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天府大牢設(shè)在府衙西部, 按照國朝律法，朝廷每月按標(biāo)準(zhǔn)給牢犯劃撥口糧，只是經(jīng)過各道關(guān)卡盤剝，最后到他們口中的糧食已經(jīng)所剩無幾。而家中送來的飯菜也往往被獄吏、禁卒扣留調(diào)換, 犯人經(jīng)常被餓得面黃肌瘦, 輕生尋死者比比皆是。

    因有韓沐特別關(guān)照, 葉蕪被關(guān)在一間單獨的牢房里, 環(huán)境雖然污穢不堪, 但好歹有一個小天窗可以通氣, 有一張木床可以睡覺, 與其他犯人相比是天壤之別了。

    黑夜很快降臨, 牢房內(nèi)便如冰窖一樣冷，葉蕪實在凍得受不住，只好躺在床上蓋上薄被取暖。天窗被關(guān)閉了, 寂夜里透不進(jìn)一線光亮。

    葉蕪似夢似醒地躺了一會兒, 忽聽得吱呀一聲響，牢門被打開了，她愣了一下, 揉了揉眼睛一看, 竟是沈瓊英提著一盞風(fēng)燈走了進(jìn)來。只那一點微弱的光, 照亮了孤寂的寒夜，讓人不由心生溫暖。

    最難風(fēng)雨故人來。葉蕪此時十分感慨，沉默片刻方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以為你從此以后不理我了呢。”

    沈瓊英笑了：“葉jiejie把極小的一件事看大了。你是豁達(dá)人，應(yīng)該知道咱們這么多年的情意不是假的?！?/br>
    葉蕪亦露出笑容：“沒錯，倒是我糊涂了。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僅僅幾天未見，葉蕪就比前些時日清減了不少, 臉色蒼白得厲害，原本精致的衣裙也臟得不成樣子。沈瓊英十分心疼，問道：“葉jiejie這兩天都沒休息好吧，可有人來看過你？可有好好吃飯？”

    葉蕪淡淡笑了笑：“這世上多得是趨炎附勢之徒，雪中送炭的人百中無一，我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去年舅舅剛?cè)ナ烙譀]有親人，還有誰會來看我呢？至于飲食，因為有韓治中關(guān)照，所以還說的過去。”

    沈瓊英卻是知道葉蕪的秉性的，她經(jīng)營明月茶坊多年，吃過用過經(jīng)過，尋常吃食尚且入不了她的法眼，何況獄中粗劣的茶飯？

    想到這里，沈瓊英打開隨身攜帶的食盒，取出一碗冒著熱氣的豆腐羹遞給葉蕪笑道：“這是我特地加料做的，味道特別好，葉jiejie嘗嘗看。”

    葉蕪一連兩天沒有好生吃飯，那豆腐片白生生的飄在湯面上，佐以微醬的糟油，點綴以幾粒青翠的蔥花，牢房里頓時香氣四溢，她此時倒真覺得餓了。

    葉蕪接過沈瓊英遞來的湯匙舀了一勺豆腐送入口中，又燙又香，細(xì)細(xì)品來，有雞骨湯的清鮮，有糟油的濃香，有香簟的嫩滑，甚至還有鮑魚的爽脆，多種食材都融匯在這一碗豆腐羹里，形成了一種極為鮮爽的滋味，令人胃口大開。

    這樣一碗豆腐羹最適合搭配米飯一起吃了，把熱騰騰的湯汁混上嫩豆腐澆在白米飯上，米飯亦染上了nongnong的豆香與湯的鮮香，不知不覺間，半碗飯便已下肚。

    此時葉蕪臉上也不像一開始那般沒有血色了，她好奇問道：“這道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沒見你做過？

    ”

    沈瓊英笑道：“趁著醉仙樓停業(yè)裝修這段日子，我琢磨了幾樣新菜。這道羹還沒想好名字。論做法倒不難，嫩豆腐水煮后去除豆腥味，起鍋爆香香菇片和鮑魚片，與嫩豆腐一起下入極濃的雞湯中燉煮，倒入少許太倉糟油，加入適量鹽，臨出鍋時灑上蔥花就可以了?！?/br>
    葉蕪笑道：“你在這碗羹里加了不少鮑魚吧，喝起來格外鮮，看來這次是真的破費了。這碗羹里的豆腐色如芙蓉，不如叫它芙蓉豆腐羹好了。”

