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過來，雙眸波瀾不驚，幽深不見底，沒人能看透他，但仿佛他能輕而易舉將他人心看穿，無人能躲。

    老古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老蕭的意思。

    從懷疑的種子埋下后，老厲就不再信他們的話，除非告知真相，他很清楚，老厲等的不是他的否認(rèn)，確切的說，老厲是在給坦白的機(jī)會，所以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可他更清楚，他不能。

    不能說，也不能讓老厲的懷疑再加重。

    兩難，但必須兩全。

    神經(jīng)在老厲問出那些時悄然緊繃，老古克制著，竭盡全力不讓自己泄露一絲一毫。

    “老厲，”作勢沉吟片刻，他迎上他的視線，微嘆口氣，半真半假地說，“你該知道，有些事是機(jī)密，我不能告訴你，就算當(dāng)年你沒走留在了這兒，機(jī)密也是機(jī)密，無論是我還是你，都必須服從命令，命令……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br>
    “給我支煙。”他朝厲憬衍示意。

    厲憬衍淡淡睨了他一眼，捻出一根遞給他。

    老古接過。

    點(diǎn)燃，他狠狠吸了口，煙霧吐出時仿佛有些即將克制不住的東西也跟著被飄了出去，最后消散不見。

    “你離開是上面和你父親共同的決定，”聲音微啞，他朝厲憬衍苦笑，“具體原因還有什么條件我不清楚，我接到的是通知，而不是商量?！?/br>
    “對于上級命令，你清楚，我們能做的就是執(zhí)行。老厲，”他面露歉意，“抱歉，這事我是真不清楚，老蕭更不必說，我們并沒有瞞著你?！?/br>
    他的眼神誠懇，嘆息和遺憾隱約縈繞其中。

    厲憬衍徐徐抽著煙，沒應(yīng)。

    老古知曉他的懷疑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而打消，于是他繼續(xù)：“至于為什么沒有直接回江城，而是去了北城，這我更不知曉，如果我知道，能幫的我一定幫，老厲，你不僅曾是我手下，更是我兄弟，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br>
    四目相對。

    厲憬衍仍是神色晦暗難辨。

    老古一顆心沉了又沉，始終沒底，不知他是信了還是沒信，但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只能繼續(xù)把這個謊圓下去，至少現(xiàn)在不是還揭開的時候。

    “你讓老蕭查你老婆的事，我知道，”他索性把一切攤開來說，“之前查了很久，確實(shí)毫無有用信息，在成為慕家大小姐之前，她一切空白?！?/br>
    頓了頓，他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不過前段時間可能有點(diǎn)頭緒了，我正在查，再給我們一點(diǎn)時間，一旦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老厲，你要……”

    “還用查？”

    涼薄的一句將他打斷。

    老古一怔。

    “老厲……”

    指間的煙燃了一半，那一點(diǎn)猩紅明明滅滅，仿佛人心。

    唇角微扯，深深涼漫隨之溢出，厲憬衍低低地輕嗤了一聲：“她極有可能是臥底，只不過是正是邪沒有足夠證據(jù)判斷?！?/br>
    老古瞳孔微縮。

    臥底？

    眉頭再次緊皺，不知為何，他心底隱約升起無法形容的不安。

    他極力迅速冷靜下來，神色凝重：“依據(jù)是什么？”

    然而回應(yīng)他的，卻是厲憬衍沉沉的回視。

    老古心一跳。

    “老厲……”

    厲憬衍吸了口煙，淡淡地說：“老蕭最開始查到的東西加上我的判斷?！?/br>
    老古莫名松了口氣，但還是問：“會不會……”

    “她和陸鄴認(rèn)識。”

    波瀾不驚的一句，除了淡漠仿佛再無其他情緒，或許有，但他絕不會讓其他人察覺。

    老古呼吸猛地一滯！

    差一點(diǎn)，他就脫口而出……

    好在最后一秒，冷靜將他拽回，眼角余光不動聲色察覺老厲一直在看著自己，老古后背后知后覺地冒出了冷汗。

    他在試探他。

    好險。

    他差點(diǎn)就在不知不覺中主動跳入他的陷阱里。

    意識到這一點(diǎn)，老古迅速有了決斷。

    “如果她真是臥底，那么一切就說得通了，這是很重要的線索，”他點(diǎn)頭，眉頭仍皺著，“但老厲，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無論她是正是邪，想要查到真正過去恐怕是難上加難，不然我們不會那么久都查不到?！?/br>
    “但我保證，”他忽的看向他，神色鄭重地說，“我會竭盡全力幫你，月底……最遲月底，我?guī)е⒂H自來江城找你?！?/br>
    這一句保證，是承諾，也等于是變相的軍令狀。

    厲憬衍眸色幽幽看著他。

    老古沒有絲毫躲閃：“老厲，你相信我，放心吧，我會盡快查清楚。”想到什么，他又不著痕跡岔開話題，“至于你先前所說的有人冒充你，會不會是你回了江城后在商場上得罪了什么人？”

    他擔(dān)心的神情好不作假，也的確是真。

    “老厲……”

