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酒壇子，里邊裝得竟都是白花花的銀兩。

    陸芍嚇得倒吸一口涼氣，甚至不敢正眼去瞧。

    她來時(shí)對此事并不知情，吳夫人這么一說，才猜出今日的餃子宴恐怕另有明目。

    吳夫人拉住她的手，眼神期期艾艾，活像是攥住了救人性命的神仙。倘若陸芍見死不救，反倒還成了她的過錯(cuò)。

    “我也知道今日貿(mào)然同你說這些有點(diǎn)失態(tài)，可我父母早亡，嘗過人情冷暖，是同兄長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兄長如父，我不求他能無罪獲釋，只盼他能從詔獄里提出來，轉(zhuǎn)去普通的牢房，那我這個(gè)當(dāng)meimei的，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了。”

    吳夫人同陸芍不過泛泛之交，她心里門清，直言求情的話，就算磨破嘴皮子，陸芍也未必肯幫她這個(gè)忙。

    可她卻是摸清了一點(diǎn)。

    陸芍來汴州后，也是備嘗冷暖，從那等苦日子過來的人，最能與境遇相同的人共情。

    吳氏一頓交淺言深，說了好些早年間的凄苦經(jīng)歷，只希望她能感同身受，對自己有幾分動(dòng)容。

    換個(gè)牢房罷了，聽起來倒是不難。見吳夫人一幅手足情深，泫然欲泣的模樣，陸芍想起自己的身世，確實(shí)有那么幾分心軟。

    可廠督說過的話猶如在耳。

    “向我求饒的人這么多，也不見得咱家饒過他們。”

    甫一想起他那晚上折騰人的手筆，陸芍的手悄然背在臋后，羞人的酥顫爬滿全身。

    “即便...即便我同廠督說了，也不見得廠督能應(yīng)下來?！?/br>
    吳夫人抓住這句話，掖淚的手一頓：“只要夫人肯求情，替我那不爭氣的兄長說上幾句好話，成與不成，都是他應(yīng)有的命數(shù)?！?/br>
    她知道靳濯元從來不賣人情，也知道陸芍大概人微言輕，可事情發(fā)展到這個(gè)態(tài)勢，眼下能同靳濯元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陸芍了。

    到底是他枕邊人，枕邊人說話，肯定比外人管用。

    *

    回府的馬車上，陸芍歪著腦袋靠著車壁，若有所思地想著吳夫人的話。

    她實(shí)在不愿趟這趟渾水，可是吳氏金嘴銀牙，三言兩語就將她說得暈頭轉(zhuǎn)向。末了還是應(yīng)承下來，答應(yīng)在廠督跟前提上一嘴。

    到提督府時(shí)天色尚早，靳濯元尚未從大內(nèi)回來。

    陸芍解了斗篷，坐在暖炕上驅(qū)走一身寒意。待身子暖和了，便又換下吳氏贈(zèng)她的外衣：“云竹，改明兒去趟織錦閣，給吳夫人做身衣裳送去。”

    她左思右想，還是不愿欠她人情。

    云竹抱著那身上襖，有些犯難：“夫人，沒有量體裁衣，萬一做得不合身...”

    陸芍趿著繡花鞋，踱步到案前，提筆寫了幾個(gè)字。字條交在云竹手里，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伯爵夫人大致的身量。

    云竹張著嘴，訝異地瞧著：“夫人如何知曉的？”

    正巧流夏將她屋內(nèi)的那匣畫冊搬來，她見怪不怪地替陸芍回道：“我們夫人先前靠這個(gè)吃飯的，這么多年下來，自然有個(gè)估量身形的本事?！?/br>
    云竹本來就很喜歡這個(gè)嬌俏的小主子，當(dāng)下聽聞她有一技之長得以傍身，更是一臉傾佩。

    她抱著襖子退出屋子，出主院時(shí)連帶腰板都直了起來。

    陸芍不以為意地?cái)R下狼毫，狼毫筆下是她先前置換的銀托子。她捻起冰冷的銀托子，對著明瓦窗透出的陽光一照，心里愈發(fā)疑惑。

    春晴姑姑說，這不是用來擺設(shè)的。

    她喃喃自語道：“可是...這玩意兒除了擱筆，還能有其他甚么用處呢？”

    流夏一聽，立馬放下手里的書匣子，接過陸芍手里的銀托子，端詳了一會(huì)兒。

    這玩意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她才拍著自己的腦袋說道：“姑娘，畫冊子里好像有這玩意，喚作甚么銀托子的...”

    陸芍托她去買畫冊時(shí)，她出于好奇，私下里翻過幾頁，正巧她翻的那頁，確實(shí)畫著這么個(gè)類似的玩意。

    記憶中的圖像愈來愈清晰，流夏逐漸記起銀托子的用處，整張臉都燒得火熱。

    陸芍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怎么了？”

    流夏搖了搖頭，從書匣里取出畫冊子，一應(yīng)交在陸芍手里：“夫人，畫冊你且看著。我記起那身潑臟了的衣裳還落在馬車上忘拿了。這就去取來，著婆子洗了去。”