    “芙蓉豆腐羹?！鄙颦傆⑿Φ溃骸斑@名字起得好，那就是它了?！?/br>
    沈瓊英又順手從食盒中取出一包蓑衣餅遞給葉蕪：“這餅也是剛出爐的，可存放一段時日。你留著胃口不好的時候吃吧。”

    蓑衣餅是杭州的點心，近來在金陵亦十分流行。用冷水和面，搟薄后卷攏，再搟薄了，用豬油、蔥花、椒鹽鋪勻，再卷攏成薄餅，最后用豬油煎至兩面金黃，便可以大快朵頤了。

    剛剛出爐的蓑衣餅色澤金黃，形似雪峰，層酥迭起，細(xì)細(xì)嘗來油潤酥脆，咸鮮適口，是時下很受歡迎的一道點心。

    葉蕪謝過沈瓊英后，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你又何必這樣費心，我橫豎是命不久矣?！?/br>
    “不會的?！鄙颦傆⒌穆曇粲行┲保骸皬埵汤梢话干形从卸ㄕ?，一切都還有希望?！?/br>
    葉蕪淡淡笑了笑：“沈meimei還是那么天真。向來民不與官斗，我謀害朝廷命官，無論如何是死罪難逃的?！?/br>
    “葉jiejie。”沈瓊英盤桓心中多時的疑問脫口而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毒殺張侍郎？”

    葉蕪自失一笑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br>
    “并不晚?！鄙颦傆⒙曇魩Я藥追旨鼻校骸澳阄叶贾?，張侍郎是大惡人，顧府丞、韓治中目下也同情你的遭遇，你告訴我原因，若是有苦衷，我們肯定會爭取給你減罪的?！?/br>
    葉蕪有剎那的恍惚失神，聲音像是從極遠(yuǎn)的地方傳來：“沈meimei，你我雖是至交，可我過往的一段經(jīng)歷，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也是有過心上人的?！?/br>
    “大概兩年前吧。有一位杭州的茶商常來明月茶坊飲茶，他比我年長兩歲，高高的個子，人很是儒雅斯文。他精通茶藝，又擅長書畫音律，我們很是投契，一來二去便好上了。他并沒有嫌棄我曾經(jīng)與王郎訂過婚，約好來年春日便托媒人來求娶。可是自從我遇到張侍郎，一切都變了?！?/br>
    “那時張侍郎還未致仕。他返回金陵探親時，曾多次來明月茶坊飲茶，每次非要讓我親自出面接待，還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調(diào)戲，我討厭他的為人，每每托故避開?？蓮埵汤蓞s威脅我，說他知道我的相好是一名茶商，像他這樣地位的人，捏死一名茶商是很容易的事，勸我最好識相一點。”

    “是啊，歷來士農(nóng)工商，商皆是排在最后，我又怎么能違逆張侍郎這樣的權(quán)貴，只好繼續(xù)虛與委蛇。誰知四年前的秋天發(fā)生的事，成了我一生都洗不掉的污點?！?/br>
    沈瓊英一直未打斷葉蕪，聽得極專注，此時忍不住問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葉蕪冷笑一聲，聲音也帶了激憤：“張侍郎是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他那天來明月茶坊飲茶，我照例在我居住的小院內(nèi)接待他。誰知他竟隨身攜帶了迷藥，神不知鬼不覺下入我的茶飲中，我恨自己并無防備，居然被他……”

    說到這里，葉蕪已是語帶哽咽，無法繼續(xù)。

    沈瓊英心中怒火實在壓不下去，冷聲道：“張侍郎真是該死，做出這樣的事，簡直豬狗不如。”

    葉蕪冷笑：“可是人家朝中有人，有權(quán)有勢啊，這些年張侍郎類似的事可沒少干，不照樣官運亨通？”

    “那么?！鄙颦傆⑦t疑著問：“那位茶商后來向jiejie求親了嗎？”

    “沒有。”葉蕪眼中的痛楚轉(zhuǎn)瞬即逝，淡淡道：“我當(dāng)時是打定主意要和他過一輩子的，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自然不會在成親前隱瞞。我向他坦白后，他比我還難受，說要考慮一下，三日后再給我答復(fù)?！?/br>
    “這三日是我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三日。三日后他來到明月茶坊，告訴我他思前想后，還是不能與我成親。我以前訂過親他可以不介意，可是他介意自己的內(nèi)人不是完璧之身。他要攜手度過一生的人，必須是純潔無暇的。否則他無論如何過不了心里這一關(guān)。”

