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子說錯了，他是不可替代的。

    *

    大概是陸秉燭十七歲那年，人間掀起一場浩大的戰(zhàn)亂，戰(zhàn)火紛飛，生靈涂炭，流離失所的人們隨處可見。

    緊隨戰(zhàn)亂而來的是饑荒和瘟疫，沖天的火焰在城墻內(nèi)燃燒著，城內(nèi)亂作一片，小兒啼哭不斷。

    火光中，逃竄的人們亂作一團(tuán)，無人注意灰黑的街道上，有一纖細(xì)人影直往燒起的建筑物里扎。

    行雨抱著那四歲大的女孩坐在臂上，昏迷的女孩半邊面目血rou模糊，橘紅色的火場里，行雨捂住她口鼻，彎腰一邊治愈她一邊往外跑去。

    他把女孩交給在屋外哭號的女人，囑咐一句：“快走。”便又扎身到其他焦屋里去。

    腿腳不便的男人困在樓上，行雨聽見呼救趕去，大火圍困，他不得已只好顯現(xiàn)翅膀，提著男人往空中飛去，最終安全落在焦黑的街頭。

    “有沒有哪里受——”

    “妖怪！嗚啊啊??！妖怪??！”男人顯然驚嚇過度，頭幾乎要縮到鎖骨里，雙手胡亂揮動推開要上前查看他情況的人。

    行雨一時不察，被他大力推得往后倒去——

    “小心?！?/br>
    陸秉燭及時趕來，從身后抓住他兩邊手臂，把人牢牢護(hù)在懷里。

    “我沒事，城外的庇護(hù)所都布置好了嗎？”行雨重新收起翅膀，一點不在意陸秉燭的目光，他鬢發(fā)凌亂，額角鼻尖都是細(xì)汗，亮晶晶地在火光里閃動。

    “布置好了，衙門和許多府里的護(hù)衛(wèi)都在幫忙?！标懕鼱T無視身旁受驚過度而癱倒的男人，他如今要比行雨高出一個腦袋還有多，肩背寬闊，站在行雨面前時能把人視線完全遮?。骸俺峭鈧裉?，比起這里，城外更需要你?！?/br>
    他伸手揩去行雨側(cè)臉沾上的木灰，原本瑩**潤的臉頰因為火光變得艷紅，水冷明澈的眉眼間沾了沾了不知誰的血，陸秉燭拇指指腹按住那點血跡，稍微用力擦拭干凈。

    “我知道了，你別擦了?！毙杏昱拈_他作亂的大手，“把這人帶上，去城外幫忙?！?/br>
    “……”陸秉燭沒動，他瞥一眼地上的人，眼神毫無觸動。

    “陸秉燭?！?/br>
    行雨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沉下聲音叫過他，他一直表現(xiàn)地很好，努力將自己的行為框到人類的道德倫常中去，就為了行雨一個肯定的眼神和幾句夸贊的話語。

    陸秉燭彎腰，把地上的人提起來，扛在肩上與行雨一同往城外走去。

    “你要救人，別害人?！毙杏曷曇羟宕啵缰橛駭S地。

    兩人走在火光中，夜風(fēng)染上了燙人的溫度拂在他們的皮膚上。

    在陸秉燭漫長的長大過程中，行雨怎么會察覺不到他與人世格格不入的地方，不如說從遇見陸秉燭的第一面他便有所覺察了，所以他將陸秉燭帶在身邊，試圖將他拉進(jìn)世間，而不僅只是度上一層人皮，冠上人的姓名，他得找到一套能約束陸秉燭善惡的規(guī)則。

    “我明白了。”陸秉燭點頭。

    *

    戰(zhàn)亂結(jié)束后，新的國家建立，從腳步蹣跚到盛世和平，完全磨滅戰(zhàn)爭帶來的傷痕，一共花去近四代君主的努力，近一百六十年的時間。

    柳州護(hù)城河上風(fēng)簾翠幕，花燈流光溢彩，廊煙橋道彎彎繞繞成一幅繁華無盡的盛世圖景。

    今日花燈節(jié)，天還未全然黑下來，全城的燈光倒是先點燃了，人們從家中出來，無論男女老少高低貴賤都聚集到護(hù)城河邊，逛花燈看煙火。

    人群里，陸秉燭突出一截來，他穿著黑色長衫，腰腹纏著刺繡的束帶，一身暗色唯有那鵝黃的刺繡亮眼，刺繡走針全是錯腳，歪歪扭扭勉強繡成小鴨子的形狀。

    “瞧那個……不知哪家的小姐，繡工著實差了些?！敝車礋羯倥那闹赶蜿懕鼱T，與同行伙伴說話，笑容可愛。

    同行的少女輕掐她臉頰，也笑說：“就是這般繡工，這如意郎君也樂意戴，定是一對神仙眷侶了?！?/br>
    陸秉燭手上還牽著某人丟下的馬，他聽那兩位少女提起“眷侶”，若有所思。

    腰帶上的刺繡是行雨前不久無事可做時胡亂繡的，他心血來潮，只片刻就轉(zhuǎn)手將繡好的小鴨子丟了，是陸秉燭撿回來，面色不變地自覺用起來了。

    眷侶，他想，他與行雨相伴算起里已有一百七十年，只他們二人日夜相對，多少也能算是眷侶吧，算的，一定算的。

    等他找到某只非要躲在人群讓他尋的小天使，多多少少也該問問的，就問一問。

    這時的行雨已經(jīng)身在一艘畫船中，幾個貌美藝妓與他玩在一處，一會兒教他彈琵琶，一會兒又要叫他喝酒，行雨看著不過尋常人十六的年紀(jì)，他生得唇紅齒白，說出的話更讓幾位藝妓笑得步搖直晃。

    “我以前是睡在云朵里的，要點許多燈才能睡?！毙杏暄┤杭t，眉眼更是醉得濕漉漉，他慢乎乎說話，讓人不得邏輯。

    一位藝妓配合他，問道：“你睡在云里，莫非是神仙不成？”

    行雨蹙眉，有些委屈地嘟囔：“我不知道，但我有翅膀?！?/br>
    “翅膀？”另一位藝妓說著，伸手往他眼尾添了一抹脂粉，行雨五官本就生得靈氣逼人，略施脂粉后便更雌雄莫辨。

    藝妓們尋了樂趣，干脆拉著他穿上幾層輕薄的絳色長紗，朱唇一點，誰知正要替人描眉那刻，行雨像是被吵得煩了，轉(zhuǎn)身便逃出了船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