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60節(jié)
申姜拽住他的袖子,含淚再次道,“求你了?!?/br> 她忍著性子,將自己最柔弱的一面都給賀蘭粼看,希望可以贏得他的一絲憐憫。李大仁不明不白地死了,李溫直這幾日一定快要崩潰了,她一定得去看看她。 賀蘭粼沉吟片刻,見她抱著他的腰哭,哭得那樣可憐,本來冷硬的心腸微微一軟。 他道,“最后一次?!?/br> 于是馬車中途改道,來到了扶桑鎮(zhèn)。 因為前幾日的那場災禍,扶桑鎮(zhèn)現在并不景氣,處處皆是一片蕭條。屹立在鎮(zhèn)口的李氏武館,被炸成了一片廢墟。冬日寒風之中,無限凄涼。 李溫直連同李氏武館的其他人一起,都穿上了一襲白色的喪服,正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度日。 申姜下了馬車,徑直找到了李溫直。這才短短幾日不見,李溫直似全然失去了活氣一般,白衣縞素,發(fā)髻間上也戴了一朵白花。 她雖還未與李大仁成親,心底卻早已把李大仁當成夫婿。頭上這朵白花,也是為李大仁而簪的。 李溫直見了申姜,沉悶的瞳孔中多了一絲轉瞬即逝的亮色,欲語還休,最終還是哭了出來。申姜知她心中難過,將她緊緊地抱住,也不說話,就默默地聽她哭。 隔了一會兒,李溫直才哽咽著問她,“你不是走了嗎……你怎么又回來了?” 申姜輕瞥了眼身后的賀蘭粼。 李溫直剎那間什么都明白了,想她二人算計了這么大一場,最終還是徒然無功,甚至害死了大仁哥,思之真是讓人灰心喪氣。 申姜長長地嘆了口氣,安慰李溫直道,“你大仁哥是個好哥哥,不過終究,終究逝者已矣,還請你好好活著,節(jié)哀順變。” 李溫直猛然瞪著眼球,眼球中滿是血絲。 “申姜,你知道大仁哥是怎么死的嗎?” 申姜以為她傷心瘋了,黯然道,“聽說是以為一場火,是賀蘭粼的意思。” 李溫直紅著眼尾,卻沉沉搖搖頭。 “不,不是賀蘭粼,我知道是誰?!?/br> 她臉上的肌rou擰成一團,青筋暴起,涌動著無比的狠意,似是要把誰一口咬碎。 “……是葉君擷,是他想要偷襲我們,大仁哥為了護我,才被炸成焦炭的!” 申姜一怔。 葉君擷? 她有些接受不了,“怎么……怎么會是他?你確定嗎?” 李溫直閉上眼睛,痛然說,“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我卻不會。這幾日路不病在我身邊,我借著煎藥的工夫,偷聽他們說話,才知道是葉君擷引燃了那些炸藥。申姜,他才是害死大仁哥的兇手,我若找到機會,一定要親手了結他,替大仁哥報仇。即便他是你的未婚夫,我也顧不得了。” 申姜很難過,“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他現在已經在賀蘭粼手里了。” 頓一頓,又說,“若真是他害死李大仁,我也會幫你殺他。只是他騙我說是賀蘭粼殺了李大仁,這些話,我須得親自問他?!?/br> 李溫直咬牙道,“我也得親自問他,把他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br> 申姜驟然得知了這消息,心下煩惡不堪。她明明懇求葉君擷去救一救李大仁一家的,如今李溫直卻反而說他害死了李大仁,可是真的嗎? 葉君擷這么做,難道就是為了騙自己,難道就是為了嫁禍給賀蘭粼? 兩人正說著話,躺在床上的李壯忽然劇烈咳嗽。李溫直大驚,連忙給父親遞水,幫他拍打后背。原來這幾日一連串的重創(chuàng)已讓李壯的身子不堪重負,纏綿病榻咳嗽不止,似是肺里得了毛病。 路不病雖為李壯請了大夫,也煎了藥,作用卻不是甚大。 再過幾日,連路不病也要從扶桑鎮(zhèn)撤走,這斷壁殘垣,真的就只剩下李溫直一家居住了。 申姜見此,更加不是滋味。 她比任何時候都想留下來,陪著李溫直度過眼前這道難關,可賀蘭粼卻并不容她。 眼見一炷香的時間已過,申姜無可奈何,只得給李溫直留下一些散碎的銀兩,回到了賀蘭粼的面前。 二人上了馬車,馬蹄飛起,在落日中駛向了建林城的皇宮。 · 回到皇宮,申姜被單獨安排在了一個小宮殿。 皇宮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人也都是從前那些人。 申姜終于結束了逃亡的日子,她心中希望既失去,便困乏下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精神才稍稍恢復些。 枯居在皇宮中的不只有她,還有永安公主董昭昭。 董昭昭因為前幾日助了申姜兩人逃跑,受到了禁足十五日的懲罰。她本是金枝玉葉,連一句重話都沒聽過,乍然被禁了足,簡直比申姜還要委屈。 