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婧兒有點懵，隨后盡量鎮(zhèn)定地問道：“段世子說了什么？”

    “別管段世子說了什么，”監(jiān)丞語氣倏地嚴(yán)厲起來：“現(xiàn)在，我就聽你怎么說?！?/br>
    “我沒有?！鳖佹簝旱溃骸拔腋问雷記]有私情?！?/br>
    “至于來往頻繁，其實也不算多頻繁，也就跟他見了幾次?！?/br>
    “幾次？”

    “大概五六次?！?/br>
    “見面做什么？”

    “…他要我…”顏婧兒想起適才段瀟暮說的那句話，原來他讓自己把責(zé)任推給他是這么個意思。

    可他若是沒說這句話還好，但提前做得這般體面了，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況且他之前還幫過自己。

    想了想，顏婧兒說道：“我?guī)退n業(yè)，所以才見面的?！?/br>
    監(jiān)丞眉毛一挑：“為何要幫他抄課業(yè)？你主動幫的？”

    這個“主動”莫名地令顏婧兒覺得羞恥，甚至有點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

    她硬著頭皮道：“因為段世子說他忙，所以……”

    監(jiān)丞幽幽地盯了她會兒，而后與祭酒對視了一眼，兩人似乎確定了什么。

    “你先回去吧?！北O(jiān)丞道：“此事，待我與祭酒大人商討后再作定奪?！?/br>
    顏婧兒點頭，隱約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說錯話了，心情沉重地出了門。

    待她離開后，監(jiān)丞對蘇云平道：“大人，看來事情不假，恐怕兩人真有……”

    停了下，他問：“這事，是否該告知丞相大人？”

    畢竟這種事不好張揚(yáng)，罰嘛，一個是打不怕罵不癢的段世子，一個又是丞相大人的meimei，還真有點棘手。

    蘇云平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他思忖片刻，點頭道：“如實告知便是?！?/br>
    顏婧兒回到學(xué)堂，在門口遇見姜鈺。姜鈺像是在跟人說話，打量了她幾眼，而后轉(zhuǎn)身走了。

    褚琬瞧見了努努嘴：“別理她，聽說她現(xiàn)在跟鄂國公府的小姐又搭上了。對了，監(jiān)丞喊你去做什么？”

    “沒什么？”顏婧兒回到自己位置收拾東西，邊道：“就問抄課業(yè)的事?！?/br>
    “??？”褚琬壓低聲音道：“你給段世子抄課業(yè)的事被監(jiān)丞知道了？”

    其實不止這件事，但顏婧兒不想說太多，只點點頭。

    “那怎么辦？”

    “監(jiān)丞說要跟祭酒商討后再定奪。”

    “還得商討嗎？那看來是很嚴(yán)重了?！?/br>
    顏婧兒垂下眼睫，監(jiān)丞罰她倒沒什么，她就是擔(dān)心這事被顧景塵知道。

    果不其然，她擔(dān)心成真，等到酉時下學(xué)的時候，就聽說顧景塵在門口等她了。

    顏婧兒背著書箱出門，見顧景塵的馬車停在樹下，他的馬車后還跟著另外一輛，是顏婧兒平日乘坐的馬車。

    這情形，看來是特地來接她的了。

    顏婧兒緩緩挪腳過去，福了福身：“大人。”

    顧景塵沒掀簾子，也沒看她，只淡淡“嗯”了聲，然后吩咐道：“上車。”

    顏婧兒張口，想問是去哪，但最后還是沒敢問出口，低著頭乖乖地上了自己的馬車。

    很快，車輪轉(zhuǎn)動起來，顏婧兒靠在車壁上，沮喪得很。

    她覺得最近發(fā)生的事幾乎一團(tuán)糟，從顏金鳳來鬧，到考試成績，再到被人檢舉與段世子……

    她長長地深呼吸一口氣。

    顧景塵平日繁忙，今日特地丟下政事來接她，可想而知，一會兒要面臨的是什么。

    約莫過了兩刻鐘，馬車停下來。

    顏婧兒掀簾子去瞧，所到的地方是家酒樓，而顧景塵那邊已經(jīng)抬腳下馬車，她也趕緊拿起書箱下馬車。

    顧景塵站在臺階上等她。

    他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湖綢素面直裰，他似乎很喜歡石青色。見他穿過兩次，但這次不知為何，這個顏色令他看起來冷峻幾分。

    分明才是夕陽西下，陽光也還暖和，但顏婧兒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顧景塵像是看見了，睇她一眼，而后轉(zhuǎn)身上樓。

    掌柜顯然是頭一回招待丞相大人，站在旁邊很局促，臉上的笑熱情但小心翼翼。直到看到丞相大人后面跟著的小姑娘，他才舒了口氣。

    “大人樓上請，姑娘請?！闭乒耦I(lǐng)著兩人蹬蹬蹬上樓，到了雅間后，親自接過小廝遞來的茶壺，準(zhǔn)備泡茶。

    原本是想表現(xiàn)一番殷切周到的，但顧景塵沒給機(jī)會，揮手道：“下去吧，你們都下去。”

    “是是是?！闭乒窳⒓赐顺鋈?。

    屋內(nèi)安靜下來，就只剩顧景塵和顏婧兒兩人，還有爐子上銀壺煮水咕嚕嚕的響聲。

    顏婧兒扯著書箱肩帶，福身行禮：“大人。”

