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顧景塵瞧了眼旁邊坐著的段瀟暮，徑直走到床榻邊，溫聲問：“婧兒現(xiàn)在好些了？”

    顏婧兒沒想到他來的這般快，見他身上還穿著官袍，想必是從宮里出來。

    她點(diǎn)頭道：“我不礙事的，就是前兩日著了風(fēng)寒，以至于……格外疼些?！?/br>
    往回來癸水也疼，只不過她前兩日風(fēng)寒，身子弱，這次就疼得厲害，倒不想讓顧景塵擔(dān)心了去。

    “大人若是有事盡管去忙，我這里…”她瞧了眼仍毫無自覺杵在那里，仿佛能杵到地老天荒的段瀟暮，繼續(xù)道：“我這里有香蓉照顧，不打緊?！?/br>
    “我不忙，已經(jīng)下朝，現(xiàn)在帶你回去?！?/br>
    顧景塵轉(zhuǎn)身，對段瀟暮拱手道：“多謝段世子出手相助。”

    段瀟暮目光懶洋洋的，并不打算承他的情，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我救我的小師妹罷了，何須客氣？都是自己人。”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這個(gè)“我的小師妹”和“自己人”就說得格外清晰，惹得顏婧兒羞赧低頭。

    段瀟暮總愛亂開玩笑。

    顧景塵面色如常，對于這句挑釁或是挑撥的話不以為意，淡淡頷首：“告辭?！?/br>
    段瀟暮靠著椅子，側(cè)頭目送顧景塵抱著人出門，良久，百無聊賴地嘁了聲。

    回到信國公府，段瀟暮往自己的瀟逸院而去，半路卻遇小廝等在那里。

    “世子爺，國公爺請您過去一趟。”

    段瀟暮低嘖了聲：“消息倒是很靈通?！?/br>
    “他在哪？”

    “國公爺書房等候?！?/br>
    進(jìn)了書房，果真見信國公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沉。

    段瀟暮覺得，他這個(gè)父親似乎沒有哪次見他不是沉著臉的，看起來就像極其后悔生他這個(gè)兒子。

    他懶懶地踱步過去，連禮都懶得行，也大馬金刀坐在對面：“父親找我有何事？”

    “你心里清楚?！?/br>
    “不清楚，還請父親明說?！?/br>
    “適才在成賢街，你為何要幫顧府女眷？”

    段瀟暮毫不在意呵笑了下，說道：“舉手之勞罷了，父親莫夸?！?/br>
    “豎子！”

    信國公氣，這段時(shí)間rou眼可見地兩鬢生了點(diǎn)白發(fā)，對于這個(gè)兒子他實(shí)在無可奈何。

    大聲呵斥過后，他強(qiáng)自忍下氣來，好言相勸：“你可知，眾目睽睽之下你這么踢打舉子，萬一朝中有人參你一本，你吃不了兜著走。你這世子之位還要不要了？”

    段瀟暮不答，面上卻是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信國公忍了忍，終是覺得這個(gè)兒子孺子不可教，氣得將茶盞摔在地上。

    書房里“啪”一聲破裂碎響，與之一同碎裂的還有維持了許久的這段表面父子情。

    “你到底是為了什么？”信國公問。

    “大義?！倍螢t暮懶懶吐出兩個(gè)字。

    信國公微怔，隨即嘲弄地笑了兩下，說道：“你知道什么是大義？段家家族的榮耀延續(xù)才是大義，沒有三皇子上位，段家只會越來越敗落，若是三皇子上位，段家就是大塑朝最鼎盛的勛貴，還可再延續(xù)百年?！?/br>
    “而你近日是在做什么？”信國公繼續(xù)道：“你頻頻動作查當(dāng)年的科舉舞弊案，當(dāng)我不知……”

    段瀟暮打斷他：“是你做的？”

    信國公瞳孔一縮：“你查到了什么？段家之命脈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勸你謹(jǐn)慎考慮你的大義！”

    聞言，段瀟暮輕掀眼皮，盯著自己父親。

    信國公道：“怎么，無話可說了？”

    “父親，”段瀟暮斂去吊兒郎當(dāng)之色，緩緩道：“國家是大義，百姓蒼生才是大義。三皇子無明君之相，即便他坐上那個(gè)位置也不長久。屆時(shí)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況且…”他繼續(xù)道：“段家的繁榮不是依托皇位是誰繼承，而是依托后世子孫。若后世子孫是一群廢物，天皇老子都拯救不了！”

    話才說完，迎面就是啪一聲脆響，繼而滿室寂靜。

    “你這個(gè)不孝子孫！”良久，信國公怒叱。

    段瀟暮捂著臉，慢吞吞轉(zhuǎn)過頭，笑了。

    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一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上有賢父，下才有孝子。我為何不孝你不知道？”段瀟暮抹了把嘴角的血，問道：“父親，兒子生辰何年何月何日，恐怕你早已不記得了吧？”

    “人人都說我貪慕這個(gè)世子之位，呵——”他冷笑：“我貪慕的……”

    他停下，動了動喉嚨。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段瀟暮擺了擺手：“世子之位我不要，他想要，只管拿去?！?/br>
    “你以為，我在襄州九死一生只是意外？”他從懷中掏出封信丟在桌上：“你自己看吧，你寵愛的枕邊人，是何等蛇蝎心腸。”