    葉蕪的聲音已經(jīng)不帶任何感情：“男人嘛，一貫是這樣，自己守不守節(jié)義都無所謂，對妻子的要求卻是最嚴(yán)苛的。我當(dāng)時就知道，我和他注定是無緣了。既然如此，我不也再自取其辱繼續(xù)糾纏，我們很快就斷了關(guān)系。我其實一點也不怪他，我只怪張侍郎，是他把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他毀了我下半輩子的幸福?！?/br>
    葉蕪的聲音突然變得凌厲：“我恨他，恨不得食其rou，寢其皮。這兩年我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復(fù)仇。我經(jīng)營明月茶坊多年，也熟知茶飲吃食的藥性，知道曼陀羅只要長期服用，便可以殺人于無形。他張侍郎不是用了下三濫的手段，下迷藥來害我嗎，那我就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我打聽道他致仕返回金陵，便主動邀請他來明月茶坊飲茶，每次我都在他的茶飲中加入適量的曼陀羅花汁。也不過一個月光景，他便一命嗚呼了，我可真高興?！?/br>
    說到這里，葉蕪竟然輕輕笑了。沈瓊英卻只覺得心疼：“葉jiejie，縱使張侍郎該死，你也不該搭上自己的命去害他啊。畢竟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葉蕪自失一笑：“活著？身仇未報，如此渾渾噩噩地活著有何意義？眼看張侍郎這樣的人繼續(xù)猖狂，繼續(xù)作惡嗎？張侍郎是朝廷要員，即便惡貫滿盈，等閑人亦不能撼動。而我卻能親手殺了他報仇，用我這條賤命去換他的命，這可真是太劃算了，所以我一點也不后悔?！?/br>
    沈瓊英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方道：“葉jiejie，你有一句話說錯了，你的命并不比張侍郎低賤?！?/br>
    葉蕪愣住了，卻聽沈瓊英繼續(xù)道：“葉jiejie認(rèn)為渾渾噩噩地活著沒有意義，我卻以為，人只要活著，總歸就有希望。”

    沈瓊英走上前去拉住葉蕪的手，沉聲道：“葉jiejie，好好活著，活著親眼看到張侍郎的報應(yīng)。你放心，我會將你的遭遇如實告訴顧府丞和韓治中，但有一線之明，必當(dāng)全力以赴?！?/br>
    沈瓊英又和葉蕪說了會兒話，獄卒前來催了兩遍，方戀戀不舍地離去了，剛剛走出刑部大牢，便見到顧希言迎面走過來。

    第35章 轉(zhuǎn)機

    顧希言看到沈瓊英, 很快停下了腳步，沉聲問道：“見過葉掌柜了？”

    “是?！鄙颦傆⒀壑兴朴袦I意，顧希言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放緩了聲音道：“這里人多不便, 到我辦公的地方談一談吧?！?/br>
    沈瓊英是第一次來到思補堂, 內(nèi)里的陳設(shè)相當(dāng)樸素。檀香木大案上分門別類擺滿了公文。案后一面墻全是書架, 各類卷宗陳列其中, 給人雜而不亂的感覺。

    顧希言示意沈瓊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開口問道：“葉掌柜有沒有告訴你, 為什么要害死張侍郎？”

    沈瓊英簡單說了大致情形, 顧希言聽得很仔細(xì), 最后眉頭緊皺，竟是以掌拍案道：“張侍郎其罪當(dāng)誅。當(dāng)年□□皇帝欽定的律條，凡豪勢之人強奪良家妻女jian占者, 絞立決。這樣的衣冠禽獸, 居然逍遙法外多年，是我等的失職?！?/br>
    顧希言為人一向冷靜自持，甚少有這樣情感外露的時候, 可見也是氣憤極了。

    “顧哥哥?！鄙颦傆⑺坪蹩吹搅艘唤z希望：“像葉jiejie這樣的情形, 是可以減刑的吧？”

    顧希言卻沉默了, 良久后方道：“即使張侍郎怙惡不悛，也該按照法律程序告發(fā)，若事后暗地蓄謀殺人，便當(dāng)承擔(dān)相應(yīng)的罪責(zé)。我在福建延平府任職時，也曾遇到類似的情形。一青年婦人為當(dāng)?shù)睾缽娝鵭ian，其夫氣憤不過將豪強毒殺，最后比照斗毆殺人減一等論罪, 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葉掌柜之罪當(dāng)亦是如此。”

