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提起桌上的茶壺，為沈靜斟滿，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在氤氳的茶香中慢慢說道：

    “外人都覺得王爺深受陛下榮寵，手握兵權(quán)，呼風(fēng)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不知道王府里的種種艱辛?！?/br>
    “自孫堯老將軍沒了，陛下能信得過的也只有王爺了，這么些年王爺在西邊苦苦支持，總算把局勢穩(wěn)了下來。如今又來了倭寇?！?/br>
    “王爺這么些年一直帶兵，從甘肅到寧夏，身邊倒不乏忠勇之士追隨。只是忠勇有余，謹(jǐn)慎細(xì)心的沒幾個。偏偏又不肯多結(jié)交大臣。沈先生人品可靠，又機(jī)敏能干，難道叫我擱著你這塊美玉，到別處去尋石頭？”

    沈靜搖頭：

    “論機(jī)敏能干，我哪里比得上你？”

    小有幽幽嘆道：

    “不知道沈先生看出來沒，我是內(nèi)使出身?！?/br>
    沈靜盡管極力克制，面上仍難免露出了些驚訝之色來。

    內(nèi)使，即是太監(jiān)。

    小有雖然心機(jī)深了些，但為人和氣，相貌端正，身上絲毫沒有軟弱諂媚的氣質(zhì)，沈靜實在沒想到，他是這樣的身份——

    小有笑了笑，神色卻坦然：

    “我今年已二十有八，比王爺還長了三歲，看不出來吧？我們這些人就是這樣的?？偪粗婺埏@得少相些?！?/br>
    “……”

    “這二年百官和學(xué)生們鬧得越來越兇，反對內(nèi)監(jiān)干政。我不是不想為王爺效力，而是害怕！王爺這些年出生入死積攢的名聲，要是因為我的身份受了玷辱，那我就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見沈靜不語，小有又勸說道：

    “我多少知道你的難處。雖不能考科舉，一輩子還長著呢，不如暫且為王爺效力，假以時日由王爺舉薦做個一官半職。往小了說，算對得起祖宗父母的栽培；往大了說，能夠報效朝廷，總好過在鄉(xiāng)村野店里整日柴米油鹽醬醋茶，一直做個煙熏火燎的廚子吧？”

    沈靜聽了，長嘆一聲：

    “罷了，我明白了。承蒙王爺不棄，綿薄之身，自當(dāng)傾力。”

    萬事有小有cao持，沈靜暫且輕松許多。

    又在開封踟躕了兩日，信陽附近的民亂漸漸平息。

    第八日一早，豫王由督軍曹豐、都指揮使王彪、寧夏指揮同知方廷祥護(hù)送，浩浩蕩蕩，經(jīng)由信陽出河南界，往南京去。

    到信陽前一天晚上，一行人宿在驛館。

    晚飯之后沈靜閉門在房中翻書，小有敲門進(jìn)來，喝了兩碗茶，隨意閑話了兩句，忽然低聲囑咐道：

    “明天到信陽后，過午讓曹豐派人帶你先出城。等你見著王爺之后，便直接上路?！?/br>
    沈靜一愣：

    “不是說的在信陽歇息一天，大后天一早出發(fā)？”

    小有言簡意賅：

    “你和王爺先走。我和衛(wèi)錚留下善后，等大后天一早再上路?！?/br>
    沈靜點點頭不再多問。

    小有右手一翻，從袖里扯出一只小布袋：

    “這里是路上的盤纏，不多，但盡夠你們一路到南京了。王爺對市井衣食住行不怎么熟悉，萬事仰仗你多cao心了，沈先生。”

    “我一定盡心竭力?！?/br>
    小聲說完了，兩人又閑扯了幾句，便各自歇息。

    次日一早大隊人馬便進(jìn)入了信陽境內(nèi)。

    雖然路上隨處可見逃荒的流民，但比之前的幾個州縣卻好了些。沈靜與曹豐坐在后頭的馬車上，河南都指揮使王彪和方廷祥一左一右騎馬走在豫王馬車兩旁，依稀聽見兩人不時同豫王隔著車窗聊兩句信陽這邊流民作亂的情況。

    沈靜覺得曹豐有些自來熟，同他一輛馬車本來覺得有些不自在?？墒遣茇S自從上了馬車，和和氣氣同沈靜問了好，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反倒叫沈靜省了應(yīng)酬的功夫，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氣。

    晃晃悠悠走了半天，離信陽城門越來越近，忽然聽到馬蹄聲疾馳而近。沈靜放下書剛想撩起車簾看看，身邊曹豐忽然已搶先一步起身，直接掀起了前頭的車簾。

    沈靜跟著側(cè)身往外看去。

    來人身著將校飛魚服，神色惶急，猛地勒馬停在了王彪身邊。王彪也勒馬，附耳過去聽來人嘀咕幾句，片刻臉色頓時大變。

    沈靜不知外頭何事，卻見曹豐將車簾一甩，也不避諱身邊的沈靜，冷笑一聲往后靠上車壁：

    “好戲來了?！?/br>
    沈靜雖然不知所以，聽了這話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將手上的書收進(jìn)隨身的行囊。正側(cè)耳傾聽外頭動靜，馬車停了下來。他又撩起車簾往外看，卻見王彪已經(jīng)騎馬轉(zhuǎn)到了方廷祥那側(cè)，兩人一起竊竊私語兩句，便又轉(zhuǎn)向后面這輛馬車。曹豐撩起一側(cè)車簾問道：

    “這是怎么了？”

    王彪看看方廷祥，低聲道：

    “督公。信陽府衙被亂民占領(lǐng)了?！?/br>
    曹豐猛地坐起身：

    “什么？！”

    “昨日入夜，流民攻入府衙殺害知府許秉之，將糧倉搶掠一空，然后四散逃走了。信陽城里現(xiàn)在亂成一片，根本沒法進(jìn)去??！”

    曹豐簡直怒火攻心，起身將車簾一甩，一步跨到車轅上，手指著方廷祥和王彪沉聲道：

    “方將軍的人不是還駐扎在信陽城外？！他們就眼睜睜看著流民作亂？王使君，前幾日你不是搶著要派兵來馳援信陽？昨日還跟我說信陽里如今萬無一失！如今當(dāng)著王爺?shù)拿?，竟然鬧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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