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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謀在線閱讀 - 嬌謀 第61節(jié)

嬌謀 第61節(jié)

    留申姜一人在原處, 嗤了聲, 半晌,卻又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接下來的幾日, 申姜仍昏昏亂亂地在宮殿中。

    賀蘭粼雖每日都來看她, 但兩人之間的隔閡卻好像越來越重, 氣氛也越來越死滯。常常話不投機, 說不兩句便惹得彼此都一肚子氣。

    待到小雪那一日,宮里有一場梅花小宴,賀蘭粼大發(fā)慈悲也叫申姜去了。

    申姜在園中剛折了兩枝梅花,便與舊日冤家董昭昭不期再遇。

    但見她穿了一身鴉青的云錦斗篷,發(fā)髻上零零星星地只戴了幾支素銀小釵,素凈得不像話,與她平日那穿紅戴綠的招搖模樣大不相同,甚至在這肅殺的雪景中看來,還有幾分落寞的味道。

    申姜心下尷尬。本以為董昭昭要找她算賬,再好好地嘲諷她一番,沒想到董昭昭只是斜眼睨了她一下,便走過去了。

    擦肩而過時,董昭昭平靜地說,“皇兄居然沒殺了你,真是稀罕事?!?/br>
    果然。

    無法和睦相處。

    申姜也不嗔怒,低聲附和了一句,“是啊,稀罕事。”

    董昭昭本待走開,聽她這么說,又道,“我當日好心好意幫你們,你們居然恩將仇報,把我給打暈,害得我被皇兄禁足,這些日子以來我真是恨死你了。”

    申姜苦然咂了咂舌,“你不用恨我,我這不是已經遭到報應了嗎?”

    算計了一場,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跟做了一場夢似的,還換得了賀蘭粼更為嚴苛的對待,不是她的報應是什么。

    董昭昭不屑,“罷了,左右以后我都遠離你了,你愛怎么瞎折騰,都跟我沒半分關系了。將來不病哥哥陪在我身邊,你們這些別有用心的女人若是敢欺辱我,他自會給你們好看?!?/br>
    哼了一聲,自顧自地離去了。

    申姜惑然,聽董昭昭話里這意思,怎么好像她和路不病的事板上釘釘一樣?

    她本以為董昭昭喜歡路不病只是一時腦熱,欲和李溫直賭氣,并非是真心愛路不病。此刻看來,事情可能沒有想象得那么簡單。

    眼下寒風颯然,梅園中雖處處開滿梅花,卻因為冰冷的霜雪而讓人并無賞玩的興致。

    申姜又站了一會兒,便感面頰被西風割得生疼,滿目蒼冷,久留之下更顯蕭索,便欲轉回宮去。

    她剛要回頭喚婢女,身后的婢女卻不見了。賀蘭粼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一身天藍的斗篷,垂垂的影子將她面前的天光擋住。

    申姜略略一怔。

    他今日似乎精神不大好,雙眸中沒什么神采,隱隱的發(fā)灰。抬一抬手,骨節(jié)被冬日淡陽映得幾近半透明,要替她拭去落在眉間的雪。

    申姜抵觸似地一躲,渾身顫了顫,道,“見過陛下。”

    賀蘭粼的癡念被打斷,見她如此生分的模樣,眉目有些黯淡。

    “見到我,你還用行禮么?!?/br>
    話音里隱隱帶著責怪之意。

    申姜揚眸,賀蘭粼今日確實是疲憊的,眼眸低垂,那種輕輕淡淡的頹喪之意掩蓋不住。

    他將她攬過來,揉一揉她被寒風凍得泛血絲的臉,一記吻落下來,也沾了雪花的涼涼味道。

    申姜被他輕推在褐硬粗糙的梅干上,雙唇麻麻的如過電一般,手不由自主地扒住了梅干。賀蘭粼從前也吻過她許多次,卻都不如今日這般溫柔,那點微燙的溫度,讓人恍然覺得冬日都不冷了。

    她不欲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受此非禮,只得推諉賀蘭粼說,“……我們到屋里去吧。我冷?!?/br>
    兩人一道來到勤政殿。勤政殿還是老樣子,就連申姜曾經躺過的那張小榻都沒變。書案上,還是堆放著成山成堆的奏折。

    賀蘭粼撫著這些公文,沒了方才那旖旎的興致,拿起狼毫坐在了書案之前。

    申姜站在一旁替他磨墨,靜靜看他寫字。時光就這么慢慢流淌了一陣,兩人都對對方妥協(xié)了,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睦然相伴的狀態(tài)。

    過了良久,賀蘭粼撂下筆,扶著額頭,雙眼闔成了一條線。申姜注意到他今日時不時就闔一下眼,面色也略有憔悴,像是生了什么眼疾。

    “你怎么了?”

