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既走，再勸王安石回去也無多大意義，兩人之間的銜怨也便暫且擱下。然蘇軾與王安石打過交道，知曉他才學(xué)深厚，故原本在蘇洵影響下建立的對其印象也稍有改觀。

    “哥哥方才不是去茅房么，怎同王牧判在一塊？”歸家路上，蘇轍問道。

    “順道碰上，便聊了兩句?！碧K軾輕笑。

    “哥哥與他能聊到一塊？”

    “為何不能，王牧判性子雖傲，但我見也不似爹說的那般刻薄不通事理，他的文章我也看過，確是好文章，且有正氣，心思不正者是寫不出這樣文章的?！?/br>
    “哥哥是拿誰都當(dāng)好人，卻不知何時(shí)該警惕?！碧K轍感嘆。

    送走蘇軾兄弟二人，歐陽芾仍捧著畫愛不釋手，只覺她不起眼的作品頓時(shí)價(jià)值萬金——這可是被蘇軾題過詩的畫呀，她要裱起來。

    王安石視她表情，道：“便如此歡喜？”

    “沒有沒有，”見他神色不佳，歐陽芾忙道，“介甫老師的詩我更喜歡，蘇先生那不是湊數(shù)的么，呵呵，呵呵?！?/br>
    偏頭不去看她假笑，又聽她道：“適才蘇明允先生說的韓相公那件事是怎么回事呀？介甫老師？介甫老師！介甫先生——”

    王安石已徑直走遠(yuǎn)，留歐陽芾在后喊道。

    這下是她自己把人給氣跑了，歐陽芾摸摸鼻子，自顧自笑了，又忍不住重新喜滋滋觀起字畫來。

    第28章

    章惇前來拜謁時(shí),歐陽修果然再三勸他，然其心意已決，縱歐陽修也無法改其心志。由此見得此人性格之強(qiáng),心志之堅(jiān)，且就某方面言是個(gè)我行我素之輩。

    “歐陽姑娘請留步?！彼涂蜁r(shí)，章惇于門前喚住歐陽芾。

    歐陽芾道：“章先生有何事？”

    “章惇冒昧，請問姑娘一句，姑娘是否有意子瞻？”章惇道。

    “自然沒有，”歐陽芾驚道,“我對蘇先生唯有尊敬?！?/br>
    章惇視著她，眼神未明，道：“兩年后，我會再來京師?！?/br>
    歐陽芾稍怔,忽地明了，微微一笑道：“兩年后,我或許不在京師了。”

    另一方,王安石原無意與蘇家三父子相交，然磨不過曾鞏與歐陽芾輪番在耳旁念叨，說蘇軾、蘇轍二人多么青年才俊,“介甫老師會喜歡他們的?！贝藶闅W陽芾的話。

    曾鞏就說得更多了：“我與子瞻賢弟共處這些日，發(fā)覺他不但文采卓絕,其人亦平易瀟灑,真誠率直,是位難得的性情中人，弟弟子由比他沉穩(wěn)些,然二人身上皆懷君子之風(fēng),介甫若因蘇老先生之故而拒與他二人往來,著實(shí)可惜了。”

    “子固言中的君子，便是白日縱酒yin|樂，狎妓佐酒之徒？”王安石不以為意，駁道。

    他批評的是蘇家兩兄弟這一月來在外的行為作風(fēng)，因歐陽修著力贊揚(yáng)，蘇軾于汴京城內(nèi)聲名鵲起，士子多欲與其相識，而他又性情天真，來者不拒，故常受邀赴各處宴席，席間眾客請來歌妓彈唱，叫他填詞，他便也填了，甚至白日走在道上被路旁賣炊餅的大娘攔下，非要他嘗嘗自家炊餅，嘗罷央他給寫兩句詞夸一夸，不知蘇軾當(dāng)時(shí)試圖拒絕沒有，總之最后是寫給對方了。

    正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汴京花。若非已然娶妻，恐上門說親者還要將門擠破。

    “他二人與介甫確是兩種性子，介甫看不慣也在情理之中，”曾鞏隨和笑道，“然子瞻賢弟文章詩歌皆為一流，此介甫總不能辯駁罷?！?/br>
    王安石不言。

    “這月二十，裴兄與穆家娘子的婚宴，介甫可決定去否？”曾鞏問。

    裴兄指的是裴如觀，也正是與穆知瑾定親之人，今年有幸得中進(jìn)士，雖非名列前茅，然于普通士子而言已為家族添光了。

    兩家定在四月二十舉行婚禮，請了歐陽芾一家、曾鞏一家還有不少同年，也為王安石送來了請?zhí)?，只不過他還未作決定。

    “屆時(shí)子瞻、子由也會前往，介甫可借此機(jī)會與他二人言好，此非我的心意，卻是阿念的心意。”

    “她？”

    “是啊，阿念言‘介甫先生與蘇先生皆是極好的人，當(dāng)然要交朋友’，也不知她這些怪念頭都是從何而來?！痹柦蛔⌒?。

    王安石思量頃刻，道：“我會去的?！?/br>
    四月二十，裴家門前鑼鼓喧天，廳堂內(nèi)賓客滿座。新婦下轎，潑撒谷豆，小兒輩們爭相撿拾，待新郎新婦入了新房，講拜完畢，新郎自出新房，向廳堂親客參謝。

    歐陽芾伸長脖子望那新郎，被薛氏按?。骸白?，瞧什么呢?！?/br>
    “瞧知瑾的夫婿長得好不好看?！睔W陽芾也不害臊。

    “若是想看，以后自己找個(gè)模樣俊的，擱在家里天天看?！?/br>
    歐陽芾裝作聽不懂暗示，低頭扒飯：“好香。”薛氏恨其不爭地?fù)u頭。

    散席后，蘇軾兄弟與章惇走在一道，曾鞏與王安石走在一道，歐陽芾隨薛氏跟在后面，眼見著面前五人同框而行，歐陽芾只覺心神舒暢，賞心悅目。

    “王牧判可還因家父之事生氣？”蘇轍沒能勸住自家兄長，還是讓他湊上去攀談了。

    王安石道：“你欲說甚么？”

    蘇軾道：“其實(shí)我讀過牧判的淮南雜說，只覺與牧判見解相合之處甚多，毋論科場取士，抑或朝中積弊，牧判之言常常切中肯綮，令軾深佩，軾以為，與牧判不該是敵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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