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5節(jié)
“深宮吃人,若還想護(hù)著你的弟弟,就收收你的善心。”謝狁道,“你立不起主子的威信,就要被拜高踩低的仆從活生生吃掉,弱rou強(qiáng)食,歷來如此。剛立起的新君,我還不想給你們收尸?!?/br> 他說畢,起身就走了。 李化吉忙放下裙擺,送至門口,正遇上嘴里咬著布,趴在長凳上受仗刑的銜月,謝狁仿若不曾看見,面不改色地走了。 倒是李化吉送他上了車輿后,又旋身回來看了許久。 謝狁來的這一遭,給她漏了個底。 只要她聽話,謝狁還是愿意給她公主的臉面,因?yàn)樗坪?,他也想讓李逢祥坐穩(wěn)了皇位。 這大約是因?yàn)槔罘晗槟昙o(jì)還小,不知政事,還可以被cao控。 李化吉搖搖頭,將這個想法暫且趕了出去,先把這幾日吊著的心給收了回來。 之前謝狁不曾交代一句,就把她丟在鳳陽閣,任她自生自滅。 李化吉唯恐不小心惹怒了他,這才行事委屈又小心,現(xiàn)在既然探到了底,有了尺度,她自然可以放心行事。 李化吉抬步進(jìn)了鳳陽閣,坐在謝狁剛坐過的位置上,把鳳陽閣的宮婢們都叫了進(jìn)來。 她入住鳳陽閣這些日子,除了銜月,一概不認(rèn)識,大事小事都由著銜月做主。 蓋因李化吉敏感,她雖不識得謝家的腰牌,卻也能看出那些宮婢對銜月比之她更為恭敬,她留了心眼,探到銜月的身份后,更不想觸這個霉頭。 可現(xiàn)在不同了,銜月正因?yàn)闆]有照顧好她,被謝狁罰了,以木仗悶打皮rou的聲響為背景,這是再好不過的立威時刻。 * 銜月挨了打,在床榻上只歇了一日,第二天就得拖著腿給謝狁復(fù)命。 她跪在地上,皮rou還在作痛,她的聲音因?yàn)橥纯喽共蛔〉匕l(fā)顫,可眼前的郎君恍若未覺,用茶蓋浮開茶沫,慢條斯理地吃著茶。 “……殿下昨夜要了宮婢名冊,重新安排了梳頭、更衣、值夜等職?!?/br> 謝狁道:“你覺得安排得好不好?” 銜月不敢蒙騙:“很妥當(dāng)。” 應(yīng)當(dāng)說妥當(dāng)?shù)眠^了頭。 鳳陽閣空了快十年了,只有幾個宮婢負(fù)責(zé)灑掃,這次為了伺候李化吉,是緊急從各處調(diào)來了些宮婢,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填了空缺,就連她們自己都還在互相熟悉和磨合。 可以說出挑得還沒有來得及露風(fēng)頭,有個性的還在望風(fēng)待動,卻不想,李化吉平日里雖不聲不響,可目光毒辣,一挑一個準(zhǔn),將刺頭都安排到外間伺候,另挑了和順的進(jìn)了內(nèi)殿。 一夜而過,縱然沒有銜月照看,鳳陽閣竟半分亂子沒出。 謝狁捏著茶蓋,輕輕磕了磕盞沿,瓷聲清脆。 他想到那日車輿遠(yuǎn)去,他其實(shí)回頭看了眼。 就見一道站在廊檐下,認(rèn)真看著銜月受刑的清麗身影,風(fēng)吹鐵馬響,引她側(cè)臉看去,眼眸清涼,眉骨鼻尖唇珠勾出流暢的一道弧線,深思中帶著倔強(qiáng)與堅(jiān)定。 她遠(yuǎn)不只是初印象中的卑微懦弱那樣簡單。 半晌,他微翹起唇角:“王二郎應(yīng)當(dāng)會滿意這樣的新婦?!?