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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344節(jié)

    如果這次不克服,林瑾瑜回去后也許無法擺脫這種狀態(tài),他可能在刺激下徹底惡化。

    林瑾瑜雙手掌根壓著自己眼睛,牙齒咬得很緊,不看周圍一眼,也不發(fā)一言,張信禮不住叫他小名,半環(huán)著他,用臉頰貼他,用嘴唇輕輕吻他發(fā)鬢,試圖用一切能用的辦法讓他冷靜。

    青天白日,路過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倆人不正常,很多擦肩而過的路人短暫投來目光,張信禮全不在意。

    他眼里只有林瑾瑜。

    從決定帶他回家的那刻起,張信禮考慮了很多,他固然可以省去這許多麻煩步驟,通過聯(lián)系小堂哥,試探過林懷南的態(tài)度后直接讓林瑾瑜和他爸見面。獨生子兩三年沒回家,他相信林懷南的態(tài)度不會和當初完全一樣。

    可那屬于被動接觸,張信禮不敢冒險不循循善誘著讓林瑾瑜先轉(zhuǎn)變心態(tài),就直接讓他和他爸交流,萬一再起爭執(zhí),哪怕只是一點點,被被動推著往前走的林瑾瑜很有可能徹底失望,再也不相信自己能走出陰影。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第一次總是十分重要的,會對人產(chǎn)生無法替代的重要影響,林瑾瑜必須先自己調(diào)整心態(tài),從消極躲避變成積極的、愿意相信自己和爸爸之間存在和解的可能。

    烈日當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信禮暴曬在日頭下,淅淅瀝瀝的汗水沿著鬢角、下頜線從他臉頰上滴落,在這郁躁的蒸騰暑氣中,他始終待在原地沒動,耐心地給了他沒有限度的時間。

    無論幾十分鐘也好,幾個小時也好,他都等。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蔚藍的天空上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云,遮擋住了似火驕陽,林瑾瑜終于拿開手,看了張信禮一眼。

    他似乎有些哽咽,但好歹抬起頭了,張信禮知道這是他緩過來了的表現(xiàn),他繼續(xù)這么抱了一會兒,然后說:“好些了對嗎,你看,能過去的?!?/br>
    林瑾瑜沒說話,但靠著他,顯得有些依戀,好似張信禮給了他什么力量似的。

    說完這句,兩人一言不發(fā)。又過了一會兒,張信禮拉著他手,慢慢站起來,引他繼續(xù)往前走。

    沿著路走過最后一個彎便是此行的終點,林瑾瑜仍沒說話,但也沒反抗,張信禮緊緊牽著他,他的手那樣堅定、有力。

    這么些年,小區(qū)大門沒擴建,還是林瑾瑜記憶中的樣子,小區(qū)旁林瑾瑜經(jīng)常和張信禮去買零食、啤酒的的小超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銀行自助網(wǎng)點,林瑾瑜喜歡的咖啡館倒還在,以前周末的時候,他在家無聊,經(jīng)常會約幾個同學,帶著作業(yè)去那里寫。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當百般不愿回來的林瑾瑜終于回到這里時,一路上所有的情緒好像都消失了,他只是牽著張信禮,站在那里,愣愣的、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排斥來源于哪里,不是真的畏懼、厭惡,只是近鄉(xiāng)情更怯。

    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銀行自助機前三兩人在排隊,重新裝修過的咖啡館里人影幢幢,透明的玻璃櫥窗前坐著個馬尾梳得長長的女人,她面前擺了杯一直沒動過的咖啡,耳邊水滴形的白色珍珠貝母耳環(huán)仿佛垂落的一滴淚。

    第397章 “……mama?!?/br>
    林瑾瑜都快不記得最后一次見面時,mama的穿衣打扮了。

    林mama是個很漂亮的人,這點不止林瑾瑜,連著他從小到大的同學、老師,包括張信禮都百分百認同。

    林瑾瑜復發(fā)那段時間昏昏噩噩,腦子里大部分時間空空如也,卻偶爾會有幾段記憶不斷閃回,其中之一就是他在涼山過的那個生日,mama明明答應(yīng)了和他一起,最后卻頭也不回地開車走了。