    沈瓊英失聲道：“竟是如此嚴(yán)重的懲罰嗎？葉jiejie如何承受的了？她這樣做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若真能將惡人繩之以法，誰又愿意鋌而走險？張侍郎是朝廷要員，權(quán)勢逼人，致仕后回到金陵更是一手遮天，葉jiejie一介弱女子，即便吃了虧，想告發(fā)他亦難于登天，這一點又有誰能體諒呢？”

    面對沈瓊英質(zhì)疑的目光，顧希言再次沉默了。

    沈瓊英只覺得一顆心不斷下沉，嗓音亦有些干澀：“顧哥哥，難道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或許張侍郎不是死于曼陀羅之毒呢？像他這樣的惡人，應(yīng)該樹敵甚廣，或許是其他人想要害他呢？”

    顧希言默默遞給沈瓊英一盞熱茶，沉聲道：“你說的這些，還僅僅是猜測，在沒有新的證據(jù)出現(xiàn)前，一切還不能定論。”

    沈瓊英將茶盞推回去，淡淡道：“我知道了。顧哥哥身為朝廷命官，處理案件自當(dāng)不枉不縱。你有你的難處，我也都理解，還是自己去想辦法吧。我先告辭?！?/br>
    沈瓊英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便欲離去。

    “慢著?！鳖櫹Ｑ陨锨耙话牙×怂?，沈瓊英反應(yīng)不及，手并沒有抽開，一時竟愣在了那里。

    顧希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莽撞，匆匆放開了手，停了半響，似是終于下定決心道：“英英，這一次，我想站在你這邊?！?/br>
    沈瓊英有剎那的恍惚失神，時光仿佛又倒回到十五年前。

    那年秋天沈德清領(lǐng)著沈瓊英去姑母家做客。她跑到后花園去玩，恰巧看到姑父的小妾汪姨娘正在責(zé)打自己的貼身丫鬟，那丫鬟臉腫得老高，樣子非常狼狽可憐，便上前制止道：“汪姨娘，打人不打臉。即使她犯了錯，你稍微責(zé)罰一下，禁止下次再犯也就罷了，何必行此酷刑？若真的毀了她的容貌，你讓她日后如何自處？”

    張姨娘嫌沈瓊英多管閑事，當(dāng)即跑去找姑父告狀，說那個丫鬟偷了她的東西才遭責(zé)罰，沈瓊英一介外人實在多管閑事。姑父知道這件事后，以開玩笑的口吻向沈德清提了兩句，沈德清覺得女兒不懂事，當(dāng)即斥責(zé)她，罰她回家抄一遍《女則》。

    沈瓊英對此非常不理解，向顧希言抱怨道：“丫鬟也是人，怎能如此糟踐，我要是姑父姑母，就會好好懲戒張姨娘。爹爹責(zé)罰我好沒道理啊，《女則》這么長，我的手都抄疼了?！?/br>
    顧希言笑笑道：“沈伯父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聽我母親說，你姑父專寵張姨娘，你姑母本就處境尷尬，你出面指責(zé)她言行不妥，代表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是整個沈家，這豈不讓你姑母在夫家更難做人？所以沈伯父要罰你，這是做給你姑父看的?！?/br>
    沈瓊英彼時雖天真爛漫，可并不傻，聽里顧希言的解釋，便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過嘴上卻不肯服軟，悻悻道：“顧哥哥，你總是替別人說話，這次又不打算站我這邊了?！?/br>
    顧希言笑了：“縱然我心里向著你，可是也不能不講道理啊?！?/br>
    十五年的光陰倏忽而過，這一次，他篤定說要站在自己這邊。沈瓊英心中涌上一股難言的滋味：“顧哥哥，其實……”

    顧希言打斷她的話，淡淡一笑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圣人制法原是為了懲惡揚善，王道莫外乎人情。像張侍郎這樣怙惡不悛之人，有這樣的結(jié)局也是咎由自取。你放心，在不違反律法的情況下，我定會還葉掌柜一個公道?！?/br>
    沈瓊英默默凝視顧希言片刻，最終露出笑容道：“顧哥哥，我信你，一切拜托了?！?/br>
    沈瓊英告辭后走出思補堂，卻見顧希言匆匆追過來，遞給她一件竹葉梅花紋暗花紗大氅：“外面冷，你穿上吧?！?/br>
    沈瓊英輕輕搖了搖頭：“怎好要你的東西，我不冷?！?/br>
    顧希言默默凝視她，手并不收回去，沉聲道：“聽話，這是我能立即為你做的事?！?/br>
    沈瓊英愣了一下，方接過那件大氅披在身上。它似乎還帶顧希言的體溫，隱隱散發(fā)出松柏的香氣，令人心生溫暖與依戀。她的身子一顫，臉微微有些發(fā)燒，低聲道：“謝謝你?！?/br>
    不想讓顧希言發(fā)覺自己的異樣，沈瓊英匆匆轉(zhuǎn)身離去。