    說完，段瀟暮再也不看信國公，抬腳揚(yáng)長離去。

    身后的信國公打開那封信，看完后，踉蹌了下，瞬間，像老了十歲。

    顧景塵將顏婧兒從醫(yī)館抱出門，沒去奉陽街，而是直接乘馬車回了百輝堂。他還得趕回百輝堂處理庶務(wù)，但不放心顏婧兒一人在奉陽街，索性便吩咐香蓉回去告知甄嬤嬤她們，順便收拾東西回相府。

    馬車到常府街時(shí)，管家顧荀也得了消息，他得的是顏婧兒的馬車在路上被人攔住，之后起沖突，顏婧兒被送去醫(yī)館。

    具體是個(gè)什么情況不得而知，正要出門時(shí)，就見顧景塵抱著人下馬車了。

    這會兒開年都挺忙，門口還有其他屬官進(jìn)進(jìn)出出，咋一瞧見顧景塵穿著身緋紅官袍抱著個(gè)女子進(jìn)來，都唬了大跳。

    這一幕還挺稀奇，眾人想看又不敢看的，紛紛回避，暗暗打量。

    顧荀跟在身后，詢問：“大人，顏姑娘這是怎么了？我聽說去醫(yī)館，發(fā)生了何事？”

    姑娘家來癸水也不好到處說，顧景塵顧全顏婧兒臉面，只含糊道：“身子不適，無大礙?！?/br>
    “哦，那幾個(gè)鬧事的打算如何處置？”顧荀問。

    “京兆尹已經(jīng)去拿人，鬧事者不必縱容?！?/br>
    顏婧兒一聽，也顧不得羞臊了，趕緊探出頭，道：“大人，不可，此時(shí)非常時(shí)期，若是大人將那幾人抓起來，事情鬧大，對大人不利。”

    “婧兒放心，”顧景塵安撫她：“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歇息就是?！?/br>
    說完，他抱著人從容鎮(zhèn)定地進(jìn)了百輝堂。

    百輝堂書房里，有幾個(gè)屬官在等著議論事，顧景塵進(jìn)門也沒管，抱著人徑直去了里間的床榻，又吩咐人備熱水煎藥，然后才理了理衣袍出來。

    顧景塵在外頭忙，顏婧兒在里間躺在他的床榻上，還能聞見被褥上的松木香氣。

    她有些走神，一直想不通顧景塵身上的香氣為何如此特別。男子大多喜歡沉香、檀香，或是龍涎香，而顧景塵卻并不喜歡在衣裳上熏這些香，但是松木香氣卻自然而成，仿佛與他渾然一體。

    她靜靜地聽外頭議論的聲音，眼皮漸重，不知不覺便靠著軟枕睡著了。

    最后，是聞著香味醒來的。

    香蓉端著食盒，輕手輕腳地放在桌上，一轉(zhuǎn)身見顏婧兒迷糊睜眼，低聲道：“奴婢吵醒姑娘了？”

    “并未，”顏婧兒搖頭，問她：“現(xiàn)在什么時(shí)辰了？”

    “快午時(shí)了，”香蓉說：“奴婢給您準(zhǔn)備了清淡的飯菜，姑娘可要現(xiàn)在用？”

    “大人呢？”顏婧兒問。

    “大人在外頭忙，也還沒吃午飯呢?！?/br>
    顏婧兒點(diǎn)頭，讓她先出去，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出去，見顧景塵背影端正筆直地坐在椅子上看卷宗。

    她悄悄繞到身后，抬手蒙住他眼睛，壓低聲音問：“猜猜我是誰？”

    顧景塵勾唇，往后一靠，薄薄的眼皮蹭著她的掌心很舒服。

    “猜不著，想必是個(gè)仙女。”

    顏婧兒唇角翹起來，故意作弄他：“那是仙女好看，還是顏婧兒好看？”

    “都好看?！?/br>
    “只選一個(gè)呢？”

    “婧兒好看?！?/br>
    兩人這般鬧了下，顏婧兒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這對話很是幼稚，她索性放開手，走到顧景塵跟前。

    “大人為何還沒吃飯？”

    顧景塵順勢拉她坐下來，但顏婧兒不肯坐，擰眉道：“我身上不干凈，萬一……”

    “不礙事?！鳖櫨皦m用力一拉，讓她坐在腿上，然后將人抱著。

    “肚子還疼嗎？”他問。

    “不疼了，早上在醫(yī)館喝了紅糖姜水，還吃了止疼的藥。”

    “嗯?！鳖櫨皦m放松地將下巴搭在她肩上，手也捏著她掌心輕揉，說道：“今日之事，我不會讓它發(fā)生第二次?！?/br>
    “什么事？”顏婧兒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說道：“我不要緊的，只是他們說那些話我聽了難受，你分明不是那樣的人，卻冤枉你?！?/br>
    顧景塵勾唇笑了，抬手撫摸她面龐：“婧兒，無論他人說什么話，你都無需放在心上。我說過，你且信我，無論今后發(fā)生什么，你且信我。”

    他這話說得有點(diǎn)鄭重，像是預(yù)知要發(fā)生事情似的。

    顏婧兒抬眼去看他，卻沒能從他眸子里發(fā)現(xiàn)任何倪端。

    “看什么？”他啄了下她的唇，輕問。

    “我自會信大人，但大人也要答應(yīng)我件事?！?/br>
    “什么事？”

    “無論發(fā)生什么，大人都不要瞞我。”

    顧景塵頓了下，漆黑的眸子里劃過一絲極淡極淡的東西。他含笑應(yīng)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