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看向傅嬌，怕她心里難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別怕，我和你阿爺一定會為你討個公道?！?/br>
    “不用了，祖母?！备祴扇嗔巳嗝夹模瑒耜愂险f：“您也說過劉家是忠厚之家，做出此等背信棄義的事情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咱們?nèi)羰菫殡y人家，和太子殿下又有何區(qū)別？”

    作者有話說：

    可惡的母子倆！可惡?。。。?/br>
    第15章

    劉父帶著劉書懷上門退婚，面對恩師，父子倆抬不起頭來，垂著頭聲痛訴了一番府上遇事的事情。

    昨天夜里一般匪人敲開劉家大門，長驅(qū)直入到宅子里，威逼利誘不許他們同傅家定親。起初劉懷書不知道他們是何人，年輕的郎君不知人心險惡，憤怒于天子腳下竟有如此蠻橫不講理之人，大著膽子同他們理論。

    豈知那群人毫無懼色，甚至給了他一頓窩心腳，踹斷了他的肋骨。

    這群人一通威脅之后揚長而去。

    劉書懷氣得喊著要報官，劉父將人攔了下來。

    膽敢在京城如此橫行霸道毫不遮掩，饒是劉父這般政治不敏銳之人，也大致猜出這幫人的來歷。他拉著兒子，兀的哭了：“算了，算了?！?/br>
    父子倆不住致歉，那劉懷書自詡君子，此番出爾反爾，自個兒覺得將讀書人的風(fēng)骨和體面都踩到了腳下，羞愧得抬不起頭。

    傅正和再有怨言又如何說得出口。

    他們又有什么錯呢？

    嬌嬌是殿下看上的人，娶她或許一家老小都得賠進去，他也沒辦法昧著良心逼人娶她。

    倒是他們無緣無故受此驚嚇，經(jīng)此一事或許吃罪了太子殿下，往后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該不好意思的是他才對。

    傅正和安慰了父子倆半晌，讓人從庫里挑了些進補之物，好說歹說塞到他們手里，才將他們送出了門。

    他們走后，傅正和坐在空蕩蕩的正堂，他心里忽然也無措起來，為官幾十載，富貴登頂榮耀至極又有什么用？

    總有人比你更富貴，更榮耀。

    權(quán)勢壓下來令人喘不過氣。

    他們尚且如此，底層百姓還不知如何。

    他靜靜地看了會子雪，忽聽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轉(zhuǎn)頭去看，傅嬌不知何時披了斗篷走了出來。

    “阿爺，正堂沒有地火龍，您在這兒坐著仔細著涼，我扶您進去吧?！备祴勺叩剿磉?，扶著他往內(nèi)堂走去。

    “嬌嬌，你和書懷的事情……”傅正和緩慢地走著，起了個話頭，又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鼓起勇氣說下去：“就此算了吧?！?/br>
    傅嬌點了點頭，細聲細語道：“我都聽阿爺?shù)摹！?/br>
    傅正和心神微松，怕她亂想，握了握她的手，解釋說：“你別怪劉家背信棄義，禁中去了人，拿劉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脅，他們甚至踹斷了書懷一根肋骨，那孩子今天還哭著求你寬宥他?！?/br>
    傅嬌眼睛微微眨了眨：“我明白的，我不怪他。說到底人家因為我才招來此禍，我心里也挺過意不去的?！?/br>
    她因為一個夢都害怕得要逃離，更何況劉書懷面對的一群兇神惡煞闖進宅子里的匪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兇行，她聽說他甚至鼓起勇氣和那群人爭辯理論了一番，比她勇敢多了，她又有什么資格寬宥他。

    分明是因為她招惹了李洵，才招來此番禍事。

    “你別擔(dān)心。”傅正和停頓了下，滿臉擔(dān)憂地朝傅嬌臉上看過去：“我和你祖母另為你尋個可心的人家，保管比起劉家只好不差。”