    雖是一句問候,卻只是出于禮節(jié)性的。

    賀蘭粼聞此,抬眸眺向她,羸淡地微笑了一下,以為她真的在關心他。

    “眼睛有些朦朧,瞧不大清東西。”

    果見他平日澄澈的瞳仁,蒙了一層模模糊糊的霧。

    “無妨,過幾日便好了。”

    申姜暗自想著,許是他這幾日雕刻那個玉像費了眼睛,所以才瞧不清東西。不過他也太嬌矜了,怎么說也是個習武之人,便是幾日幾夜不睡也不該如此憔悴,單單刻個玉雕便成這樣了?

    見他沒有深解釋下去的意思,申姜也沒多問。

    賀蘭粼緩緩地握住她的掌心,仰著頭,想要把剛才那個被打斷的吻繼續(xù)下去,順便聽她說幾句真心話??缮杲獏s挺直脊背屹立著,他若不站起來,并吻不到她。

    他淺嘆了一聲,放棄了。

    申姜隨口,“既然眼睛不舒服,陛下就先去休息吧。”

    賀蘭粼猶豫了片刻,也確實是累了,便離了案幾,預備去小憩一會兒。卻又凝滯,放不下這成堆成堆沒處理的奏折。于是他將幾本重要的折子塞到申姜手上,淡淡求道,“不如你念給我聽?”

    申姜不大愿意,“我不識字?!?/br>
    這話半真半假,她只是在幼年的時候隨阿翁讀過一些詩句,像奏折上這般高深的文字,許多是不認識的。

    賀蘭粼沉吟,“你應不至于全部不認識,遇見不會的字就跳過去吧,我能聽得懂?!?/br>
    拉著她一塊到旁邊的軟榻邊。

    申姜不憐他本人,卻憐他作為君王的勞累,勉強答應了這活兒。

    淺讀了幾本,那些大臣寫字龍飛鳳舞的,確實難以辨認得很,申姜讀了一會兒,眼睛都酸了,也困了。當真要佩服賀蘭粼的意志,闔著眼聽她念了這么半天的天書,居然還沒睡過去。

    待讀完這一小堆的最后一本后,申姜起身,欲再拿幾本新的來。賀蘭粼輕飄飄地將她按住,“不必了,那邊的都是已批閱過的。”

    申姜正巴不得。

    見他與自己說話時,仍然不睜開眼睛,如扇般的長睫間掛著星星點點的淚漬,許是眼疾很厲害了。

    她猶豫了一下,“你要不叫個太醫(yī)?”

    賀蘭粼搖了下頭,“老毛病了,太醫(yī)也治不了,躺一躺便好。”

    申姜又要嗤他嬌氣,不就是雕個玉像嗎,也至于?又或許他根本就是裝出來的,故意惹她憐憫愧疚,好死心塌地留在宮里。

    雖這般想著,她表面上卻周全了禮數,找了個薄毯子給他蓋上。

    叫他自己好好睡吧,她要先走了。

    剛要離開,賀蘭粼的一根小指勾住她的衣帶,睜開了一條狹長的眼縫兒,低低求道,“阿姜,別走了,留下來陪陪我罷?!?/br>
    申姜回頭,他額前絲絲縷縷的碎發(fā)略有散亂,神情也有些渙散。他的肩膀本來是纖薄而瘦削的,此刻更如同蟬翼一般脆弱。

    申姜睥了他一眼,想學著他拒絕她的樣子,說一句“不行”。

    可賀蘭粼那沒有聚焦的眼縫兒中,卻隱隱約約濺起了一絲水花,盡是乞求之意。申姜雖知道他這并不是淚——只是因為眼疾而不由自主流出來的,卻還是心軟了。他現(xiàn)在的樣子,實在太像流淚懇求她了,很難拒絕。

    尚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副單薄而脆弱的樣子,讓她從十幾名云鷹衛(wèi)中一下子記住。

    申姜抿抿唇,重新坐了下來。

    他見她留下,泛出陷溺而滿足的笑,才真正安心地閉上眼睛休息??此扑?,他卻依舊將她的手牽著,依戀似的,含著力道。申姜百無聊賴,望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片發(fā)呆。

    靜得落針可聞。就在她以為他睡著的時候,賀蘭粼忽然問,“雪落的聲音好聽么?”