    厲憬衍吸了口煙，渾不在意地說：“是商場上得罪了人，已經(jīng)查到了。”

    看來是他和老蕭多慮了。

    老古如是想著，松了口氣：“那就好。”

    瞥了眼視線，他站起來：“得走了，晚點(diǎn)還有個會?！?/br>
    厲憬衍沒動。

    “老厲……”老古也不在意，他盯著他，萬千情緒流轉(zhuǎn)，最終只化成一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說一聲，無論怎么樣，我們都會幫你。”

    話落，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老古?！?/br>
    “怎么？”

    煙頭摁滅，厲憬衍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淡漠，也有玩味：“你還沒告訴我，我是不是失過憶，陸鄴和我有沒有牽扯?！?/br>
    “沒有，”老古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很冷靜，緊跟著面色凝重嚴(yán)肅，“老厲，我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是機(jī)密，我不能告訴你?！?/br>
    “你的意思是，陸鄴就是機(jī)密，無論他是你們的臥底，還是你們要打擊的罪犯，是么？”

    兩人對視。

    一個幽暗，一個坦然。

    老古點(diǎn)下了頭：“我只能說，你和陸鄴沒有關(guān)系，其他我不能再透露，老厲，希望你能理解?！?/br>
    他說得很鎮(zhèn)定，但無人知頭一次他的心跳跳得快了起來，從而滋生出一種慌亂，偏偏，在老厲面前，他不得不冷靜，尤其是此刻。

    “還有什么問題？”他故意主動問。

    厲憬衍忽地就笑了。

    “沒了?！彼卣f。

    “好?！崩瞎彭槃蔹c(diǎn)頭，“我得走了?！?/br>
    “老古?！?/br>
    “嗯？”

    厲憬衍又點(diǎn)了根煙，但這次沒再抽，只是任由煙霧飄散。

    他說：“我在江城等你，希望別讓我等太久。”

    老古心頭猛地一震！

    “好。”他極力壓制著冷靜說道。

    而后，他離開。

    好在這一次厲憬衍沒有再叫住他。

    離開時他的神色和來時一樣，但直到坐上自己開來的車并啟動，他才敢承認(rèn)，他的后背早已布滿了冷汗，一個謊言后需要成千上萬的謊話去圓。

    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第一次，狼狽至極。

    ……

    酒店。

    暗紅色液體灑落在地毯上，酒香四溢，侵入空氣中。

    厲憬衍薄唇緊抿成線，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酒杯還倒在他腳邊。

    難得的，他一腳踢開，難以形容的怒火跟著發(fā)泄。

    他很清楚，老古在說謊，從他進(jìn)來第一句話開始就在說謊，或許也有真話，但那不過是夾雜在真話中自以為能騙過他，真話太少，少得可憐。

    呵。

    胸腔里有股強(qiáng)烈的窒悶在肆意地橫沖直撞，厲憬衍粗暴地將領(lǐng)帶扯掉，又解開領(lǐng)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然而即便如此，仍是悶得讓他有種無法喘氣的錯覺。

    陸鄴……究竟是誰？

    他是不是慕時歡的……

    煙癮再犯，想抽煙，然而煙盒已空。

    躁意和嗜血因子更甚，厲憬衍猛地閉上了眼。

    杜紹的電話便是在這時打來的。

    接通，厲憬衍眼底盡是危險暗潮涌動：“說?！?/br>
    他的語氣極差，杜紹下意識問：“你怎么了？”

    厲憬衍抿唇不語，面無表情。

    明明隔著極遠(yuǎn)的距離，但杜紹分明還是清楚感覺到了從他骨子里散發(fā)出的寒意，或者確切的說，是一種陰森血腥——

    矜貴優(yōu)雅的男人，卻像是渾身沾著血光，令人戰(zhàn)栗心悸。

    杜紹有心想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要他不想說，就算再怎么逼他都不會從他嘴里挖出一個字的。

    算了。

    他這么想著，說起了正事：“你在國外車禍那事，厲克周死不承認(rèn)，他有替死鬼，另外……”

    “我不要過程，只要結(jié)果。”

    冷冷的一句，仿佛再無其他情緒起伏。

    “老厲……”

    英俊臉上除了面沉如水的戾氣再無其他，盡管極力克制著蠢蠢欲動的盛怒，但再開腔時，厲憬衍語氣仍是差到了極致：“還有沒有事？”

    杜紹：“……”

    有些頭疼，他皺了皺眉，說起另一件重要事：“之前你讓我調(diào)查的慕景州死因，終于查到了點(diǎn)東西，有人私下里也在查這個案子，不是最近的事，有點(diǎn)可疑，但目前還不能確定真假，我會想辦法找到那人?！?/br>
    說完，那邊卻是久久沒回應(yīng)。

    杜紹不由疑惑，他今晚這是怎么了？

    “老厲？”

    厲憬衍眼眸微動，淡漠掀唇：“知道了?！?/br>
    “嗡”的一聲，提示另外有電話進(jìn)來。

    厲憬衍拿下手機(jī)。

    屏幕上，“親親老婆”四字閃爍。

    這個備注，還是慕時歡撒嬌威脅不成，氣呼呼下自己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