/br> * 李化吉用藥油熱敷了幾天,她的小腿肚就消了腫。 只是這幾回每次看到白皙的小腿時,總能回想起那日掀裙的窘迫,因?yàn)樘^羞惱,她都不曾抬頭看過謝狁一眼。 其實(shí)現(xiàn)在仔細(xì)回想,謝狁應(yīng)當(dāng)是不在意的。 在他眼里,李化吉是男是女,根本沒有分別。只有她不男不女,謝狁才會多看她一眼。 李化吉微微嘆口氣。 這時壽山走出來,彎腰道:“陛下起身了,請殿下進(jìn)去呢?!?/br> 李化吉不假人之手,親自將食盒提在手里,跟著壽山步入太極宮。 她問壽山昨夜李逢祥幾時入睡,睡得可好,睡了幾個時辰,壽山一一笑著答了,又一推門:“殿下親自見見就知道了,陛下精神好著呢。” 地龍燒出的熱氣迎面而來,李化吉走進(jìn)亮堂堂的宮室,李逢祥正翹著腳坐在擺滿早膳的檀木圓桌前,見到她來,立刻跳下圈椅,雙手張開,跑了過來。 “阿姐,你來了?” 宮里飲食講究,終于把李逢祥的臉養(yǎng)出了些rou,李化吉笑著捏捏他的臉頰,道:“還給你帶了你想吃的紅燒rou?!?/br> 那碗紅燒rou成了李逢祥的心魔,哪怕御膳房做了幾回,他還是要纏著李化吉下廚。 “阿姐真好?!?/br> 李逢祥從她手里接過食盒,迫不及待地把還溫?zé)岬募t燒rou端了出來,看也不看桌上各色精致的佳肴,拿起象牙箸,夾了筷紅燒rou。 他嘗了一口,眼淚就滾了下來,可還未滾到臉頰處,就被他用袖子擦了。 李逢祥受了謝狁的調(diào)/教,知道做皇帝是件高興的事,不該哭。 李化吉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他,只好當(dāng)沒瞧見。 李逢祥道:“阿姐,宮里給我換了位老師?!?/br> 他對著李化吉,還是喜歡自稱‘我’,這是一種固執(zhí),好像稱呼不改,他們?nèi)耘f是草棚屋里相依為命的一對尋常姐弟。 李化吉一頓。 她跟著李逢祥上過原先那位老師的課,老師有著長長的名銜,以李化吉目前淺薄的朝政知識,只能囫圇知道他大概很厲害。 但李化吉記住了他姓謝。 謝家老師教李逢祥識字,不從《千字文》授起,而是先教他學(xué)會了寫謝狁的名字。 謝家老師說:“大司馬之于陛下,便如呂不韋之于嬴政,王導(dǎo)之于司馬睿,陛下該敬大司馬為仲父?!?/br> 一節(jié)課上得李逢祥悶悶不樂,李化吉待老師走后,想要寬言安慰一番,結(jié)果,李逢祥咬了半天筆頭,抬起皺出紋路的臉問:“我聽說烏衣巷謝家世代為鐘鳴鼎食之家,阿姐,你說大司馬與我們家是否有姻親?” 李化吉是半吊子的公主,她連自己的家譜都不知曉,又豈知謝狁的家譜? 李逢祥卻覺得這個想法好極了:“仲父又如何?到底沒有血緣,他若想殺也就殺了,但要是能與我們沾親帶故,他下手前總會思量一番的?!?/br> 他打算去翻家譜認(rèn)親。 兩個還不怎么識字的人做不了這樣的事,李化吉想了一下,就把銜月叫來了。 她心知銜月是謝狁的人,先告訴銜月知道,也好避免此事莽撞,惹得謝狁不高興。 銜月到底是謝家婢,稍一思索便道:“謝家與皇室的姻親要追溯到百年前了。” 為何是百年前? 因那時漢室還未曾衰微,謝家愿意與漢室聯(lián)姻,后來等門閥世家起興,謝家就同王家世代為姻了。 