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思只覺呼吸很重，身上很痛，疲憊無孔不入，幾乎要將他完全壓垮。

    他答應了，細致地畫了一張自己的畫像，裝在一個錦囊里。他送薛聞笛出谷，走的還是當年進來的那條路。

    林子是那個林子，溪流是那條溪流，物是人非，并肩無言。

    薛聞笛走著走著，忽又說道；“師父，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薛思不敢應了。他真得很想拎著這個人的衣襟，質(zhì)問對方，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是不是？如果不是，那你再喜歡我一次吧，再喜歡我一次，就當我求你。

    他只走到一半，道：“去吧?！?/br>
    薛聞笛見他沒回話，便不再多言。正要打開幻境離開，薛思忽又追了上來：“你也送我一張畫像?！?/br>
    算個念想。

    薛思眼中不舍，薛聞笛想也不想地答應了：“好啊?！?/br>
    這幅畫，薛思帶在身邊很多年，最后留在了歲寒峰。

    薛聞笛出了山，第一站就去了那時候統(tǒng)領(lǐng)正道的臨淵。那天天下著滂沱大雨，清江浪潮滾滾，他披蓑戴笠，從船上跳了下來。前來迎他的，是臨淵掌門孫雪華。那人撐著一把紅傘，后邊跟著他的師弟孫重浪。

    薛聞笛見他，便拱手行禮道：“孫族長?！?/br>
    對方?jīng)]有回話。

    薛聞笛感覺自己說錯話了，就又改口道：“孫掌門，晚輩叨擾了?！?/br>
    “嗯?！?/br>
    孫雪華眉眼如霜，冷冰冰的，薛聞笛當時在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高冷的人？比自己師父還要疏離些，看著不太好相處。

    “走吧，阿青在等你?！睂O雪華頓了頓，“在等我們?！?/br>
    “是。”

    薛聞笛很是尊敬，不卑不亢。他想，自己不能丟了師父的臉面。

    但一路上，孫雪華都在給他打傘，雨水順著傘邊如珠串滾落，這雨大風大，薛聞笛卻一點都沒淋濕。他知道，是這位孫掌門在傘的周圍設(shè)了個小小的結(jié)界。

    這位孫掌門，也是個面冷心善的好人啊。

    他想。

    第85章

    孫雪華領(lǐng)著薛聞笛走在臨淵的山路上。

    他們穿過一片茂密竹林, 林中有一棵蔥郁的楓樹，樹下有一塊很大很寬闊的巖石。薛聞笛匆匆瞥了一眼, 雨簾之下，一片蒼翠，濛濛水霧籠罩四野，入眼的景色都像是要融化在這無邊夏雨里。

    雨小了，凄風苦雨轉(zhuǎn)瞬間變得柔情百轉(zhuǎn)，綿綿不絕。

    薛聞笛瞄了眼素昧謀面的孫雪華，竟覺著這位不茍言笑的前輩多了幾分親切，忽而抿唇輕笑。

    “笑什么？”

    孫雪華聲如擊玉，目不斜視。

    薛聞笛半開玩笑：“晚輩看孫掌門好生親切，就像上輩子見過了似的?！?/br>
    孫雪華握傘的手似乎微微緊了緊，但他沒有停，沒有讓薛聞笛發(fā)覺, 他依然面色冷峻, 靜而不言。

    薛聞笛摸摸鼻子, 思量著自己是不是又哪里說錯話了。這時候，又聽孫雪華問道：“你師父好嗎？”

    “我?guī)煾?？”薛聞笛沒聽說薛思與孫雪華有過交集, 以為對方只是說說場面話, 跟他客套客套，便道, “我?guī)煾竿玫? 謝孫掌門掛懷。”

    “嗯。”

    孫雪華又沒了下文。

    薛聞笛心想, 外邊的前輩都好高深莫測, 不比在谷內(nèi)待得快活。

    他們走得很快, 出了林子就是一條蜿蜒山路, 孫重浪不知何時與他們走散了, 偌大的山野，只有他們兩個。

    “你要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師父?！睂O雪華說著，像極了一位循循善誘的長輩，薛聞笛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為了你，受了很多苦?！?/br>
    薛聞笛應著：“晚輩記著了?！?/br>
    孫雪華默然片刻，才繼續(xù)說道：“若你覺得辛苦，也可說與我聽?！?/br>
    薛聞笛愣了愣，莞爾：“天下共赴難，晚輩怎好一個人叫苦？”

    孫雪華又是沉默，好像有很多話未說盡，又好像無話可說。薛聞笛猜來猜去沒猜明白，索性放棄了。

    他跟著這個人，見到了顧青，還有那時候才十四歲的孫夷則。

    “顧長老?！?/br>
    他恭敬地行了禮，顧青生得溫婉大氣，一雙水杏眼顧盼生姿，見著薛聞笛便笑：“你來啦。”

    薛聞笛見她笑，自然而然地心生親近。

    山雨朦朧，夏日漫長，鴻雁振翅高飛，在這廣闊天地遨游。

    薛聞笛在臨淵結(jié)識了很多人，大多緣慳一面，分別后再無重逢之日。唯一一個談得上志同道合的好友的，是與他歲數(shù)相當?shù)奈你?。那人是孫雪華的小師弟，卻和那位掌門半點不像，走路平地摔，打架也不狠。薛聞笛好幾次與他并行，都只能拎著他的后領(lǐng)，拖麻袋似的拽著他走。

    文恪叫苦不迭：“你這人怎么這么粗魯？”

    “我怎么粗魯了？我是為你好，”薛聞笛據(jù)理力爭，“你瞧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萬一和我走散了，落了單，被敵人鉆了空怎么辦？你是想被片成rou片兒，還是想被囫圇生吞了啊？”

    文恪撇撇嘴：“臨淵還是比較安全的?！?/br>
    “誰說的？上回結(jié)界差點被炸了，你是在最里邊沒聽見?！毖β劦颜f著，又將他往上邊提了提，衣領(lǐng)卡住了文恪的脖子，對方一肘子捅在了薛聞笛腰上，臉紅脖子粗地嚷著：“你謀殺??！”

    薛聞笛當即松了手，文恪趔趄兩步，撲通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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