    傅嬌搖頭說不用，看向傅正和緩緩道：“皇后娘娘出手了，找別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找門第高的，我倒不如嫁太子；找門第不高的，能不能免過一通威逼恐嚇還是兩說，就算是叫咱們鉆了空子嫁過去，日后能不能護得住我還是兩說?！?/br>
    傅正和如何不明白，早在離京失敗的時候，他就明白這事兒怕是不簡單，找到劉家議親已是無可奈何之舉。

    今天劉家來退親，他心里就有數(shù)了，現(xiàn)在再做什么都是無謂掙扎。

    要么掙扎，要么任人擺布。

    他不忍傅嬌就此嫁入東宮，哪怕明知是無用之功，還是想去拼一拼。

    或許有轉(zhuǎn)機呢？

    “再試試吧?！备嫡蛧@氣道。

    傅嬌搖頭，祖父母年紀大了，她不忍他們再為自己的事情奔走cao勞，明知是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再跑多少次也無用：“根兒出在禁中，再議多少家都沒用，不過是多連累一家人罷了。明天我想進宮去見見皇后娘娘，此事根源在太子和娘娘身上。”

    “娘娘未必肯見你。”

    傅嬌語氣微沉：“走一步算一步吧?！?/br>
    總歸事情到了這份上，他們和皇后都各自明了，與其揣摩對方的心思，倒不如都把話攤開了來說。

    *

    第二日天很冷，頭天夜里就開始飄雪，到早上的時候雪積了尺余高。

    陳氏看著外頭茫茫大雪，有些擔(dān)憂道：“今天就不去了吧，雪太大了，等放晴了再去。”

    傅嬌昨日夜里觀星，窺見天中云相，像是這幾天都不會晴了。

    她搖頭說：“沒事，多耽擱一天我這心就始終懸了一天。倒不如早早去見娘娘，是好是歹但憑她給個說法?！?/br>
    “外頭天兒涼，您進屋等我吧。”

    說完讓丫鬟扶著陳氏進了屋，她自個兒出了院子，登車入宮。

    到了嘉寧宮，皇后果然不見她，寧嬤嬤走出來接她：“姑娘來得不巧，今日陳家夫人來了，娘娘恐怕無暇接見姑娘，姑娘請回吧?！?/br>
    傅嬌想過皇后不肯見她，并不覺得氣餒，只說：“無妨，我在此處等她。”

    寧嬤嬤看了看天邊飄的雪，勸她說：“娘娘和陳家夫人相會，怕是沒三五個時辰出不來?！?/br>
    傅嬌仍說無妨，眉眼低垂，淡淡地說：“三五個時辰我能等得，麻煩你稟告娘娘，傅嬌會一直在這里等她?！?/br>
    寧嬤嬤見她執(zhí)意要等，便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進了殿中。

    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傅嬌嘴唇青紫，瑟瑟發(fā)抖，身上的狐裘也抵擋不住惡寒。

    也不知過了多久，緊閉的殿門終于打開，卻是寧嬤嬤又走了出來，她看著站在雪地里的傅嬌，道：“傅姑娘請回吧，今天雪大了，皇后娘娘留陳家夫人今夜留宿中宮，實在分不開身接見姑娘?！?/br>
    傅嬌不傻，皇后的用意她都知道。若她真的接見陳家夫人分不開身，也會將她請到偏殿去等著，可她不，偏要她在大雪天吃閉門羹，一是為了敲打她，二則是為了殺雞儆猴。

    讓那些想忤逆她的人瞧瞧，就算是尊貴如傅家女兒，也不能忤逆犯上違背她的意愿，何況是別的人。

    傅嬌看了看紅墻金門，視線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雪飄到眼睫上凝成冰霜。

    “臣女傅嬌有要事求見皇后娘娘，請娘娘開恩。”傅嬌揚起披風(fēng)，颯然往雪地中跪下。

    寧嬤嬤皺眉：“姑娘這又是何必。”