    “坐?！彼f道。

    顏婧兒打量了下四周，雅間寬敞，分外廳和隔間。外廳吃飯用，隔間是軟榻小椅吃茶用。

    她們現(xiàn)在就在隔間里，顧景塵坐在椅子上，而軟榻臨窗，能坐的只有他對面的椅子。

    顏婧兒緩緩落座，其實也不是沒與他對坐過。以前在百輝堂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是對坐的，但這回許是換了地方，又許是他氣息格外冷，顏婧兒坐得極其不安。

    半天也不敢說話。

    “書箱放桌上?！鳖櫨皦m邊提壺泡茶，邊說道。

    “哦?！鳖佹簝赫兆?，卸下書箱放在旁邊桌面上。

    顧景塵泡茶慢條斯理，懸壺高沖、溫杯、撥茶、注水、出湯，動作流暢且好看。

    他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且白皙，乍一看是文人提筆的手，但顏婧兒曾在馬場見過顧景塵提劍的時候，力拔山兮氣蓋世。

    她知道，這人清瘦的衣袍下，是勁道結(jié)實的肌rou。

    很快，顧景塵遞了杯茶過來。

    顏婧兒趕緊拿起杯托去接。她悄悄抬眼去看他表情，卻恰好撞上他的眼睛，心下一慌，差點就拿不穩(wěn)。

    “知道我來做什么？”他問。

    顏婧兒搖頭，隨即又點頭。

    “說說。”

    顧景塵往椅子上一靠，他視線淡淡的，像風(fēng)吹過屋檐的冰凌，裹挾些許寒氣。

    顏婧兒將茶杯放下，老實道：“因為我的考試成績。”

    “還有呢？”

    “因為…”顏婧兒難以啟齒，停了會，才道：“有人檢舉我跟段世子有…私情?！?/br>
    顧景塵沉默，沒說話。

    顏婧兒被他的目光迫得抬不起頭來，她小聲解釋道：“這事純屬虛構(gòu)，我跟段世子并沒有。”

    “我只是替他抄課業(yè)，與他見了幾面然后被人瞧見了?！?/br>
    “但后來我已經(jīng)跟段世子說清楚，以后再也不幫他抄課業(yè)了?！?/br>
    顏婧兒咬唇，緩緩抬頭：“大人信我嗎？”

    顧景塵斂著眉眼，目光平和，臉上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想法。他就這么安安靜靜坐著，似乎極有耐心地聽她解釋。

    顏婧兒突然傷感起來，鼻頭也有點酸，她又問了遍：“大人信我嗎？”

    “信?！彼_口道。

    隨著他這一句“信”，顏婧兒鼻頭更酸了。

    她努力緩了緩，也沒等他問話，就說道：“考試成績的事跟這個無關(guān)?！?/br>
    “那跟什么有關(guān)。”

    “跟…”

    顏婧兒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崩塌，原本該恐慌的，可此時此刻反而坦然起來。

    “跟一些私事有關(guān)?！?/br>
    “大人，”她眼角微紅，鼓起勇氣說道：“我有件事其實一直瞞著你?！?/br>
    “我在瀘縣的時候，已經(jīng)…已經(jīng)…”

    顏婧兒嘴巴微張，喉嚨發(fā)緊，強(qiáng)忍著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她哽咽著說：“已經(jīng)被姑母許了人家了。”

    “我怕大人知道嗚嗚嗚嗚…”

    “我怕大人不要我嗚嗚嗚…我不敢說……”

    她哭得難以抑制，卻只是悶聲低低嗚咽，肩膀也顫抖不停。

    終于等緩了會兒，顏婧兒繼續(xù)道：“可那梁家公子是個傻子，我根本就不愿的，是姑母騙了我的貼身之物去，還逼我……”

    去年冬，顏金鳳跟她說縣里來了個得道高僧，能改命。她倒不是想改自己的命，而是顏金鳳騙她說改了她的命，父母哥哥們興許就能安息。于是她傻傻地信了，顏金鳳說得準(zhǔn)備一件貼身之物，可她尋了好一會兒也沒尋到合適的貼身之物，最后被顏金鳳強(qiáng)行拿走了件小衣。

    結(jié)果沒過幾天，這小衣就出現(xiàn)在了梁家公子的手上。

    那梁家公子是個年過二十六的傻子，卻不知誰教他的，嘴里一直念著顏婧兒的名字。

    自那天起，兩人私相授受的八卦就傳遍了整個縣城，更有傳得難聽的，還說顏婧兒的身子已經(jīng)給了梁公子，兩人已私下結(jié)為夫妻。

    于是，顏金鳳開始準(zhǔn)備嫁妝，逼著顏婧兒嫁去梁家，顏婧兒不肯，大過年的被顏金鳳攆出來。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顏金鳳收了梁老爺二百兩銀子，要買了她去當(dāng)兒媳婦。但顏金鳳怕別人戳脊梁骨，說她虐待孤女，便設(shè)計了這么一出逼嫁的事。

    顏婧兒被攆出來后，便自己尋了個破舊的地方，靠縫補(bǔ)衣裳討生活。所幸后來奶娘找過來，才將她帶走。

    這是顏婧兒最不堪提，也最不敢提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