    顧希言立在堂前，默默注視了沈瓊英很久，寬大的大氅越發(fā)襯得她身形越發(fā)纖瘦，冬日的風(fēng)很大，吹得她衣袂紛飛。

    韓沐的到來打斷了顧希言的思緒，他的聲音有些激動：“伯約，我有好消息了?！?/br>
    顧希言這才發(fā)現(xiàn)韓沐身邊還跟著一個人，是應(yīng)天府衙慣用的仵作汪敏，不由沉聲道：“我們進(jìn)去談?！?/br>
    三人回到思補堂，韓沐坐下來顧不上說話，先給自己猛灌了一盞茶水，又稍稍平復(fù)了喘息，這才道：“這半天可累死我了，早飯也沒顧上吃，水也沒顧上喝一口。我一早去了明月茶坊問了葉掌柜的貼身丫鬟翠柳，又和老汪一起驗看了那個盛了曼陀羅花汁的小瓷瓶。事情果然沒那么簡單?！?/br>
    顧希言眉頭微皺：“你這話不得要領(lǐng)，這瓷瓶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韓沐看了一旁的汪敏一眼，道：“還是你來說吧。”

    盡管以前見過幾次面，但面對顧希言，汪敏還是有些緊張，他斟酌片刻方道：“顧府丞。這個瓷瓶其實封得并不嚴(yán)，您仔細(xì)看這瓶蓋處，還有微小的縫隙?！?/br>
    顧希言接過那瓷瓶一看，果然瓶蓋處有rou眼可見的微隙，不由問道：“如果有縫隙，會影響藥物的毒性嗎？”

    “正是如此。”汪敏篤定道：“曼陀羅花汁有劇毒，可也極易揮發(fā)，若儲存不當(dāng)，毒性便會減少?！?/br>
    韓沐在一旁補充道：“我今日細(xì)細(xì)問過翠柳，張侍郎去明月茶坊還接觸過什么人，她期期艾艾說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她無意間透漏，葉掌柜有一陣子身體不大好，頭痛、嗜睡、心悸。我當(dāng)時想，這不正是聞到曼陀羅花汁產(chǎn)生的副作用嗎？便又回到府衙找江推官要了那個證物瓷瓶，仔細(xì)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不妥，后來找老汪一問，果然他說曼陀羅花汁若存儲不當(dāng)極易揮發(fā)?？磥砣~掌柜是百密一疏，沒有發(fā)現(xiàn)瓷瓶封閉不嚴(yán)，想要毒害張侍郎，卻間接損傷了自己的身體?！?/br>
    顧希言此時心下已是了然：“是了，據(jù)葉蕪供認(rèn)，那瓷瓶是放在她常住的那間靜室床榻旁的柜子里的，想是氣味有所揮發(fā)，所以她那段日子才會出現(xiàn)輕微中毒的癥狀。但因為聞到的劑量畢竟微小，所以身體才沒出現(xiàn)大的問題。不過……”

    顧希言眉頭微皺:“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斷定張侍郎之死與葉掌柜毫不相干。因為曼陀羅花汁揮發(fā)后即使毒性大大減弱，也是相當(dāng)有害的?！?/br>
    汪敏沉吟片刻道：“顧府丞，小的從事仵作一行亦有多年了。這小小一瓶曼陀羅花汁毒性已經(jīng)大減，喝到張侍郎嘴里的又只有半瓶，還是分散到兩個月的時間，每次用的劑量都很少，若是身體健康的中年男子，當(dāng)不會在一個月內(nèi)便因此暴亡。這一點，小的有九成的把握。

    顧希言修長的指節(jié)扣向書案，半響方道：“我知道了。只是這證據(jù)還是有些單薄，事不遲疑，我們趕緊再去分頭找找別的線索，務(wù)必要將此事做實。”

    第36章 白斬雞 雞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