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秉燭沿岸邊走，他牽著馬在人群中走不快，眼神沉靜地在各個攤鋪間逡巡，猜測所有行雨可能會去的地點(diǎn)。

    不知不覺，已到了放花燈的時刻。

    方才還倒映著銀白月光的水面瞬間被點(diǎn)亮了，各色各樣的花燈飄過來，成了流動的虹橋。

    “小心！”

    “哪家的姑娘？”

    “扶住了扶住了……”

    前方人群吵嚷起來，陸秉燭本在看花燈，此刻聞聲抬頭，懷里便重重撞進(jìn)一團(tuán)溫軟。

    醉在他懷里的人軟成一汪溫水，下巴抵住他胸口，臉抬起里，一片水紅。

    小醉鬼看見他，喊人：“陸秉燭？”等到自己確信了，便笑得溫軟一片，又得意喊他：“陸秉燭……嘿嘿，陸秉燭?！?/br>
    牽馬的手即刻松了，陸秉燭所看所想所思在這一瞬都只剩懷里這個人了，他本想問他，愿意和他做眷侶嗎，愿意和他做二十歲那年他教他的水乳相融事嗎？

    但現(xiàn)在他突然不打算問了。

    行雨和他同樣不懂人們相愛的理由和過程，那就不需要理由和過程，他們本就與真正的人類不同，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乖寶。”陸秉燭終于喊出這兩個字，他想這么喊想很久了，他顫著聲音和手指，捧著行雨柔軟的面頰，只誠實(shí)說一句：“我做不好也變不成人，但我愛你。”

    “噢。”行雨模模糊糊艱難思考，他磨蹭幾下手指，又踮腳伸手像陸秉燭小時候那樣，獎勵似的摸摸他的頭，安慰道：“沒關(guān)系，愛我就夠了，我會管著你的?！?/br>
    很久很久以后，又一次被陸秉燭壓著做水rujiao融的事，行雨才偶然想起那個晚上。

    那時兩人剛買了一棟洋房搬進(jìn)去，臥室的吊扇不停轉(zhuǎn)動，行雨融化在床面上，全身打濕被陸秉燭撈起，他伸手就打陸秉燭的頭，汗涔涔的眉眼有慍怒。

    陸秉燭不明所以，只好吻他耳朵，放緩進(jìn)攻速度，嗓音喑啞問他：“怎么了，乖寶?！?/br>
    “我們第一次那啥的早上……你說唔……”行雨被他頂?shù)谜Z頓，但仍堅(jiān)持不懈要算賬：“你說是我醉酒后把你……唔嗯！你輕點(diǎn)！”

    行雨抬手抓他耳朵，面容一片水紅。

    陸秉燭笑得溫柔，他手掌護(hù)住行雨頭頂，避免他撞到床頭。

    他當(dāng)然知道行雨要和他算什么帳，但沒關(guān)系，他還有很多時間去賠罪道歉，不差這一個悶熱纏綿的夏夜。

    *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兩人誰也沒有料到。

    千年前陸秉燭之所以會傷橫累累的與行雨在人間遇見，是行雨的兄長，大天使柏冽親手造成的。

    秉燭，這個名字來源于他的使命，他原本是守在地獄與人間的一道門，是鎖住地獄火的關(guān)鍵。

    陸秉燭的本體，是由神在創(chuàng)世之初造出的一扇界門。

    然而這扇界門卻在誰也不知曉因果的情況下產(chǎn)生了意識，最后修成**，從地獄邊界離開了。

    柏冽為了重新關(guān)住地獄火廢了不少功夫，他嘗試帶回界門，卻在與界門的對峙中讓他重傷逃走了。千年來，代替界門職責(zé)進(jìn)入地獄的是他同為大天使的兄弟，而尋找界門也成為柏冽千年來不變的任務(wù)。

    他從未將界門與自己最小的弟弟行雨聯(lián)系起來。他們都知道弟弟與所有天使的不同，他們和造出萬物的父親一樣，偏愛著弟弟，所以任由他去到世間，從未刻意打擾過他。

    而當(dāng)柏冽終于察看弟弟的情況，印入神識的，竟是與他最小的弟弟相擁而眠的界門。

    大天使的憤怒讓他失去控制力量的理智，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柏冽收不回自己的力量，他眼看弟弟就要收到傷害，而不躲不避救下他的弟弟的也是界門。

    柏冽的能量天生與地獄相克，界門的靈魂被撕碎也只是那一瞬間的事。

    從柏冽出生到天地創(chuàng)世，他從未覺得自己做錯過任何事，而那一刻，界門被生生撕碎的那一刻，行雨從虛無中投來的目光卻讓他呼吸一滯。

    他毀滅的不止是地獄界門，他還殺死了弟弟的愛人。

    *

    修復(fù)陸秉燭的**只花費(fèi)了行雨一個瞬息，而修復(fù)他碎裂的靈魂卻不得不花費(fèi)他幾乎所有的能量和上百年的時間。

    原本代替陸秉燭去往地獄的大天使早已適應(yīng)了地獄的工作，甚至比在天堂時更自由。柏冽與他交接完工作，立刻回到天堂要贖讓弟弟心碎的罪。

    他最小的弟弟與他們都不同，行雨會心痛，也會心碎。

    “我已經(jīng)找出界門的靈魂碎片所在的各個位面，我會讓你帶回家的那條小黑魚引導(dǎo)你，位面跳轉(zhuǎn)要封閉你所有的記憶與能力，我會保護(hù)你。”

    “他叫陸秉燭?！毙杏曷犕辏徽f了這么一句。

    “什么？”柏冽不明白。

    “不是界門，是陸秉燭?！?/br>
    “好……”

    作為告別，柏冽上前想要像以往那樣親吻弟弟額頭，行雨卻側(cè)身躲過了。

    小黑魚蹭蹭行雨臉頰，吐出幾個透明泡泡安慰他。

    柏冽打開位面，眼看自己的弟弟又離開了天堂。

    *

    行雨最后的任務(wù)進(jìn)行了二十三年。

    在一個平靜的秋日，南方某座小城里，因?yàn)榭葱切嵌谲噧?nèi)相擁而眠的兩人前后醒來，薄薄的晨霧緩緩飛過山間，朝霞已在地平線蔓延開，像還未燒起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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