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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爐香 第76節(jié)

    死人的皮rou失去活性,沒有愈合能力,古尸的肚皮明顯經(jīng)過巨大程度的拉伸,撐大到極致后又瞬間xiele氣,腹部則變得松弛焉癟。

    秦禾連古尸肚腹上的紋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因為這具古尸保存完整,沒有絲毫腐爛的跡象。

    就在她愣神之際,背后突然響起一聲驚呼:“秦禾!”

    寒光一閃,掠過她眼皮,秦禾抬眸,僅僅遲鈍半秒鐘,羅秀華近她一步之距,已經(jīng)手起刀落。

    電光火石間,秦禾猝不及防,思緒仍集中在古尸的肚腹上,下意識抬手格擋,竟忘了自身是具血rou之軀,旋即胳膊一疼,被鋒利的刀刃拉了好長道口子,鮮血濺進棺內(nèi),秦禾適才幡然醒神。

    血點仿佛火星子般將符紙灼穿,還有依稀幾點滴在百子衣袍上。

    周圍的一切陡然發(fā)生逆變,響起嗡鳴震蕩之音,墓室內(nèi)的壁畫逐漸延展拉長,平面圖里的人事物瞬間變的立體起來。

    他們甚至聽見了聲聲哀嚎,不似錯覺,唐起猛的回頭,看見壁畫里的難民突然開始扭動起來,腳下的黃土隨之延展,隨著難民的步步靠近,土路緩緩鋪向唐起,直鋪向他的腳下……

    傀影師面向另一面墻壁,仿佛透過窗戶望見室外,一堆人刨開墳塋,張牙舞爪地撬開棺蓋,將里頭一具腐爛生蛆的尸體搶出來,亦步亦趨地往傀影師的跟前拖拽……

    還有另一面墻壁中延綿無盡的熊熊烈焰,無數(shù)焦炭似的火人掙扎著往年輕人的腳前撲……

    一時間墓室內(nèi)哀鴻遍野,凄慘的尖叫此起彼伏,嘈雜震耳。

    在場眾人都慌了,年輕人率先驚叫出聲:“臥槽怎么回事?!火!火!燒過來了!”

    他驚呼著連連后退,只覺一股熱浪掀面,自己好似身臨其境,站在大火前,稍有不慎就會被火舌卷進火海。

    這是幻境嗎?

    是幻覺吧?

    只不過這幻覺過于真實,火舌幾乎舔掉年輕人的一塊皮。

    “這他媽……”年輕人汗都下來了,一回頭,就見那幾個戴儺戲面具的人正巧趕到。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幫人簡直上趕著往火坑里跳。

    秦禾心無旁騖的立在穹窿頂之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己無關(guān),胳膊上的血液流過手腕,順著指尖往下滴。

    腕脈的梵文盈盈發(fā)亮,浸著縷縷鮮紅的血絲,連片成串地往棺材中爬。

    秦禾一眨不眨睜大眼,目睹纏裹住古尸的符文,泛起層層疊疊的金光,正緩慢流轉(zhuǎn),與她手腕上那串梵文遙相呼應(yīng)。

    秦禾腦子里轟隆一響,從萬千思緒中剝離出一張嬌俏的臉龐,坐在紅帳中,穿一襲百子服,像個新嫁娘。

    新嫁娘的嘴角噙著一抹笑,一遍遍輕撫自己的肚腹。

    她等啊等,等到夜半三更,外頭烏黑成墨,迎駕的隊伍終于來了。

    房門被推開,風(fēng)雪卷入室,撲滅了燭火和油燈。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邁出去,夜色中長長兩行人馬,穿著白衣白衫,提著白皮燈籠,臉上罩著儺面,立在冰天雪地中,一水兒的蒼白。

    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和人馬踩在雪地里的咯吱響,門窗后站著一老一少,小孩兒不甚明白,揉著眼睛問:“嬤嬤,娘子穿著喜服,為什么坐著棺材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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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唔……”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秦禾聞聲扭過頭,看向高閣,朱紅的格窗拉開條縫隙,縫隙內(nèi)依稀立著個人影。

    夜色中本該什么都看不清,但秦禾仍舊覺得,那個偷偷站在門窗后的人在跟她對視。她想靠過去,一只腳剛要抬起,就聽見羅秀華難掩激動地喊:“地陰開了!”

