(jìn)彼此了解，于是互相間一番攀談吹捧在所難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