    陸芍訥訥地點(diǎn)點(diǎn)頭，垂眼瞧著手里的一摞畫冊子。

    第28章 里頭的花樣哪有他的多……

    屋內(nèi)燒著銀骨碳，不遠(yuǎn)處的桌案上擺著只頂花絲點(diǎn)翠香爐。

    香爐里燃著雪中春信，給暖和的屋子憑添了幾分旖旎。

    陸芍面若芙蕖，她盯著被自己猛地丟在地面的畫冊，一時(shí)間覺得渾身都被燒得guntang。

    她捂著自己發(fā)燙的小臉，趿鞋下榻，一股腦地推開了屋內(nèi)所有的明瓦窗。

    及至涼風(fēng)灌入，才堪能穩(wěn)住心神。

    那本避火圖靜靜地躺在地面，被風(fēng)一吹，翻卷了幾頁，停在一幅不堪入眼的圖畫上。

    這畫冊子上盡是衣不蔽-體的男女，二人緊緊貼在一起，或在床幃，或在庭院，臉上盡是快活舒爽的神色。

    陸芍生怕被人瞧見，快速撿起來，雙手圈抱著，捂在胸前。

    她要的畫冊子，故事里配著插圖，看起來不會(huì)枯燥乏味。

    可流夏給她的，卻全是男女之間床笫的繾綣。

    也不知流夏怎么想的！簡直羞怯死人！

    她總不能拿著這本畫冊子，在床榻上給廠督講男女情-事！

    陸芍拿著畫冊扇風(fēng)，扇了好一會(huì)兒，心中嬌羞的情緒才緩緩壓制下去。

    她掂量著手里的畫冊子，好奇心逐漸攀升。

    屋里頭沒人，私下翻閱一會(huì)兒，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huì)教人瞧去。她擺正身后的引枕，捧著畫冊子重新翻閱起來。

    看到后來愈來愈羞，卻也愈發(fā)欲罷不能。

    畫冊子里畫著銀托子的用處，她面紅耳熱地盯著手里的銀托子，不禁懷疑畫冊所言真假。

    這小小的玩意，竟能有這么大的興致？

    摸清銀托子的用處，她又望向博古架。

    思忖了好半晌，腦中突然炸裂響雷，若擂鼓聲響，一下子激得她從燒炕的榻上跳下來。

    怪不得春晴姑姑一再提起這箱子賀禮，她原以為是做擺設(shè)用的，現(xiàn)在看了畫冊子，方知它們大致的用處。

    陸芍從柜子里搬出太后娘娘送的禮，這箱禮她只瞧了一半，余下一半是些甚么玩意兒，她還不甚清楚。

    指尖慌亂地?fù)軇?dòng)鎖扣，掀開一看，箱底疊放了幾身衣裳，拎出來一瞧，當(dāng)真稀奇極了！

    有掛著銀色小鈴鐺的心衣，輕輕一晃，不僅寒侵脊背，還能發(fā)出催人心肝的聲響。

    亦有薄如蟬翼的裈褲，輕輕一扯，就能撕裂出一道縫隙。

    更甚者，裈褲中間只裁剪了細(xì)細(xì)一根繩條。

    陸芍比對著冊上女子所穿的衣物，心里的猜測一一得到應(yīng)證。

    她扭頭盯著那列玉質(zhì)的玩意，一想到自己蠢笨的行為，腳趾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博古架的位置并不顯眼，玉勢在那兒擺了好幾日，但凡生眼的都該瞧見了，廠督這樣目光敏銳的人，很難不發(fā)現(xiàn)。

    陸芍提著裙擺，飛快地起身，行至博古架前，踮腳去夠。

    玉質(zhì)的東西捧在懷里，擠在一堆，蹭著她的嬌嫩的肌膚。

    陸芍正要把這些羞人的東西往箱子里頭裝，屋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

    一抹張揚(yáng)濃烈的紅撞入眼簾。

    陸芍嚇了一跳，懷里捧著的東西咕?；湎聛?，悶聲砸在絨毯上。

    她眼疾手快地去撈，末了只抓住一枚。

    這場面落在靳濯元眼里，大抵就是，小姑娘未著外衣，跪坐在地面上。

    臂彎處搭著件心衣，一手握著玉石，一手抓著圖冊子。

    靳濯元抬腳入屋，好看的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兒：“你在做甚么？”

    陸芍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杏圓的眸子無辜極了。

    她很快丟掉手里的東西，背過身，將東西胡亂塞進(jìn)木匣子里，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只是在清點(diǎn)太后娘娘送來的東西?！?/br>
    靳濯元蹲下身來，瞥了一眼地上亂七八糟的玩意，臉上落下一層陰霾。

    勉子鈴、玉石也便罷了，太后竟將銀托子也送來。他一不齊全的閹人，要銀托子做甚么？

    靳濯元偏過頭盯著陸芍精巧緋紅的側(cè)臉，不由地嘖嘆了一聲：“夫人就這般心急？”

    陸芍整理箱子的手一頓，面色愈發(fā)紅了。倘或今日沒瞧那畫冊，不知這些玩意的用處，她還不至這般無地自容。

    腦袋越垂越低，都不敢正眼去瞧身側(cè)的人，她小聲辯解道：“我只是覺著稀奇，這才拿出來瞧了瞧，沒有...沒有旁的意思?！?/br>
    “旁的甚么意思？”靳濯元的眼神落在正對面的博古架上，面上帶著清淺的笑意：“我記得幾日前夫人就玉石整整齊齊地?cái)[在架子上...”

    他將視線調(diào)回，復(fù)落在她領(lǐng)口微敞的中衣上。

    陸芍通體雪白，肌膚嬌嫩。不過是被玉石上的螺紋蹭到鎖骨，胸前就已紅了一片。

    那片紅連著起伏的雪山，是關(guān)不住的滿園春色。

    靳濯元抬了抬眉：“倒沒想到夫人是這樣有情-趣的人。”

    陸芍順勢攏住自己的衣領(lǐng)，轉(zhuǎn)頭對上靳濯元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再如何解釋都是徒勞。

    “你前幾日便瞧見了？”

    靳濯元并未作答。

    他只是默不作聲地捻著那個(gè)銀托子。

    好一會(huì)兒，突然冷冷笑道：“可惜咱家是個(gè)閹人，用不上這個(gè)玩意。”

    他指節(jié)送力，銀托子就被他遠(yuǎn)遠(yuǎn)地丟在門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