    秦禾猛的回神,才驚覺墓室內(nèi)早已變了天地,像是身在壁畫中,現(xiàn)場餓殍遍地,赤地千里。

    面前的棺材已經(jīng)憑空消失,秦禾慌了一瞬,轉(zhuǎn)過身,無數(shù)只骨瘦如柴的手哄搶般拖住唐起,捂住他口鼻。這些“人”衣衫襤褸,個個都如皮包骨的骨頭架子,蓬頭垢面,一擁而上,幾乎將唐起淹沒。

    秦禾想要沖上前,結(jié)果自己根本動彈不了,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被幾雙雞爪一樣的臟手拽住了小腿。

    下一瞬,唐起便被人潮淹沒了,秦禾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突然腳下一空,好似地面驟然開裂,她掉入萬丈深淵,極速墜落。

    耳邊只有一個蒼老粗啞的聲音在嚷:“地陰開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秦禾什么都看不見,她只感覺自己在不斷往下掉,往下沉,沒有東西能夠托住她,這么下去,她絕對會摔成一灘爛泥。

    秦禾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句話:“我遺書已經(jīng)寫好了。萬一我不幸遇難,肯定要給還活著的親人留一句話。”

    真正到了這一刻,她才覺得這句話有多戳心窩子。

    秦禾在心底嘆了口氣:小唐總。

    師父走后,便剩她獨自一人,這一生沒有掛礙,遺書都不知道留給誰,所以死到臨頭的時候,陪她涉身犯險的唐起反倒成了唯一的掛礙。

    怎么就把人搭進來了呢?她閉著眼睛想。

    這深淵好似沒有底,一直下墜的過程中,還能讓她清晰的記起唐起的眉眼,笑與不笑都漂亮,秦禾突然覺得可惜,如此大好青年……

    正想著,身體瞬間失重,像被勁風(fēng)托住了,秦禾倏地睜開眼。

    唐起是在一陣窒息中陷入短暫昏闕,然后聽見一個冷淡的女音在耳邊響起:“貞觀?!?/br>
    唐起皺了皺眉,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中站著道模糊的身影,一襲黑袍,戴著斗笠,唐起目光渙散,努力聚焦,黑紗擋住了女子的全貌,她又喊一聲:“貞觀,過來。”

    聲線壓得極低,卻好似附在耳跡。

    唐起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意識恍惚,差點以為她在喚自己,就見一個白衣男子走向她,背上掛一把古琴。

    女子淡聲道:“落在龍脊之下嗎?”

    “是?!?/br>
    “壓得住么?”

    “壓得住?!必懹^沉吟片刻,“只是天道不可逆……”

    “天道——”女子低喃,仰起頭,看了一眼蒼天,冷聲說,“也容不下我?!?/br>
    風(fēng)蕩起一角黑紗,唐起看見斗笠下半張尖窄的下顎,線條又冷又鋒利。他定了定神,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明,差點就要看清斗笠下的那張臉時,眼前的景象突然一變,變成秦禾的樣子,蹲在他身旁笑:“小唐總,快醒醒?!?/br>
    唐起昏昏沉沉的,撐著胳膊坐起身,四下掃一眼,感覺身在什么荒郊野嶺的地方:“這是哪兒?”

    秦禾笑著搖頭:“不知道?!?/br>
    唐起摁了摁太陽xue:“你怎么還笑得出來?”

    因為大難不死啊,當(dāng)然笑得出來,她剛才還以為自己落入了萬丈深淵,然后會摔得稀巴爛,結(jié)果睜開眼身上一塊rou沒掉,又生龍活虎地在附近找到唐起,簡直不要太高興。

    周圍是一片長得奇形怪狀的樹林,上面光禿禿沒有葉子,歪斜曲直,很有種旱死了千年卻仍舊屹立不倒的錯覺。

    樹木的大部分根莖裸露在外,擰巴絞纏著扎入黃土,姿態(tài)詭異。

    打眼望去,此地的草木盡枯,沒有絲毫生機。

    明明挺陰森的地界兒,但是見秦禾在笑,他就一點兒都不覺得慌張了。

    秦禾說:“檢查一下你自己,有沒有受傷?”