    那天他mama就梳著慣常愛梳的長長馬尾,銀色的珍珠貝母耳環(huán)晃蕩——就像現(xiàn)在一樣。只是 那時候她看起來是那樣年輕,盡管已經(jīng)生過孩子,可還是很熱衷于,也很會打扮,站在一眾mama里是那樣讓人眼前一亮。

    但那樣漂亮的、讓人眼前一亮的mama,他已失去了。

    “瑾瑜,”張信禮終于將他帶回了他們共同生活的起點,萬事不能急,他覺得已經(jīng)夠了,遂道:“你做到了,你看,我保證過,往前走不會死……今天已經(jīng)夠了,你想回去,我們現(xiàn)在回去?!?/br>
    他以為,說了這句話,林瑾瑜一定會沒有任何猶豫,扭頭就走的,畢竟他之前是那樣排斥。

    濃密的樹影隨著微風緩緩搖動,這么近的距離,張信禮的話必然一字不漏落入他耳朵里,但林瑾瑜沐浴著陽光,靜靜站著,沒有動。

    陽光璀璨的日子雖然能見度很好,可隔著條寬闊的馬路,兩邊距離到底有些遠,林瑾瑜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是能一眼看見咖啡廳櫥窗旁坐著的人。也許是因為在懷舊心態(tài)的驅(qū)使下他不自覺仔細打量了家旁邊每一棟熟悉的建筑物,又也許僅僅是因為偶然。

    “瑾瑜?”他久久沒有回話,張信禮抬手遮擋過于燦爛的陽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咖啡廳里那個綽約的、婀娜的,總之可以用一切與自己mama截然相反的詞語形容的側(cè)影,也愣了一瞬:“那是……”

    咖啡廳里,女人拉開皮包,叫來服務(wù)生,站起身來,似乎準備離開了。

    距離太遠,林瑾瑜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是這樣站在原地,看著她結(jié)完賬慢慢往門口走。桌上的咖啡從始至終沒有被動過,誰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坐在那里,又到底坐了多久。

    來不及多做思考,幾乎在女人踏出咖啡館的同時,張信禮馬上道:“瑾瑜,”他說:“別看了,我們回去。”

    在他的計劃里,今天林瑾瑜是不會和家人碰面的。復發(fā)那天極其壓抑的景象歷歷在目,他非常清楚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貿(mào)然讓林瑾瑜受到病灶刺激,后果可能有多可怕。因此,他打算立刻打道回府。

    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就這么巧,這么大個上海,這么小的兩個人,林瑾瑜碰巧看一次家門口,mama剛好就在那里。

    “……”剛還要死要活,一直嚷著要回去的林瑾瑜站在樹木投下的陰影里,目不轉(zhuǎn)睛看著mama,對張信禮的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就像忽然變成了一尊石像。

    張信禮說,他可以回去了。

    可以重新回到那個暫時居住的小窩里,龜縮回舒適圈,向好轉(zhuǎn)的機會說再見,也向近在咫尺的mama說再見。

    不……他不要這樣,好不容易回到了這里,他怎么可以像個懦夫,轉(zhuǎn)身就逃?

    “不……”張信禮看見,那個本應(yīng)在聽到‘回去’兩個字后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走的林瑾瑜忽然緊咬著牙,臉上肌rou微微顫抖著,露出了他曾在轉(zhuǎn)學前見過一次的、偏執(zhí),然而又堅決的表情。

    他說:“我要……過去?!?/br>
    他還是忐忑又害怕,但他要過去,去更近地看一眼好久不見的mama。

    ……

    “一共四十五元,歡迎下次光臨?!?/br>
    咖啡館里,服務(wù)生十分熟稔地笑著和林mama打了招呼,送她出門:“jiejie今天比昨天坐的時間更久些呢,是有什么事嗎?”

