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13節(jié)
第十三章 手這么涼,去哪了? 初冬乍冷,淅瀝小雨過后,墻邊嬌弱花草輕易折了腰,頹敗萎靡下去。僅余窗前那株耐冬茶樹依舊青翠,無懼風(fēng)寒,俏麗張揚著花骨朵,含苞待放。 淡薄的冷霧蒙住庭院,飄渺如一層輕紗。 蔚茵站在窗邊,霧氣同樣遮住她的心頭,無法揮散。站著瞧了片刻,受不得寒,她抬手攏了攏衣襟便合上窗扇。 “兩個月了?!彼⒅案?,輕聲自語。 方才的冷氣在她秀巧的鼻尖留下一抹凍紅,卷翹眼睫微顫尤沾著濕氣,軟軟的嘴角線條柔美。 因為剛午睡起來,身上只披著寬大的襯裙,散著的長發(fā)直垂下腰際,身形越發(fā)顯得單薄。 從秋入冬,她守著這宅院兩個多月,看外面由蔥蘢一片變?yōu)榇藭r的冰冷蕭索,臉上的傷徹底褪去,回復(fù)如初。始終,她沒有記起任何東西。 總也覺得自己被困在迷霧中,無法走出去,那份憋悶實在難受。 “娘子在說什么?”丫鬟碧芝問道,正提著壺往木架上的銅盆里加熱水。 蔚茵回神,嘴角淺淺翹起:“說天要冷了?!?/br> 碧芝浸濕手巾,便也應(yīng)道:“又冷又濕,娘子記得多穿些?!?/br> “那位鄭三叔何時會來?”蔚茵走過來,在妝臺前坐下,手中握著一枚竹牌,荊桃花的形狀。 屋里光線弱些,菱花鏡映著女子恬靜的模樣,整張面皮就是上好的細白瓷。 碧芝看看鏡中人,開始為她梳頭:“應(yīng)當(dāng)快到了。穆家謀逆,能跑出去的人巴不得撇清自己。他是老早前在侯府做過事,興許知道些?!?/br> 蔚茵垂眸,手指尖摸著竹牌的刻字,點了下頭。 她一直留在這座宅院,從未出去,只能從碧芝這里問些外面的事,也想知道是否有人去侯府尋過她? “娘子放心,我讓他等著的?!北讨フf著,由衷夸了句,“娘子生得真好看,臉上沒留疤真的萬幸?!?/br> 蔚茵聞言笑笑,看著鏡中那張臉,總有種說不出的生疏感?;蛟S,找不回過去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心中總是空空的不實落。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枚香包,送去碧芝手中:“見你的那只舊了,以后用這個罷。” 碧芝忙收下,手指摩挲上頭的一截翠枝繡花,歡喜道謝:“娘子手藝真好?!?/br> “也只記得這些了?!蔽狄鹱?,腦中的記憶是忘了,手上的記憶還在,拿起針線自然而然就會繡出好看的圖樣。 她出不去宅子,很多事情都是碧芝幫著去打聽。人家?guī)土怂S多,拿不出別的,這些刺繡倒是可以。就像今日,碧芝幫她打聽到一個人,曾經(jīng)在侯府做過工,她就想著找人問問。 萬一就會記起些什么呢? “娘子人好,一定會找到家人?!北讨バ宰踊顫?,笑著安慰了一聲。 蔚茵是真的想記起過往,耳邊聽著碧芝的話,她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然而終究是白茫茫的團霧,而頭側(cè)也開始隱隱作疼。 “后來穆家的人怎樣了?”她深吸一口氣,忽視掉頭疼,仰臉問。 “死傷都有,挺慘的。”碧芝搖頭嘖嘖兩聲,怕說多了傷感,“娘子好命,被公子帶了回來?!?/br> 蔚茵也明白,若不是被傅元承帶回來,她現(xiàn)在已是亂尸崗的一副枯骨。她永遠忘不了那日,摔在地上爬不起的時候,他站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手。 頭痛加具,她掀開臺面上的青瓷糖盒,捏了一粒糖丸含進嘴中。 糖丸可以緩解頭疼癥,是傅元承讓人專門為她做的。糖丸在舌尖上化開,終究還是苦味兒多些。 “娘子現(xiàn)在過去嗎?”碧芝看去鏡中,長發(fā)挽起的女子明媚嬌艷,簡單的裝扮便已讓人奪目不已。 蔚茵點頭。 推門出去的時候,霧氣散了幾分,當(dāng)真已經(jīng)染上冬日的寒意。 蔚茵披了珍珠色的披風(fēng),由碧芝領(lǐng)著往宅子后門而去。 假山下,蔚茵停下,看著后門邊上站著一個男人,一身粗布衣裳,是今日過來送柴火的伙計。 碧芝腳步利索的跑上去,同那人說了幾句。 沒一會兒,男人走過來,幾步外對蔚茵彎腰做了一禮。 “你叫鄭三?”蔚茵問,遮蓋在斗篷下的手不禁攥起,指尖摳著掌中那塊圓潤竹牌,帶著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緊張,“以前在慶德侯府做過工?” 鄭三低著頭,大約知道是這家宅子的女主人,不敢放肆看,便回道:“回娘子,在那邊幫著修理過宅院,不算太久,大概有兩三個月?!?/br> 蔚茵櫻唇一抿,霧氣打濕了長睫,小聲問:“阿叔可記得侯府有個家仆叫阿渝,或是書童?” 這可能是唯一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當(dāng)初落難時被她藏在腰間,是否她和弟弟一起在侯府做事? 