申姜心想,皇宮就這么大,若是再和董昭昭碰上面,免不得又是一番口角。最尷尬的是,她滿心以為這輩子都會告別皇宮永遠不再回來,如今卻狼狽地被抓回來,實在不想再見故人,徒惹恥笑。 好在賀蘭粼也并不讓她出去。 因著上次的教訓,他對她格外關懷,除了上朝批奏折,一有空就會來陪伴她,對之前的齷齪也不再提及,似也不再恨她。 申姜一整日一整日都懶洋洋的,除了吃東西就是睡覺,白天睡著,晚上也睡著,也不會再夢見賀蘭粼。 直到那一天,她拉了被子剛要闔眼,賀蘭粼就幽幽過來。 申姜假裝沒看見,也不拜見,也不理會。 賀蘭粼沉然走到她面前,站了一會兒,不懌道,“你整天裝睡,是在跟我對著干嗎?” 說著,已將她從被子中揪出來。 申姜頹然,“陛下不允我去別的地方,連出屋門也要派衛(wèi)兵跟著,我不睡覺做什么去?” 他涼涼道,“朕為什么看著你,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申姜氣悶,不欲再跟他斗嘴,垂下頭去玩自己的指甲。 她摳得狠,把她精心養(yǎng)護的指甲都摳折了。 賀蘭粼知她又是在跟自己賭氣,拿過她的手指攥在手里,不叫她再亂折。申姜郁然不樂,賀蘭粼將手中的一尊玉雕像丟到她懷里,不冷不熱地道,“雕了個小玩意,你砸也好摔也好,隨便解悶吧?!?/br> 申姜看向那尊玉像,是個女子的形貌,發(fā)髻、衣冠、五官都很像自己,甚至就是她自己。然而卻布滿了一條條粉碎狀的裂紋,像是被摔碎后重新拼接在一起的。 她問,“怎么是壞的?” 賀蘭粼隨口,“不小心摔壞了?!?/br> 申姜摸著那玉像,玉質堅硬,不小心摔一下應不至于摔成這樣。 她將玉像丟在一邊,“壞的,破東西,我不要。” 賀蘭粼微微一怔,氣冷,“你愛要不要吧,反正給你了?!?/br> 見他狹長的眼尾中,略有血絲隱現,像是為黏合這尊雕像費了很大的工夫。申姜并不領情,他不過是想用點小恩小惠籠絡她罷了,她又不是看什么都好奇的孩子,一尊玉像有什么可稀罕的。 賀蘭粼見她沒有當場給摔碎,便主動拿起了玉像,給擺在她床頭的小柜子上面。 申姜存心要氣他一氣,便道,“這是陛下的哪一位后妃?生得有幾分姿色?!?/br> 他神情果然一黯淡,“我沒有后妃?!?/br> 申姜又繼續(xù)問,“那是哪一位紅顏知己?” 他音色一沉,低低地警告,“劉申姜?!?/br> 申姜凜然,怕他真的會生氣,便止口不言語。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他刻意地解釋道,“這玉像是夜光的,夜里也會發(fā)出螢螢微光,很好看的?!?/br> 申姜冷淡地哦了一聲。 “白天就不好看了?” 賀蘭粼一滯。 “更美?!彼傅氖怯裣瘢瑓s似含著別樣的深沉情愫,“白天夜里,都是極美極美的。” 申姜嗯了聲,不再理他了。 賀蘭粼喉嚨略略發(fā)澀,其實這玉像他雕篆的就是她,從她離宮之前就開始雕了,陸陸續(xù)續(xù)地雕了將近一個月,才將她的每一絲笑容都刻下來。 然而那日在盛怒之下,他給打碎了。 玉髓冒出絲絲輕煙,碎了一地。殘余的大塊落進了泥里。 他當時決意再不要這惱人的東西,下手有些重。事后冷靜下來,卻多少沾了絲后悔。那女人跑就跑了,他何必跟自己辛苦了一個月的心血過不去? 于是他花了雙倍的努力,復又將那些碎玉屑小心翼翼地拾起來,挑燈熬補了幾個夜晚。玉碎容易,修補卻難,想要將一堆碎屑黏在一起,卻要花比當初雕刻時更多得多的心血。 昨日終于給補好了,他心有惴惴,欲拿給申姜問問她喜不喜歡,卻又怕她惱他之下,會直接將玉雕給摔碎。 好在申姜并沒有。 她甚至還仔細地看了玉像幾眼,問雕刻的人是誰。 他想,她這是在明知故問嗎? 什么后妃,什么紅顏知己,不都是她么? 難道他雕得,竟一點都不像她嗎? 第46章 眼疾 賀蘭粼走后, 申姜蒙上腦袋繼續(xù)睡覺。然而她卻再也睡不著,那尊夜里會發(fā)光的玉像白天也灼灼盯著她,放在她床頭, 仿佛能潛入到她的夢魘中,窺探她監(jiān)視她,令人好生膈應。 申姜不堪忍受, 尋了一塊粗糙的黑布來,蒙在那玉像頭上,這才覺得稍稍好受些。 賀蘭粼晚上來尋她,見此愀然不樂。 他質問, “很丑嗎?至于讓你這般蒙起來?” 申姜懶洋洋地說, “不丑。陛下雕的是最好看的?!?/br> 賀蘭粼頓了片刻,將黑布一把給扯了下來。 “不喜歡丟了就是了, 何必如此?!?/br> 他沾了微微的氣怒。 申姜面無波瀾,“陛下的御賜之物, 我怎敢隨意丟棄?!?/br> 賀蘭粼霜冷,緘默半晌心口起伏,冷牙利口中像是要吐出什么重話來, 最終卻什么都沒說, 揉了下眼睛, 憋著暗火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