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綠同下意識回頭探了一眼,臉上還掛著剛才的笑,瞧來人錦衣華服,儀表堂堂,似乎有些面熟,她沒認出對方是誰,斂袂道福。 那人匆匆趕來,從見到綠同時起便啞住了嗓子,他執(zhí)扇還禮,綠同瞧他一表人才,卻有些愣頭愣腦的,對所流眨眨眼睛。 所流沉著臉掩住綠同,可那位公子特意繞了半圈,又踱去她面前,“這位meimei好生面熟,是在何處見過?” 所流冷笑,“馮綠同你都認不出了?” 他愣了片刻,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原來是有橘,經(jīng)年不見,竟完全變了個樣——館兒如何?還在嗎?” 他一提館兒,綠同腦中立即浮現(xiàn)了那個陪她撈魚卻摔斷了腿的童笑閣,兩人已有七八年未見了,故人相識,卻沒有隔閡,綠同一步越過所流,撲到了人家懷里,“樂天哥哥!” 原來那只館兒原是童笑閣的貓,童父遷任安州太守時,笑閣還瘸著,他怕山高水長作賤了他的寶貝,便把貓留給了綠同。 綠同道:“館兒前年沒了,持星送了我一只新的,仍叫館兒,只是不如從前的館兒親人?!?/br> 從范家的園子能眺見東林寺的塔尖,天氣不好,太陽遮在云里,卻依舊刺眼,他搖著扇子,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并未將他們敘舊的對話聽進耳朵里去。 綠同從小便跟笑閣要好,笑閣比所流放得開,綠同撒野時必有他在場,東籬書院的綠菊原是揚州一景,結果綠同要“綠肥紅瘦”,兩人便在花圃里放起炮仗,可憐滿庭芳,如今卻僅存一盆在馮夫子的書房里。 笑閣道:“上回路過揚州,本想邀你一敘,誰知持星說你隨母親去了廬州,這才未得見,又想下月在書院給你個驚喜,誰知在這兒碰上了,還相見不相識,我原想著館兒既在,有橘如何也不會忘了笑閣,可見是我失策了?!?/br> 綠同仍對他們那時如何撒歡瘋玩的場景歷歷在目,“忘是忘不了的,只是認不出了,哥哥長高了,也英俊了?!?/br> 綠同除了在面對范所源時,都是活潑直爽的,她是個被嬌養(yǎng)長大的姑娘,除了在感情上吃過幾次虧,基本事事順心。 待人真誠不設防,愛憎分明,身份門第都不在她的考慮中,對她這副真性情,愛者贊之,不愛者誹謗之,她都曉得,卻依舊故我。 笑閣難得被姑娘當著面直接夸贊了一番,卻有些感動,他嘆道:“好在姑娘模樣變了,心還是跟從前一樣?!?/br> 知世事而易之,人要成長,便不會始終如一,七八年未見,連書信往來都不曾有過,綠同這么對他粲然一笑,他便覺得童年近在眼前。 他那時還小,對綠同的喜歡跟對自家meimei的無異,只是今日再見,卻忽然對她多了些欣賞。 綠同瞧見延娘朝她招了招手,也搖了搖手臂,范所流趁機問笑閣道:“你找我有何事?” 綠同看了他一眼,所流卻是面無表情的,他這人慣常板著張面孔裝深沉,倒是面無表情時就是真嚴肅了,因此她猜他選這個時機插話定是有緣故的,范所流有事瞞她,這并不稀奇,她也沒興趣打聽,便對笑閣道:“朋友來尋我,我就先去了,待會兒宴上再敘?!?/br> “好,再會?!?/br> 綠同點點頭,隨后便牽著裙子往延娘處跑去了。 所流特意不去看她,仍瞧著那烏云里的塔尖,她笑得倒歡快,隔了老遠依舊能聽到她的快樂。 見到了故人,便忘了身邊人,這就是這姑娘的本性,朝秦暮楚還要一朝夕呢,馮綠同變心只要一剎那。 他實在很看不起這樣為她生悶氣的自己,卻又覺得無計可施,笑閣見他似乎興致不高,卻有些不解他何以如此。 “持星,父親回京述職,正趕上魏王世子大婚,圣人派安樂公主代賀,結果我這才知道上次畫舫上鬧事的那位祖宗就是這位貴人。我聽聞公主好俠義,常青簪素衣行訪天下,想來這救命之恩必得以身相許才換得了了?!?/br> 他神色淡淡,似乎對此等驚天要聞并無太大興致,“帝女豈是我能攀附的?!?/br> 所流自小便愛裝老成,笑閣看他臉上并無異色,便好奇道:“莫非你早知她出身不凡了?” 所流道:“不知,只是猜測?!?/br> 因東籬書院里的學生出身差異巨大,因此有統(tǒng)一的服裝規(guī)制,且男女一律是青衣檀木簪,青春年華被裹在道袍里,學生們?yōu)榇私锌嗖坏?,故而假期里的宴飲集會便成了斗艷場。 他很明白有時眼見并不一定為實的道理,比如馮綠同,平日里不修邊幅,人又任性野蠻,不可親也不可愛,可今日的她走這一圈兒,不知收了多少少年的魂兒。 安樂公主那日的打扮只是顏色樸素,但料子刺繡都非凡人可用的,她路見不平,替船娘出頭,后不慎落水,整個過程都在范所流眼中,他救她,也只是因為料定她出身不凡而已。 這點連綠同都能看出來,笑閣看不出,只是那日事發(fā)時他已經(jīng)半醉了的緣故。 笑閣抱怨道:“你這小子,從小就猴精似的,既然早看出來了,還非要我出回洋相有什么意思?跟公主拜把子,我看閻王爺都嫌我這條命多余?!?/br> 所流笑道:“你二人有緣,結拜也是美談一樁,我又何必多事?!?/br> 那廂綠同與延娘相攜入宴,因周圍坐著的都是些相熟的同窗,所以兩人不得不貼著耳朵竊竊私語。 延娘這兩日不大如意,她原本已經(jīng)說好了親事,對方是湖州人,家里做布料生意的,那人來揚州做生意,順路來東籬見學時結識了延娘,雖說身份不高,卻家境殷實,且人又溫柔老實,很合延娘心意。 然而延娘的父親嫌對方送來的聘禮太少,連著幾日稱病不見媒人。 延娘的父親只是一縣主簿,家里孩子不少,那點俸祿僅夠溫飽,因延娘容貌出眾,她父親便將待嫁的女兒當成了待價的商品,再加上延娘的母親庸懦,并不敢忤逆丈夫,原來好好的喜事被弄成這樣的局面,延娘有苦難言,這才借著今日之機來散心。 綠同聽了亦是不平,連吃了兩盞果酒,這才順過氣來,“依我看,既是情投意合,不如你二人就私奔吧,你父親的尊嚴總要緊不過你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