    “不,沒有,”林mama把散落的碎發(fā)重新攏到耳后,同樣回了個禮貌但略顯疲倦的笑:“就只是……習慣?!?/br>
    是啊,已經(jīng)習慣了。

    這是以前林瑾瑜經(jīng)常愛來寫作業(yè)的地方。自從兒子從這個家離開以后,她每天都會到這個咖啡館里靠櫥窗的地方來坐坐,隔著扇玻璃,看著馬路上來來去去的人群與車流。

    也許是一種妄想吧,她盼望著某一天能從紛亂、陌生的人群中看見小瑜回家的身影。這一盼,就是兩年。

    今天是工作日,雖然因為身體原因已很久沒加過班,甚至連正常工作時間也安排得很隨意,但大概就如這兩年來的無數(shù)個日子一樣,再懷抱著明知不存在的希冀等下去也是一樣等不到吧,林mama打開皮包結(jié)了賬,拉開掛著風鈴的店門,踩著高跟鞋,走了出去。

    還是一樣熟悉的景色與陌生的路人,慢性失眠總能讓人精神不好,本來打算直接回家的林mama忽然想起了什么,改變方向往藥店走去。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所擁有的美麗使得她從小就得到了比其他人多得多的包容、善意、羨慕與嫉妒,也是她驕傲、自信、在社交場上游刃有余的眾多資本之一。

    在那個林瑾瑜看來非常久遠的、只要是大學生都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的時代,林mama一路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父母、親戚、同學、老師都喜歡她,她本是我行我素,永遠按照自己想法做事的人,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讓她真的從心里服氣,更別說從她的生活里趕走唯一的兒子。

    ——直到初進大學,她遇見了那個因為不大善于和領(lǐng)導交集,因此教書教來教去,也還只是個講師的、林瑾瑜的爸爸,林懷南。

    一旦脫離學生普遍尚未成年的中學階段,對師生戀的反對聲音似乎就小了許多,連林mama和林爸爸本人似乎也覺得只要畢業(yè)了,優(yōu)秀的學生和傾慕的老師談戀愛、結(jié)婚也沒有什么不合適的。

    如果林mama有預(yù)見未來的能力,能預(yù)見到有一天自己的兒子是她和丈夫都無法理解的同性戀,且他的丈夫關(guān)于這件事的決定與打算,也許她會對二十四歲那年自己所作出決定的意義明白得更深刻一些。

    不管多少歲,不管畢業(yè)了多久,真正以學識塑造了一個人思想、三觀的老師對這個人的影響也許是一輩子都無法真正消除的。

    林懷南并非是個有大男子主義的人,他尊重女性,在發(fā)現(xiàn)避孕套,以為林瑾瑜談了女朋友時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欣喜于有了“準兒媳”,而是告訴林瑾瑜,不論和他喜歡的女孩是誰,假如要發(fā)生關(guān)系,他必須要真的取得了人家的同意。

    然而盡管如此,盡管林懷南在主觀上并未想引導什么,但由于師生間心理上的上下級關(guān)系,在甚至當事人雙方都不能感知到的潛意識里,林懷南對配偶的單方面影響一直無形存在。

    如果林瑾瑜在他的成長歷程里有就自己的家庭模式做過思考,他會發(fā)現(xiàn),雖然他父母之間溫馨、和睦、大體上是平等的,但每逢重大決策,話事的那個人總是爸爸。

    那并非由于強權(quán)或壓迫,而是出自于不可消弭的師生慣性,林mama從心里認為林懷南比她博學、廣知,有更卓越的思維與決斷能力。

    林懷南對她說過,林瑾瑜,他們的兒子選了一條路,就要自己走。

    他在二十歲的時候明白作為眾多人眼里不正常的人,走出社會,他要和他的伴侶面對什么,面對這些時,他以為永不放棄的伴侶又是否真的始終如一,好過三、四十歲時明白。

    林mama明白道理如此,但她是一個mama。

    有多少次,她忍不住千里迢迢去到林瑾瑜學校,卻不敢大大方方出現(xiàn)在自己親生兒子面前。她知道林瑾瑜從心里是有那么些恨她的,恨他們。無論丈夫的想法在道理上有多說得通、多有少年人所尚不具備的遠見性,在最初的信服過后,她開始被思念與悔恨所折磨。

    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思念,也許比林瑾瑜與張信禮彼此間的思念更加厚重。

    林懷南總安慰她,雖然兒子沒有回家,可他在學校很好,他不是覺得和張信禮在一起無論怎么都會開心快樂嗎?孩子自己做了選擇,他們不要去打擾,看著就是了,有一天吃夠了苦頭,他才會回來。