    除了筋骨有些酸軟,并沒感覺哪里疼,唐起突然憶起前一刻被無數(shù)難民撕扯,緊張地低頭查看,但是衣服上沒有留下任何污臟的手印。

    幻覺嗎?他有些茫然,環(huán)顧四周:“其他那幾個人呢?”

    “沒看見,我暫時只在附近找到你?!?/br>
    “去看看?!彼⒅|闊的曠野,被昏暗的夜色籠罩,甚是古怪,又分辨不清,“這是在墓室之外了嗎?”

    “我最后聽見羅秀華念叨了一句,地陰開了,而之前又聽送葬隊伍吆喝過,地陰開的后面那句叫安尸壤,我覺得我們可能掉進了一個,類似于鬼葬之墟一樣的地方。”

    唐起反應(yīng)奇快:“龍脊尸瘞?”

    “瘞的意思是埋葬,大概可以理解成把尸體埋葬在龍脊之下?!钡破鹩X得沒這么簡單,“尸瘞更可能指的是埋葬疫鬼的空間。”

    秦禾順著他的話接著往下推敲:“而封印住疫鬼的,是帝后的尸身?!?/br>
    要說他們現(xiàn)在在一具尸身內(nèi),唐起覺得特別扯。

    秦禾仔細(xì)琢磨了一下,得出另一翻猜測:“我覺得我們大可不必想這么復(fù)雜,你看,鬼葬之墟在鬼葬山,那么龍脊尸瘞,簡單理解就是在龍脊之下?!?/br>
    唐起怔住,想起方才模糊中聽見的那番對話,女子開口問了句:落在龍脊之下嗎?

    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切的,但他第一次在幻境中看見負(fù)琴而立的貞觀,穿著布衣白衫,身姿頎長。

    虛幻中的人第一次有了實質(zhì),雖然僅僅是個側(cè)臉,卻也看得出面如冠玉,氣度非凡。

    秦禾聽完,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只不過那個黑衣女子是誰呢?還有唐起跟貞觀老祖之間的淵源,深得不是一星半點。

    假如他是貞觀老祖的轉(zhuǎn)世,秦禾瞄一眼唐起,眼色頗為怪異,這人豈不成了自己的老祖先人?

    而且她還日日上香,可以說從小供奉到大,秦禾越想越瘆得慌。

    唐起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你這什么眼神?”

    秦禾也是嘴快:“我怕你是我祖宗?!?/br>
    唐起瞠目:“……”然后心驚膽戰(zhàn)地說實話,“我也怕?!?/br>
    秦禾覺得好笑,眼睛嘴角彎起來,又說起自己最后在墓室中的所見所聞,那個穿著百子衣被棺材抬走的女人,她覺得分外熟悉,熟悉到就像穿越千年,終于見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人。

    那種感覺甚是奇妙,以至于當(dāng)時她站在原地,看著四周刮飛的風(fēng)雪,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你覺得老太婆說的那堆話,可信嗎?”秦禾眨眨眼問。

    唐起腳下一頓,他知道秦禾指什么,搖了搖頭:“不可信。”

    而且很荒謬,任誰聽來都會說荒謬。

    但是秦禾卻沒在意唐起的回答,停下腳步反問他:“我是古尸生的,害不害怕?”

    唐起直視對方,目光沒有閃躲:“雖然確實挺嚇人,不過我倆都這么熟了,也還好,適應(yīng)一下能接受。”

    “適應(yīng)能力這么強嗎,”秦禾彎著眼睛,“這都能接受?”

    如果是你的話,唐起看著她,心頭有些泛酸:“能。”

    秦禾笑不出來了,牽起的嘴角一點點放下,目光越過他側(cè)臉:“小唐總,你看那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