鄭三似在回想,眉間皺了老深,最后搖搖頭:“侯府大,我們做工不能隨處亂走,在見過的人中沒有叫阿渝的?!?/br> 蔚茵知道不會那樣容易,可聽到結(jié)果仍是遺憾。 “不過,”鄭三話一轉(zhuǎn),又道,“我要是想起來什么,便來告訴夫人。” “那煩請幫我去打聽下?!蔽狄痣p眼一亮,心頭重又燃起希望,“等下次阿叔來,我付你酬勞?!?/br> 讓人幫忙總不能白出力,她現(xiàn)在拿不出,只能許諾下次。 鄭三沒太在意,只道聲應(yīng)該的。 一同來送柴的還有一個年輕小子,比起沉穩(wěn)的鄭三顯得膽大些,仗著站得遠些幾次往蔚茵臉上看。 兩人從宅子后門出去,小子忍不住開口:“三叔,工頭當(dāng)初把候府的人認了個七七八八,他會知道罷?” 鄭三將繩子往板車上一扔,瞪了小子一眼:“不該你知道的別瞎打聽,再就管好你的眼珠子?!?/br> 小子怏怏摸了摸鼻尖,又回頭往假山處看,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影,獨留一片怪石嶙峋。 。 蔚茵往回走,半道上見著一女子從游廊下來,雙手端起攏著,三十多歲,眉目清淡。正是宅中管事,玉意。 到了跟前,玉意對著蔚茵微微欠了下身,隨后在人身上打量一番,皺眉淡淡開口:“娘子怎的來這兒了?” “屋中憋得慌,出來走走,和那送柴的鄭三叔說了兩句?!蔽狄鹑崛峄亓寺暎参措[瞞。 玉意頷首,面上沒什么表情:“公子來了,在房中,娘子過去罷。” 蔚茵先是一怔,隨后點頭,提了裙裾踩上鵝卵石經(jīng),珠色的繡鞋露出一尖,足兒又小又輕。 而方才掌心那枚竹牌早已收進袖中,放得仔細。 一陣風(fēng)搖,身旁銀杏的葉子簌簌下落,片片黃葉如同失重的蝴蝶,染進地上泥沼中。 玉意稍一回頭,看著落下自己半個身位的蔚茵,手里不知何時接了一片葉子,指尖捏著,恬恬靜靜的跟著。 “娘子還是莫要隨意和旁人交道好。”玉意收回視線,看著前方的路。 蔚茵腳步一慢,聽出了玉意話中意思,是不讓她再見鄭三。 “侯府的事官家依舊在深查,”玉意淡淡開口,像是解釋,“你是從那兒出來的,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當(dāng)初你是被家人賣進穆家,簽的死契,他們又怎會尋你?” 蔚茵心里一沉,輕輕嗯了聲:“知道了。” 宅里開始掌燈,下人手握挑桿往檐下掛上燈籠,在昏暗中發(fā)出盈盈亮光。 正房外,玉意停下,幫蔚茵理了理鬢發(fā)上唯一的飾物發(fā)帶。 這樣一張臉無需過多修飾,如此簡單便已讓人移不開眼。誰能知道當(dāng)日那副殘軀修補好,竟是這樣的絕色? “進去吧。”玉意聲音軟和了些。 蔚茵走去門外,里頭沒有點燈,亦是安靜得不出一絲聲響,只有門扇錯開一些。 輕輕一推,那門發(fā)出一聲吱呀。 抬步走進去,正間一片黑暗,感覺比外頭還要陰冷。 蔚茵攥著手心,生出幾分緊張。傅元承已有近十日沒來,那時她的臉還未全好。他救了她,可有時又會讓她生出莫名的懼意。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種。 不過說到底,他對她很好,給她衣食安定,幫她治傷。對于他,她心存著很深的感恩。 她點了盞燈穿過正堂,到了臥房外,隔著珠簾,便見著窗邊隱約的人影站立輪廓。 “公子?!蔽狄饐玖寺暎曇粝翊喝詹吝^花枝的柔風(fēng),輕軟溫婉。 她站在原地福了一禮,雙手托著燭臺,燭光映著柔美的臉龐。 良久,里面?zhèn)鱽硪坏牢龅穆暰€:“進來?!?/br> 蔚茵挑了珠簾進去,輕步到了桌前放下燈燭,隨后退了兩步。 幾步外,男子身姿頎長,面向窗扇而站,背回的一只手上捏著一張薄薄信紙。暖暖燭光中,指節(jié)分明。 能看出他剛來,還未褪下身上的青玉色斗篷,兩條淡金色的流蘇穗子自他的雙肩垂下。 傅元承轉(zhuǎn)過身來,指尖一松,信紙輕飄飄扔在案面上。 他對著她伸出手,嘴角若有如無勾起:“阿瑩?!?/br> “是?!蔽狄饝?yīng)聲。 蓮步輕移,裙尾掃過木地板,盈盈而立,微蜷的手伸出去。 下一瞬,被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包裹住。 傅元承眼簾微垂:“手這么涼,去哪了?“ 第十四章 可分明他的手更涼 蔚茵臉頰微熱,染上一層薄緋,身形被面前男子完全籠罩:“逛了會兒院子?!?/br> 說她的手涼,可分明他的手更涼。 以前他來的時候,她總會在房中等著,今日是唯一一次,她因為去見鄭三叔而沒呆在房中。 “嗯,”傅元承聽了回答,指尖輕輕落在她右邊眉尾處,點著那并不明顯的傷痕,“頭還疼?” 親密的舉動讓蔚茵脖頸一僵,抿抿唇角:“好多了,一直吃著郎中配的藥?!?/br> 鼻間鉆進來微涼的清香,那是傅元承身上的淺淡的月麟香,更偏向于冷清,像染上了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