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端坐在對面，他沉默一會兒，掃了眼旁人，才在行雨注視下不熟練地抓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他不知道該吃多少，執(zhí)行指令似的干脆將一桌的菜連盆里的米飯全吃光了。

    店小二下巴要掉在地上，被嚇得臉色一陣青白。

    做錯了。小孩雙手握緊，漆黑的眸子上抬，撞見行雨白凈明朗的神色，又不著聲色地恢復(fù)平靜。

    回客房后，行雨仍舊言簡意賅：“洗。”

    小孩被扒光衣物丟進(jìn)桶里，未結(jié)痂的傷口碰見熱水通通裂開，灰黑的泥和深紅的血在水里染開。行雨卻好似不怎么在意，只著人再換一桶，直到小孩身體上的傷口都清楚顯露。

    行雨抱他坐在床邊，手指一寸寸撫過那些皮rou翻開的傷，原本刺痛的傷口都消失不見，小孩眼睛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行雨垂頭時微翹的鼻尖，多余的話一句也不問。

    夜晚一大一小占據(jù)床塌左右兩邊，直到行雨翻身將小孩抱進(jìn)懷里，一身暖香將他完全包圍。行雨拍拍他后腦，語氣有些奇怪：“你有沒有回去的地方呀？”

    這次小孩回答得很快：“沒有。”

    “哦?！毙杏瓯M量把小孩再抱緊一點(diǎn)，聲音輕輕地：“那你可以陪著我，和我一起?！?/br>
    “……”

    懷里的小孩沒出聲，可行雨心意已決，強(qiáng)扭的瓜也得甜?！拔医行杏辏憬惺裁囱?？”

    “秉燭?！?/br>
    行雨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思：“沒有姓氏？”

    懷里的身體僵硬片刻。行雨沉吟著，目光飄啊飄落到客棧門牌大寫的數(shù)字上，靈光一閃，把懷里人扒出來，指給他看：“以后別人再問你，你就叫陸秉燭吧，好不好？陸秉燭，陸秉燭，很好聽?！?/br>
    “在這里沒有姓氏是很麻煩的。”行雨這么教他，卻忘了自己也沒有姓氏。

    小孩手抓住行雨衣角，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木牌上的刻字。

    從此以后，【陸】成了他的姓氏，也成了他來到人間學(xué)會的第一個字。

    *

    “陸秉燭，學(xué)堂先生說你又和秦家小子打架了？”村頭大黃四腳朝搖尾賣乖，行雨伸手撓它肚子，一邊還不忘教訓(xùn)剛放學(xué)的人：“上回被你打出的傷都還沒好全，怎么又挨你打了，他怎么惹你了？”

    陸秉燭沉穩(wěn)地站在他身邊，垂頭乖乖挨訓(xùn)的模樣。

    比起一年以前全身臟亂骨瘦如柴的小狗，如今的小孩身板挺直，四肢骨rou均勻，頭發(fā)整齊梳在耳后，露出一**康端正的面容來。

    在看不見的地方，陸秉燭黑色的眸子卻悄然與舒服吐舌頭的大黃對上，眼神無瀾，卻已足夠威懾。

    大黃哀叫一聲，從地上翻身起來，濕漉漉的舌頭舔過行雨手背，屁股一轉(zhuǎn)飛快跑開了。

    陸秉燭從袖子里掏出張白帕，牽過眼前人的手，專心一遍遍地擦拭方才被大黃舔過的地方，同時也不忘回答：“我沒打他，只是推開他，他自己撞在柱子上，卻和先生告狀是我打的?！?/br>
    小孩聲音平靜，聲線比同齡人要低很多，說話速度亦不快不慢，配上無波無瀾的表情，著實(shí)讓人不由信服。

    行雨皺了皺鼻子，他還想繼續(xù)端著家長樣子訓(xùn)人呢，可陸秉燭實(shí)在太聽話，同齡人犯的錯他一概不犯，一點(diǎn)也不給行雨端架子的機(jī)會。

    “不要擦了，都擦紅了。”

    行雨收回手，瑩白的手背泛起一小片紅。

    “抱歉，小雨?！标懕鼱T眼神沉下，收回帕子。他用的力道其實(shí)很小，只是行雨皮膚太細(xì)白，比小孩都要容易留下印記，陸秉燭從來不讓他碰廚具和沸水也是這個原因。

    此時陸秉燭身高不過行雨腰部，低頭認(rèn)錯時總是管用的。行雨有些別扭地伸手揉揉陸秉燭頭發(fā)，把梳順的長發(fā)揉亂，小聲說：“回家吧。”

    陸秉燭嘴角上揚(yáng)，點(diǎn)頭答應(yīng)：“好?！?/br>
    行雨與陸秉燭并列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拖長，看著兩道細(xì)長的影子，行雨忽然道：“這一年你好像都沒怎么長高，明明吃得那么多……”

    陸秉燭微微一怔，沒有搭話。

    第二日清晨，行雨迷迷糊糊被叫醒，陸秉燭坐在床邊替他撈起一臂青絲。

    “陸秉燭，你長高了？”

    小孩原本坐著只在他肩下，今日卻在他肩頭了。

    “嗯。”月白的絲帶熟練在行雨發(fā)間系起，陸秉燭看他水霧濛濛的眼，問：“小雨，我還會長得更高，你開心嗎？”

    小孩眼睛亮起來，他很少有這么情緒外露的時候，于是行雨點(diǎn)點(diǎn)頭，軟軟傾身在小孩臉頰印了個吻：“開心的?！?/br>
    陸秉燭感受著臉頰溫軟的觸感，腦內(nèi)浮現(xiàn)起前幾日秦家小子笑得羞澀給行雨遞糖果的模樣，行雨也是這樣高興地彎腰側(cè)頭給別的小孩一個親吻。

    秦家小子還偏要在學(xué)堂與他炫耀，說他與行雨不是真正的兄弟，還說他是可替代的，誰都可以陪在行雨身邊……

    不是的，沒人可以替代他的。

    陸秉燭捧起行雨一只手，手上指節(jié)較小，細(xì)白的皮rou分布勻稱，腕骨伶仃，指尖水紅，漂亮極了。

    低頭，雙唇貼在當(dāng)初被他咬壞過的地方，陸秉燭閉眼嘆謂。

    沒人能夠永遠(yuǎn)陪在行雨身邊，因?yàn)樗麄兌紩螠?，生如蜉蝣，朝生暮死，只有他陸秉燭，無論千年還是萬載，滄海桑田，日月顛倒，他都能陪在行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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