    林mama就這么等著,等來的不是羽翼還未豐滿,在過渡期由于失去家庭幫襯而回家的兒子,等來的是林瑾瑜的杳無音訊。

    她終于徹底失去了她的兒子,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是在哪一個具體的瞬間失去的。

    “您好,給我一些地西泮?!?/br>
    樹影婆娑,銀行門口那片沒有綠化,從林瑾瑜這邊望去能清楚看見林mama,從林mama的方向望向?qū)γ鎱s只能看見一片灰黑色的樹影。林mama走進不遠處的藥店,從包包里拿出處方,說了藥品名。

    店里開了空調(diào),十分涼爽,透明的玻璃自動門把炎炎暑氣連帶著大部分聲音都隔絕在外,燥熱的夏天使得大部分人似乎都失去了大聲聊天的興趣,玻璃門里是那么寂靜,賣藥的店員與顧客進行過必要的交流后各自無聲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林瑾瑜離開家的那天,mama的世界好像也這么寂靜。

    不知道是不是藥的作用……應(yīng)該不是,安眠藥沒有織造人夢境的效用。自從林瑾瑜走后,林mama夢見他小時候的事情,夢見他出生時,自己看見他的第一眼。

    并不好看,被羊水泡久了的皮膚皺巴巴的,手也小、腳也小,像沒毛的猴子。當時她想:兒子可真丑啊。

    生了孩子,身材會走樣,皮膚也會松弛,明明自己這么漂亮,他長大后要是帥一些就好了,不然也太劃不來了。

    林瑾瑜長大了,很帥,姐妹們總是夸他是她們小孩里最好看的一個,可是……卻原來是她不能理解的樣子。

    藥還沒配過來,林mama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想起了這些,今天真奇怪,雖然她每天都會在咖啡店里坐會兒,可一般半小時前就會離開,現(xiàn)在又突然在外面想這些。

    她看向窗外,想放空會兒,把莫須有的雜念從腦海里清除出去,卻忽地風吹葉動——明媚的陽光里,透明玻璃門的角落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但看起來無疑比mama記憶里更成熟了些。那人眉眼俊逸,明明戴著長輩眼里會顯得人“娘里娘氣”的耳釘,卻一點不會讓人覺得是個“典型的”同性戀,那張臉和林mama在久遠的過去所小小期盼過的“小帥哥”兒子幾乎一模一樣,但她知道,那軀殼的內(nèi)里原來與她的期盼截然相反。

    林瑾瑜沒有敢進去——事實上盡管隔著數(shù)米的距離站在門外,他仍是那樣緊張、忐忑、無措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mama的臉是那樣清晰,還是那么漂亮,但林瑾瑜仍能看見那些粉底也擋不住的、歲月的痕跡與mama眼神中的疲倦。

    一秒也像一個世紀,在林mama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林瑾瑜囁嚅著,輕輕吐出了兩年沒有再喊過一次的稱呼。

    他說:“……mama?!?/br>
    與那個瘦瘦的、皺巴巴的小孩子初次見面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在那聲微弱、很不自信的呼喚里,mama忽然記起,那時候自己想的明明是:好看當然好,可就算林瑾瑜一點也不帥,長大了還是這樣瘦瘦的小猴子樣子……

    她也還是很愛他。

    第398章 愛你這件事

    張信禮怎么也沒想到,林瑾瑜會主動要求過去。

    也許得虧了坐在咖啡館里的是他mama而不是爸爸,如果是林懷南一本正經(jīng)坐在那里,他相信,林瑾瑜絕不會過去。

    一扇普普通通的玻璃門分隔開一對母子,那聲久違的“mama”輕得就像陣拂面的微風,卻又重得像壓頂?shù)木奘?/br>
    林瑾瑜覺得喉嚨像堵著什么,凝澀哽咽,除了那簡單的兩個字之外再說不出任何話了。

    “配好了,您是掃碼還是刷卡?還需要些什么嗎?”

    門的另一邊,店員取好了藥,拿塑料袋裝了,送到林mama面前,后者卻沒伸手去拿。

    她愣愣地轉(zhuǎn)頭看著門外,很久很久都沒動,似乎也一樣沉浸在巨大的、復雜的感情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yīng)。

    母子兩個就這樣無措、呆愣地對視著,很久都沒人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張信禮就站在離林瑾瑜斜后方幾步遠的地方,他的身影被墻壁遮掩——那地方從藥店內(nèi)看去是塊視覺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