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看了眼計時的滴漏，剛好到酉時正，她擦干凈手，敲響了屋檐一角吊著的大銅鈴鐺。

    “鐺——”

    “鐺——”

    “鐺——”

    敲三下，代表開飯了。

    清亮悠長的聲音傳到溪邊，上一刻還在甩著膀子干活的兵士們瞬間丟下手頭的工具，飛快地沖進(jìn)軍帳洗去身上的汗味，然后爭先恐后地往河沿兒食肆跑。

    幾十個人高馬大的年輕漢子，烏泱泱地沖過來，為了爭搶離灶間最近的座位不禁大打出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山匪進(jìn)村了。

    婦人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嚇得臉色蒼白。

    林悠然笑著安慰：“他們自己定的規(guī)矩，誰要能掙得這頭一把交椅，就能多得兩塊rou。每日都要來這么一回，見多了就習(xí)慣了?！?/br>
    今日拔得頭籌的正是那日摔跤輸了的小兵，小石子。雖然衣領(lǐng)散了，額頭還莫名其妙腫了一塊，但笑得可歡了。

    多得兩塊rou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跟林小娘子說上話，還能得她微笑著問上一句：“可夠吃？”

    誰不想讓林小娘子沖自己笑呢？

    無關(guān)情愛，這是爺們骨子里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林悠然玩笑道：“好了，今日嬸子們頭一天上工，你們矜持些，別嚇得人家明日不敢來了?！?/br>
    她一發(fā)話，剛剛還打鬧不休的兵士們立即齊刷刷坐好，乖巧得像是排排坐分果果的幼兒園小朋友。

    婦人們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說話的功夫，大灶上的白米飯便蒸好了，鍋蓋一揭，清新的飯香撲面而來，幾乎蓋過了rou香。

    草席上的小娃娃們一個個伸著脖子往灶間看。別說吃了，他們見都沒見過白米飯！

    林悠然摻上炒香的芝麻，捏了幾個飯團(tuán)放到竹篦上，招呼林二丫：“拿去，給弟弟meimei們分分?！?/br>
    林阿姑忙攔住她，惶恐道：“這可使不得，軍爺們還沒動筷子，哪里有娃娃們先吃的道理？再說了，也不能給他們吃這個，一人盛碗青菜豆腐湯就夠了?！?/br>
    “我讓姑姑嬸子們過來，可不是為了隨便吃一碗青菜豆腐湯的?！绷钟迫桓糸_她的手，執(zhí)意把竹篦遞給了林二丫。

    林二丫也是第一次吃白米飯團(tuán)，歡歡喜喜地拿去分了，還十分細(xì)心地給林四郎和顧大郎留了兩個。

    得到飯團(tuán)的孩子近乎虔誠地捧著，但沒有立即吃掉，而是小心地征詢母親的意見。

    對上孩子們渴望的目光，婦人們拒絕的話終歸沒舍得說出來。

    趙惟謹(jǐn)隨意地坐在兵士們中間，淡淡開口：“幾口米飯不算什么，以后還有?！?/br>
    “是啊，林小娘子一家也是同我們吃的一樣，兄弟們還覺得委屈了她呢！”小石子機(jī)智地搭話。

    然后收獲整整兩排眼刀子。

    “就你長了張嘴？”

    “少在林小娘子跟前表現(xiàn)！”

    “小白臉果然心眼多！”

    林悠然忍俊不禁，束起衣袖給大伙分四喜丸子。

    小石子不痛不癢地頂著眾人鄙視的視線，心滿意足地第二個得到了林悠然親手送上的丸子。

    第一個自然是趙惟謹(jǐn)。

    給他們分完，林悠然又去給草席上的小家伙們分。

    孩子們握著筷子，學(xué)著林二丫的樣子夾開丸子，意外地看到里面的煮雞蛋，紛紛驚喜地討論著。

    吃完丸子，還有一碗飄著蛋花的青菜豆腐湯。

    這是他們出生以來吃到的最好的一頓飯。

    婦人們自己盛飯的時候默契地沒有碰丸子，只各自舀了一碗青菜豆腐湯，慢慢地喝著。

    林悠然勸她們多吃些，她們推說飯量小，吃不下了。

    林悠然故意把林阿姑拉到一旁，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悄悄說”：“姑姑，你幫我瞅著點(diǎn)，看哪個吃不下飯，可別是身子骨不好干不了重活……”

    此話一出，剛剛還不好意思多吃的婦人紛紛起身，去添飯了。

    趙惟謹(jǐn)眼底漫上笑意：“小丫頭，鬼靈精的?！?/br>
    林悠然坐到他身邊，笑瞇瞇說：“我怎么聽到有人說我壞話呢？”

    “該去洗洗耳朵了?！壁w惟謹(jǐn)例行毒舌。

    林悠然心里打著小算盤，大方地沒有跟他計較，反而甜甜一笑，瘋狂明示：“好像忘了跟郡公說，試用期的工錢是日結(jié)，過了試用期才是一旬一結(jié)?！?/br>
    趙惟謹(jǐn)一口白米飯一口丸子，事不關(guān)己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林小娘子要每日準(zhǔn)備些散錢才好。”

    林悠然眨眼：“不巧，今日忘了準(zhǔn)備，不知郡公是否方便……”

    “那就回家去拿吧，回來剛好趕上刷鍋?！壁w惟謹(jǐn)微笑。

    林悠然笑容一僵，吃大戶計劃徹底失敗。

    最終，還是她自己掏的錢，給婦人們發(fā)了工錢。

    大伙拿到工錢，頂著月色往家走，就跟做夢似的。

    “感覺這一天啥都沒干，還白白吃了頓飽飯！”

    “我這心里也不踏實(shí)，早知道就把地多抹兩遍再出來。”

    “明日早些過去吧，提前把灶火燃起來，省得再讓東家指派?！?/br>
    “面也早些和出來，反正每日都要用的?！?/br>
    “你明日喊著我，咱倆爭取第一個到?！?/br>
    “成！”

    河沿兒食肆。

    林悠然鎖好門，踏著月色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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