    申姜微訝,生硬地答道,“一般般?!?/br>
    賀蘭粼歪了歪頭,想去看看窗外的雪景。然而雪光太亮了,他的眼睛遭不住,便只得作罷。

    他道,“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跟我說說話?!?/br>
    申姜問,“你不是睡覺嗎?”

    他掐掐眉心,“只是眼睛不舒服罷了,卻并不困,也睡不著?!?/br>
    申姜舌頭滯住,她和他仿佛并沒什么話好談的。

    賀蘭粼聽她斂唇不語,“沒話好說嗎?”

    申姜索性從旁邊拿起了一本奧澀的書,假意翻閱,把臉擋住。

    賀蘭粼曉得她的意思了,她惱恨他抓她回來,氣還未消,此時此刻很不愿意理他。

    他不禁苦澀,前幾日她逃時明明他也很生氣,這會兒他也應該不想理她才對,怎么老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她搭話?

    何況,她做了那么過分的事情,甚至叫他的眼睛……

    賀蘭粼微微煩躁地翻了個身,眼珠還是像被剜了一樣地疼。猶記得幼年他因為背不下來書而被母親責罰時,他也是這樣百般哀求母親,母親卻不理他。

    當時母親嚴厲地告訴他,你是太子,你身負血海深仇,你必須一刻不停休地訓練本領,你要復國。

    母親對他寄予厚望,年幼的他雖然和母親困居在古墓,他還是被教以琴棋禮儀,兵法武功,治國之策……他未曾體味過被人關切的滋味,也未曾體味過尋常孩童在那個年齡應得的快樂。

    直到遇見了申姜,他很欣喜,很感動,后來卻發(fā)現(xiàn)這些感動都是假的,她只不過是想利用自己逃出惠帝的魔爪罷了。

    但他那時開始上癮,就算她利用他,只要如從前一般愛他他也甘之如飴。直到前幾日她從他身邊逃走了,他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利用是永遠不可能變成愛的。

    就算他強留住她,用盡軟硬手段,她也會永遠像這般不冷不熱,永永遠遠不會真的將真心交付于他。

    想來,愈發(fā)讓人覺得悲哀。

    天色陰翳,窗外的雪夾著臘梅的香氣悄然下著,殿內無聲,殿外也無聲。

    ……

    良久,申姜才從勤政殿出來。

    董無邪正在殿外,準備送一碗湯藥進去。見申姜出來,暗哼一聲,也不理會。

    江無舟朝董無邪使了一個眼色,說合道,“把湯藥給劉姑娘吧,劉姑娘送進去,陛下一定會喝。咱們這些男人粗手粗腳的,冒然驚了陛下,沒準又惹陛下生氣?!?/br>
    董無邪卻將藥碗一撇,滿懷敵意地說,“送藥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給這種心思不良的女人。她若是再往藥里面放什么東西,豈不是害苦了陛下?”

    江無舟頓時無語了。

    申姜甚為尷尬,知董無邪說的是上回她往賀蘭粼的酒里滴血的事。因著董昭昭,董無邪本來就對申姜存了幾分芥蒂,現(xiàn)下因為她背叛了賀蘭粼,更把她當敵人細作一般防著。

    申姜和董無邪沒什么交情,懶得分辯,默默離開。

    只聽江無舟在身后輕聲責怪道,“你也忒莽撞了些,陛下都原諒她了,一個小姑娘而已,咱們又何必處處挑她的刺?!?/br>
    董無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心里還算計著什么惡毒的詭計?若不是她故意讓陛下食了葷腥,陛下焉能眼疾復發(fā)?受那剜目一般的苦楚?……該叫她也好好嘗嘗滋味才好?!?/br>
    他們尚自嘀嘀咕咕,申姜卻有點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