    傅嬌抿唇不語。

    寧嬤嬤嘆口氣，轉(zhuǎn)身進了殿里，將外頭的事情稟報給皇后。

    皇后身子撐在小幾上，撥弄著瓷瓶內(nèi)的花枝，漫不經(jīng)心道：“想以此逼迫本宮就范？她愛跪就跪著?！?/br>
    “可是……”寧嬤嬤想到傅嬌跪在雪中纖弱的身影，一時竟有些不忍。

    “嬤嬤?！被屎笕岷偷穆曇粼诙享懫穑骸氨緦m若是退后半步，她便越發(fā)不知道什么叫規(guī)矩，什么叫體統(tǒng)?！?/br>
    *

    “娘娘不是一向?qū)Ω导夜媚锖芎?？怎么會突然在這種天兒讓她跪在雪地里？”一個宮人偏頭望向遠方的宮道，緊了緊身上的襖子，嘟嘟嚷嚷：“我?guī)讉€時辰前去浣衣局送衣裳就看到她站在外頭，這會兒竟然跪下了?！?/br>
    一旁的宮女壓低聲音說：“前兒個我聽說傅姑娘要和劉家公子訂婚，后頭不知怎么回事不了了之?！?/br>
    “劉家公子？哪個劉家公子？傅家姑娘不是和太子……”

    “噓……”宮女道：“是工部一個員外郎的兒子，微不足道的一個人，你應(yīng)該沒聽說過此人，我一個表兄在他家做活我才知道，悄悄跟我說的。也不知道傅家姑娘怎么想的，那員外郎的兒子再好，也不過是個五品之家，放著好端端的太子妃不當(dāng)，要嫁什么劉家?！?/br>
    另外一個宮女仿佛窺見什么不得了的隱秘似的，捂著嘴驚道：“所以皇后是為這事敲打傅姑娘？”

    “那誰知道呢，平常待她再好，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的兒子?！毕惹澳菍m女“嘖”了聲說道。

    李述聽著不遠處的竊竊私語，握傘的手顫了顫，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前頭的安平小心翼翼地請示道：“爺，時辰不早了，再不出宮宮門就要下鑰了。”

    李述的目光仍舊沒有收回，他薄唇輕啟，語調(diào)不明：“不急，過去看看?！?/br>
    *

    跪在雪地里，傅嬌想了很多，她五歲就認識皇后。

    皇后很寵愛她，宮中有好的東西都想著給她留上一份，有時候還會把她抱在膝頭寫字。

    再大些，帶她賞花飲宴，教她作畫學(xué)詩，給她講宮中的規(guī)矩和身為中宮的懿笵。

    她從小沒有母親，她把皇后看做母親。

    母親生氣了也會罰女兒、罵女兒。

    她要和李洵分開是如此忤逆的行為，她生氣也是應(yīng)該的，她罰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

    等娘娘消了氣還是會原諒自己的，她想。

    她等啊等，跪到雙腿失去知覺，等到身上冰冷沒有絲毫溫度，等到鉛云壓下暗夜?jié)撘u，那扇緊閉的宮門還是沒有打開。

    她以為自己要凍死在雪地里，直到——

    錦靴踏過雪地傳來陣陣沙沙聲，那聲音走到她身邊就停下了，頭頂覆上了陰影。

    她抬頭，男子低頭，四目相對，落下的雪都被李述舉著的傘擋開。

    他俊美的眉目無悲也無喜，只從玄色披風(fēng)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對她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行嗎？”

    第16章

    坐在萬象宮柔軟的榻上，傅嬌捧著手爐，渾身都微微顫抖著，涼意似乎透過皮rou浸到了骨頭里。

    方才在雪地里還不覺得，此刻進了暖意融融的殿里，才覺嚴寒徹骨。

    她跪了許久，早已渴了，四下看了圈到處都無人，便拎起案上的銀壺想倒一杯水喝。

    剛把水壺提起，李述推門而入，她抬頭，撞進他沉靜的眼眸里。

    方才他把她帶回萬象宮，道了句失陪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