百年前的血親關(guān)系稀薄得如白水般,李化吉和李逢祥兩人湊在一處,算了半天都算不明白輩分。 最末還是李化吉一錘定音:“莫若喚他皇叔?!?/br> 這很難說沒有些促狹的意思在里頭,但謝狁的年紀(jì)也擔(dān)得起他們一聲皇叔了。 于是這請求就由銜月轉(zhuǎn)到了謝狁處。 謝狁正與王之玄對弈,四方棋盤,黑白錯落,也能將對方殺得個丟盔棄甲,山河破碎。 被謝狁圍攻得毫無回手之力,這棋輸?shù)眠@么難看,王之玄的臉色微有些不自然。 謝靈跪著奉上一盞翠湯,謝狁接過,啟唇潤喉,剛巧聽銜月匯報完此事。 謝狁將黑陶茶碗放下,棋局勝負(fù)已分,不必再勞動他動子。 他道:“整日清談到底不像話,不若來給我的好侄兒授業(yè)解惑?!?/br> 王之玄道:“謝家的小輩都是你開蒙的,我教不了?!?/br> 謝狁道:“不是謝家的小孩?!?/br> 王之玄詫異,思緒微轉(zhuǎn),想起了方才銜月的話,他更是驚訝不止:“我以為這個小皇帝留不了幾年?!?/br> 謝狁不是很在意:“先養(yǎng)著,看看資質(zhì),若不好,再殺也不遲?!?/br> 他話鋒一轉(zhuǎn):“除他之外,還有個女學(xué)生也煩你一道教了。” 王之玄道:“誰?” 謝狁笑意不明:“我的好侄女?!?/br> 第06章 世家連皇帝都不在意,自然也不會在意一個區(qū)區(qū)的公主,左右只是捎帶,王之玄無可無不可地應(yīng)了下。 這是輸棋的代價,由不得他拒絕。 王之玄攜一卷書,也不穿官服,清清落落一身翠濤色直裰便步入太極宮。 這兩日天色陰沉,故而殿內(nèi)燭火煌煌,婉約又明黃的光影落在清麗的身影上,只見女郎滿頭青絲如瀑,白脖長而纖細(xì),側(cè)臉清麗秀氣。 他沒想到這就是李化吉,還以為是謝家婢。 要知道謝家作為簪纓之家,規(guī)矩甚嚴(yán),就是家中的婢女,但凡需要隨著主子拋頭露面的,都行止有禮,進(jìn)退有度,比一般官宦世家的姑娘教養(yǎng)還要好。 那隆漢公主聽說只是個村婦而已,在王之玄的偏見里,村婦大多市儈粗魯,正如失了光澤的魚目珠子,是絕沒有寶珠的光彩照人。 他將書卷放下,行了個禮:“臣見過陛下。” 王之玄介紹自己,但也不知道該怎么介紹自己。 他身上是有官職的,可那是弱冠后家里安排的職務(wù),他一日都沒有去當(dāng)過差,只顧著呼朋喚友,在茂林修竹間奏琴清談,自然是連職名都想不起來。 于是他只簡單地說:“我是王之玄。” 他沒有刻意介紹這個王是哪個王,但能做帝師的也只有瑯琊王氏的王才夠格了。 那位姑娘便抬眼看了一下他,桃花眼,眼皮稍寬,明明是清凌凌的眼波卻莫名含著情。 小皇帝在旁道:“先生,這是朕的阿姐。” 他顯然是不滿這個王之玄只向他請安,卻偏偏遺漏了李化吉。 王之玄眼里滑過錯愕,他忙給李化吉請安,李化吉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聲音清糯:“是我不請自來,倒是打擾先生授課了?!?/br> 王之玄道:“公主不知道嗎?大司馬也請我教導(dǎo)公主識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